蓝风起身走到她身边,随即被她脸上那种时悲时喜的表情所吸引,他俯身靠近她的嘴边想听她到底在念什么。片刻后,他陡然直起身,惊骇地注视着阿曼,目光里充满疑惑。
他再次侧耳细听,果真听见她正在念:“蓝天万里,风涌东去--”
他惊讶地拉出颈子上自幼就戴着的白银护身符,那上面清晰地刻写着“蓝天万里,风涌东去”八个字;反面则是一轮太阳伴着河水沙滩的图画。据当初照顾他的乳娘说,这个用来驱鬼除邪的护身符是他的父母亲手为他戴上的。父母在他二岁时将他送进大玡国王宫,是当时的王后,也就是南宫翔的母亲以这两句偈语的第一个字为他命名的。从此他在王宫里长大,成为南宫翔贴身的玩伴、侍卫乃至今日的都统将军。这个护身符及其上的图文,除了南宫翔和太上王及已经过世的大王后外几乎无人知道。
“她从何得知这个?”蓝风困惑地看着显然被梦境纠缠的阿曼。
就在这时,阿曼突然睁开了眼睛,猛地坐了起来。
看到蓝风正坐在身边注视着自己时,阿曼没有注意到他异样的目光,只是一头埋进他的怀里,紧紧搂着他喊道:“蓝风,我知道是你!我知道你会来的!”
她热切的话语和激动的神态令蓝风身不由己地抱住了她颤抖的身躯,当她用冰凉的手捧着他的脸时,他被冰得清醒了。
他急忙抓下她的手,握在自己温暖的掌心,问道:“你怎么了,作梦啦?”然后又将她塞回披风里。
可是她不依地靠紧他,那对明亮的翦水秋瞳里跳跃的炽光,足以媲美火塘上燃烧的火焰。
但她的身躯依然颤抖,她的双手依然冰凉。蓝风没有办法,只好由着她往自己怀里钻,顺手往火塘里又添了几块柴木,才拥着她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将披风盖在两人的身上。
依偎在他怀里,阿曼终于安静了,她的头靠着他的肩,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
蓝风哀怨地想:唉!都足骑马惹的祸,她现在似乎非常习惯这个动作,只是害苦了自己的腰。
阿曼轻声说:“蓝风,你知道吗?从我十三岁起你就一直在我的梦里出现。”
蓝风惊讶地说:“怎么可能?!你不会又是骗我吧?”
阿曼身子一僵,抬起头看着他幽幽地说:“难道我真的要为一个小小的错误付出永恒的代价吗?”
蓝风没回答,将她压回怀里,低沉地说:“那我在你的梦里是什么样子?”
阿曼静静地,仿佛又回到梦境中似的叙述着:“你总是背着光向我走来,有时走得很近,我好像能感觉到你的呼吸,可每当我要看清你时,你又不见了。你在太阳的光圈里,亮得使我无法看清你的五官,不过我记得你的眼睛,在我心情不好或者受伤生病时,你给我好大的安慰……好几次你把我从魔鬼手里救出来,为我戴上山花编织的头饰,你从来没有说话,可我知道我们彼此相属……”
阿曼的描述令蓝风觉得荒谬,可是她认真的样子又令他不忍嘲笑她。
阿曼继续说:“第一次梦到你时,我就知道你不是我的族人,知道我们终将找到彼此,可是你只在我梦中出现,直到最近一次,你融进了太阳里,于是我好伤心好害怕,就去找毕摩,是他引导我往东走,在长水白沙的黔江边找到了你……”
说到这,阿曼搂紧蓝风,低声吟诵:“太阳升起的地方,长水白沙旁,蓝天万里,风涌东去……”
听到这熟悉的句子,想起护身符上的图文,蓝风身子一震,虽然他觉得她的梦不可思议,可是这句偈语和那图画却与他的护身符如此一致,这令他吃惊不已。不过他不想让她知道护身符的事,因为他觉得这一切不过是个巧合,没必要认真。
“是谁告诉你这句话的?”他故作轻松地问。
“毕摩。”
蓝风无话可说了,毕摩有通古今、知未来的神力,他不能冒渎。而他也不想伤害这个对他情意真切的女孩,最好的办法是让她“知难而退”。
于是他将阿曼扶起来,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认真地说:“阿曼,梦里的事不要太当真,每个人都会作梦,那没有什么。”
看到阿曼张嘴要争辩,他立即接着说:“况且在梦里,你并没有看清那个人的面容,你怎敢肯定那人是我呢?”
阿曼急了,忙说:“分明就是你。”
“就算是我,那也是个虚幻的影子,我这一生是不会属于任何女人的,我只想终身陪伴在王上身边……”
“不,你是属于我的!我可以跟随你到大玡国陪伴在王上身边……”
“不要乱说!”蓝风一声低吼打断了她的话。
阿曼怔怔地看着他,眼泪溢出眼眶。她不明白为什么天神要如此安排他们的命运?既然在她十三岁时就托梦显灵让她等候自己的夫君,那为什么不让她的夫君也得到提示呢?
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蓝风很不好受。
带着些许罪恶感,他将她拥入怀里安抚道:“算了,我们不要再说这些,将你送回家后,我就离开,以后时间久了你会忘记我的。”
“不,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我们是彼此相属的!”阿曼在他怀里坚决地说。
蓝风知道自己无力改变这个固执的女孩,于是沉默不语。
屋子里头顿时陷入沉寂而紧绷的氛围,只有在木柴爆裂时,激荡出的火花四处飞溅。木屋外山风呼啸,松涛低吟,偶尔夹杂着几声兽吼,使这幽静神秘的山岭更显得空寂和恐怖。
阿曼忘了争执,下意识地更加偎进蓝风的怀里,仿佛只有将自己都安置于他的双臂之间才安全似的。
当一声声鸟鸣将阿曼唤醒时,火塘里的火早已熄灭,木屋里的光亮让她知道天已经亮了。她睁开迷蒙的眼睛,首先感受到的是自蓝风身上传来的温暖气息。
哦,他还在,他的双臂依然紧拥着自己,他并没有弃自己而去!她舒了口气,将脸贴在他的胸前,备感幸福。
她仰起脸,蓝风温柔的眼睛正注视着她,她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抚摸他布满胡碴的下巴,甜甜一笑。“蓝风,你今天会不会喜欢我一点?”
蓝风表情难测地看着这个睡醒后更添慵懒娇美的女孩: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怜爱。他笑道:“会,我会喜欢你,但等我离开你后,我会尽量忘掉你。”
蓝风的前半句话令阿曼高兴,后半句就令她噘起了嘴。
“你真的能把我忘掉吗?”阿曼直视他的眼睛问。
面对这双清澈无伪的眼睛,谁还能说假话?蓝风承认道:“有点难,不过我一定能做到,你也一样可以。”
说完他将阿曼抱离身上,走去打开门看看天色,然后回头问道:“你的脚怎样了?”
离开他,阿曼觉得一阵寒冷,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她动动脚丫,高兴地说:“啊,好多了,你的药真的很灵耶!”
“那当然,宫廷圣药,效果当然不同一般。”蓝风说着将火点燃,把那根他削好的木棍递给阿曼。“你可以将这个作为手杖,在屋前走走。”
“你帮我做的手杖啊?”阿曼接过扶手光滑的木棍,拄着试走了几步,感激地说:“太好啦,比我单脚跳舒服多了,谢谢你!”
“那你在附近走走,我到泉边去。”蓝风牵起马欲走,却被阿曼叫住。
她踮起脚将那件披风替他披在身上,说:“山里风大,别再随便脱掉。”
极少被人关心的蓝风心潮起伏,但脸上却平静无波,对她说了声:“谢谢!”然后出去了。
尽管他一夜未睡,但他一点都不觉得疲倦。拥着阿曼直到天亮,整晚看着她甜美的睡容,想着她“彼此相属”的笃定神态,他的心里充满了甜蜜的感觉。他会珍惜与她相处的时间,然后将她锁紧心底,平静地离去。
他在小溪边用沁凉的泉水洗漱一番后,再为飞羽洗刷。
蓝风对着爱马,低声说着无法对人说的心里话:“飞羽,虽然她老是惹麻烦,又总是那么咄咄逼人,但她是个好女孩,对吧?我想我们得赶快离开她,不然我怕会越来越喜欢她,再也无法离开她……她很漂亮,也很任性,不过有时候她也很温柔,很善解人意。如果每天都和她生活在一起的话,应该会很有趣,对不对?”
飞羽打了个响鼻,摇头晃脑地抖动着鬃毛,蓝风笑了,拍拍它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在说‘对’,可是我们还足应该尽快离开她,赶快找到王上,我们是属于王上的,不是属于她的……”
这次飞羽踢踏着碎步,尾巴也扬得高高的。
蓝风皱着眉头,注视着爱马。“你这是什么意思?不同意我的话?”
飞羽喷着气,左右摇晃着大头。
蓝风抱住它的头,悠悠地说:“算了,你不会明白的,我们还是回去看看那个女孩吧,说不定她又惹出什么麻烦了!”
然后他走到泉水边,将铜壶汲满了水准备带回去给阿曼用。
当他回到木屋时,一个腰圆臂粗、肩背牛筋绳,手持长柄铁叉的中年男人正站立在木屋门前,脸上是焦虑的神情。
他一看到蓝风,先是一怔,随即跪在地上,说:“问公主客人安!”
蓝风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公主的客人?”
那男子指指他身上的披风,说:“只有公主能绣生猛威虎……”
“蓝风,救命啊!”一声锐利的喊叫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不好,是阿曼!”那声尖叫惊得蓝风立即抛开一切往那儿奔去。
蓝风离开木屋后,阿曼将几个土豆埋进火塘,便走到门外看四周的景色。
今天虽不是大晴天,但正缓缓升起的太阳仍暖暖地照在大地上。
阿曼用手梳理着头发,将其编成粗粗的辫子垂在身后。
突然,她听到山坡那头传来隐约的呼救声,这个地方居然这么早就有人?
她惊讶地四处看看,再专心听,果然听到有人在喊救命,于是她急忙拄着木杖往叫声处蹒跚走去。
可是声音突然停了。
“怎么没声音了?”阿曼皱着眉头确定自己刚才没有听错,便大声问:“喂,是谁在叫?”
无人响应,她只得再往前走,看到一些嶙峋巨石和灌木丛,并无人影。
“有人吗?是谁在叫?”她试着又喊。
“是我……我在这里呀……”一个清楚的声音从她左边的灌木丛里响起。
阿曼赶紧走过去,拨开灌木,看到一个猎人们用来捕获野猪大熊的陷阱,一个年纪约十四、五岁的男孩躺在深深的洞里,腿上都是血,看来是被捕兽器夹伤了。哦,男孩一定是不知道“灌木莫入”的族训,踩空脚后掉进去的。
“木达,怎么会是你?”
男孩一看到阿曼,又是惊喜又是惭愧地说:“阿、阿曼公主,这里到处都是陷阱……”
男孩的血和苍白的脸色让阿曼紧张极了。她弯下腰说:“来,快把手给我,我拉你出来。”
木达伸出手,可是洞太深,构不着。
阿曼毫不犹豫地扔掉手中的棍子,趴在地上,将手臂伸得更长,这次终于抓住男孩的手了,她高兴地说:“好啦,抓紧我,使劲!用力……哎哟!”
由于她力气小,男孩力气太大,她没把男孩拉上来,反而被男孩拽下了洞。
在惊呼声中,阿曼跌到了男孩的身上……
第七章
“哎哟!”男孩一声痛呼。
“啊,对不起,木达,我真笨……”阿曼急忙爬起来,小心避开尖锐的竹桩,抬头看看头顶的那方小小天空。
她的脚又痛了,可她顾不得那么多,一心只想先救男孩。
她将男孩腿上的捕兽器用力掰开,看到男孩痛得眼泪在眼眶里转,阿曼难过地说:“我知道你很疼,真忍不住的话,你就哭吧。”
“不,我是、我是男……男子汉,男、子汉是……不哭的。”男孩嘴唇哆嗦着让阿曼将他腿上的利齿移开。
他的血浸染了阿曼的裙子,阿曼知道得立即给他止血,可是她没有绷带,什么都没有。
就在她急得六神无主时,脑袋里灵光一闪,想起蓝风为自己包扎时用的手帕,她马上掀起裙子,用捕兽器的铁钩勾破衬裙,用力撕下一条布料,用它将男孩的伤腿裹住,边说:“你好勇敢,流这么多血都不哭……”
可是男孩还是在她缠最后一圈时痛晕了。
阿曼着急地扯开嗓门大声喊蓝风,她知道蓝风一定可以来救他们。
“木达,你醒醒!你快醒来!我不能让你死!”
“阿曼,把手给我!”就在这时,头顶上响起了蓝风的声音。
阿曼抬头看着他。“那他怎么办?我们不能把他扔在这里……”
“你快上来,我才好救他。”蓝风打断她的话,挥手要她握住。
这时,在蓝风的身边出现了另一个男人的脸,阿曼认出他是木达的阿爸。
阿曼回头看看昏迷不醒的男孩,便听话地将手递给蓝风,随即被他拽了上去。
阿曼摇摇晃晃地扶着身边的树站定,而仅仅眨眼之间,蓝风已将那个男孩抱了出来。猎户打扮的男人立即接过儿子,往木屋奔去。
蓝风走到阿曼身边,看着她身上的血迹急切地间:“你有没有受伤?”
“没、没有,是木达的血。”阿曼说着,又急忙推他。“你快去救他……”
蓝风拨开她额前凌乱的头发,擦掉她脸上的眼泪。“别哭,他不会死。”
阿曼这才知道自己一直在哭。见蓝风往木屋跑去后,她举步维艰地往泉水方向走去。
许久后,当蓝风在泉水边找到她时,她已经将手上的血洗净,幸好她的衣裙是红色的又有先前摔跤的泥印,掩盖了浸染其上的血污。
看到蓝风走来,阿曼立刻着急地问:“木达怎么样?”
蓝风坐在她身边的石头上。“他已经没事了,没伤到骨头。”
然后他回头看着阿曼说:“你真的很勇敢。多亏你发现了他,又及时用带子绑住他的腿替他止血,不然,他定会因流血过多而死。”
听到他赞扬自己,阿曼开心极了,苍白的小脸染上了红晕。她羞涩地说:“我才不勇敢,看到那么多血,我害怕得要命,只好一直叫你……”
“你怎么也掉下去了呢?”蓝风好奇地问。
阿曼更加羞愧地红了脸,说:“都是我太笨嘛。”然后她将自己救人不成,反而被拉下去的过程告诉了蓝风。
“你真够笨,救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吗?没摔在那些竹钉上算你走运!”蓝风责骂着,真下知对她的勇敢和莽撞是该称赞还是该揍她。
可他看到她手中的针和红肿的脚时,责骂的口气变成了关心:“脚又伤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