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问话唤回他的注意,聚焦在她脸上的又是讥诮。“你说呢?不过我不认为你这个天真的大小姐可以做到我想要的。”
他希望阿嬷不再劳动,而她直觉想到的就是用金钱解决,但这不是他想要的,事实上经过方才,她也知道这办法不会有任何效果。
再说,他笑她是天真的大小姐,就是讽刺她只会想到用钱的办法……
“我会让你对我改观!”
语毕,她坚定地走进屋内,风丞扬跟在她身后,等着她上演的好戏。
她在后庭找着了蹲伏于地、埋头洗着重重叠叠衣物的阿嬷。
真正看到这幅景象,心,真的不忍。“阿嬷,我帮你洗衣服。”
“阿真?”阿嬷回头看,苏曼真已卷起双袖,蹲在她身边,接过她手上正搓洗的一件衣衫。“这不好啦!你没洗过衫吧?呒通啦!”她极力阻止。
他们俩在外面是怎么说的,怎么最后竟变成阿真抢着要帮她洗衣服呢?
“阿嬷,我可以的。”她要证明她真的行。“先把衣服泡在这肥皂水里,然后再拿出来在洗衣板上揉揉搓搓,对不对?”她做得有模有样,好似真有那本事。“你看,阿嬷,我做得很好啊!”
阿嬷只得无奈苦笑,就算她可以,也不能让她真的动手。“唉,你是人客咧,我怎可以让你做这款代志?”她的手细白娇嫩,不是一双劳动的手。
见她还是坚持,她只好向孙儿讨救兵:
“阿扬,你不赶紧请阿真去前厅坐?”
闻言,原冷眼旁观的风丞扬开口说:“大小姐,这种粗活你做不来的。”
她抬头瞪他一眼,有些埋怨。不再理会他,继续对阿嬷采取攻势:“那阿嬷你陪我聊天。不然你继续洗衣服,我也要继续陪你洗,没道理你能做我就做不来!”
阿嬷招架不住,求救的眼神看向风丞扬。“阿扬?”让阿真再乱下去,她的衣服会来不及洗好。
冷漠的眼神,仿佛有所思。他在她身旁蹲下,悄声在她耳边说:“你用这种办法?”高挑的眉表现出他的不以为然。“小心别把衣服洗破了。”
又来了!他对她一定要这么冷嘲热讽吗?她的不甘驱使她更加卖力。
这让阿嬷更伤脑筋。“阿真,你这样我怎么担得起啦,真是要命喔!”
“阿嬷,你就乎伊去吧!你还赚了一个洗衣工咧!”风丞扬凉凉地说。
“阿扬,讲什么风凉话?”阿嬷怒责他。他真是“放鸡蛋无,放鸡屎有。”
风丞扬即使被骂也无动于衷,他静看着苏曼真生涩的洗衣动作。
只知用蛮力,毫无技巧可言,心想她果真娇生惯养,而且很“呆蠢”。但……她这种傻劲却微微触动……
触动什么?他啐了一声。
“哎哟!”突地,苏曼真一声尖叫。
“怎样了?”阿嬷赶紧探问,拉起她的手查看。“哎呀,你怎会流血了?”
“我的指甲断了,插到指甲肉。”她声音娇腻中带有浓重的哭音,可是她的骄傲不许她在他面前示弱。“没关系,一下就好了。”
“洗衣服洗到流血,也真有你的。”果然,风丞扬的讥讽又在耳边响起。
又被他看扁了!她是个无用的千金小姐……
心有不甘,她吮了吮自己的手指,漫入口中的咸腥血味更坚定她的决心,她一定要证明,证明她不是他所想的那么无用,她继续……
“呒通搁洗了。”阿嬷抢走她手上的衣服。“阿扬,你带阿真去糊药。”
“真的没事……”她嗫嚅。哪敢让他带她去上药?那岂不是会彻彻底底被他瞧不起,永翻不了身了?
“走吧!”出乎意料,风丞扬向她伸出了手。“带你去上药。”
她讶异地对上他的眼,他……
她读不出他的想法,但,他伸出的手很诱人,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她伸手。
“可是……”阿嬷还是继续在洗衣服。
“你不上药,阿嬷会怪我的,你要让阿嬷生我的气吗?”他说,眼里出现些许的警告意味。
是呀,她没帮到忙,反让阿嬷生起气的话,那可是弄巧成拙了。而且……
她回头看看阿嬷,她正清洗着方才她沾上衣服的血迹。
唉,其实,她已经是帮了倒忙。
第六章
羞愧!
此刻缭绕于心,就是这种尖锐的感触。
如果坐在眼前的这个人能像平常一样对她说出锋利的词汇,或许还能转移她的一点愧疚,但,他不!他居然默默地为她擦药,而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她也从未能如此近距离地看他,他半垂的眼睫简直就在她眼前闪动。
“我还是弄砸了!”在他为她贴上OK绷时,她说,丧气地。“在你的眼里,我真的是个天真无知还无用的大小姐吧?”
他坐上身后的茶几,这才抬起眼正视她。“是啊,你还真的是娇贵得很。”
她忍不住嘟起嘴。是啊,娇贵得连洗个衣服都会受伤流血。
他微微一笑。“我说的是事实,觉得不中听,你少接近我就不会听到了。”
如果她能好好看看他,会发现他的笑不再讥讽,连口吻也是意外的轻柔。
只可惜她没发觉。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在气我自己。”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忽冒出一句:“你可以出来多久?是不是该回去了?”
“如果你想下逐客令,直接说就是,不用拐弯抹角。”
“我是想你跟我出去走走。”
她讶异地抬头,表情用四个字直接形容--目瞪口呆,逗得他想笑,只好用挑眉来掩饰笑意。
“怎样?你还有时间吗?”
她点点头,还是说不出话。
“阿嬷,我送苏小姐回去。”风丞扬朝内堂喊了声,率先出门。
她跟上他的脚步。“为什么?”她想问,怎么突然对她改变态度?
他以为她是问为何要跟她出去走走。“你不喜欢待在这里吧?我还有话要对你说,我们到前面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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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斜阳西照,温暖遍布人间,但她却丝毫未觉,唯有寒意袭上背脊。
她很在意他方才的话。“你怎么会说我……不喜欢待在你家?”他看出来了?
他随意找了张长椅坐,面对她的问题,他很理所当然地说:“很明显啊!你就像拎着垃圾站在垃圾车旁边等着要丢,却不好意思捂起鼻子一样地忍耐,这谁都看得出来。”
不会吧?“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啊?”
怎么?她以为她掩饰得很好吗?他嗤笑一声。“我想阿嬷一定也有感觉,她不好意思说破而已,所以你现在该知道你带给我们多大的困扰了吧?”
“我……”她期期艾艾,惊异、恐惧、羞愧、窘迫,让她无法顺利说话。
“我等着听你的辩解。”他促狭地说。
“我没有要辩解,你其实可以早点告诉我。”认真让她的眼眸更加灿亮,她深吸一口气,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对!我真的很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你家的环境,我也一直告诉自己不可以这样,可是我真的做不到!你们家附近又脏又乱,随时都看到苍蝇飞、蟑螂爬,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虫子,真的很可怕。”
她小心地观察他的表情,果然看到他不悦地微微挑起眉。
“对不起,我知道这样说你一定会不高兴,可是我说的是我的真实感受。”
“我不高兴是当然的。”他撇撇嘴,撇出一个看似潇洒的微笑。“不过你说的也是真的,所以我要告诉你,你应该看到也深深感觉到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你在天、我在地,你是云、我是泥,我们原本就下该有交集,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再来我家纠缠我,还有阿嬷?”天与地的距离,岂是凡人跨越得了?“就当我求你吧!之前不管我怎么说、怎么讽刺你,你都听不懂,我现在开门见山地跟你说明白了,希望你……能识相一点。”
“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些?”听他说完,她的心情倒平静下来。她静静思考他话里的含意,从前想不通的环节,他的心思、他的反应,似乎一点一点慢慢澄净通透。因为是……不同世界的人吗?她无法认同。“不应该,朋友不应该为了这种理由就拒绝结交啊!”
她眼底的一抹固执震慑了他。话都说到这种地步,她怎么还……
他又兴起了一丝恶意,真想戳破她的天真泡泡。“你真的是天真单纯,似乎没有受过社会的震撼教育。你不知道吗?要交朋友前不是都得先看这个人能带给自己什么好处?你身边难道没有一些想攀龙附凤的朋友?你父母难道不在社交界建立人脉?他们不先衡量结交这个人的价值才决定该不该接触吗?”
他又开始了,故意说着这些难听的话。“你把我想得丑陋就算了,可是你不要污蔑我父母、朋友,而且我……根本没有什么朋友!我妈咪管我管得很严!”说到最后,她又激动起来。真讨厌,为什么她就是没法在面对他时好好控制情绪?
“她是为了让你别交些猪朋狗友,你该感谢她,否则你身边一定都是一些趋炎附势的人,而也才能保护你到现在还是这么天真单纯。不过这也挺让人玩味,你妈过滤你的朋友说不定是以够不够份量来当标准呢!”他刻意用很狡诈的语气说。
“你就非得说这种伤人的话吗?”她目光灼灼,气势空前逼人。“就为了拒绝我的靠近,然后就可以这样贬低自己?”她仿佛从胸腔挤出空气般说:“你用你的嘴巴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难道你不难过吗?我就好难过,你用尖酸的口吻说刻薄的话把人说得好丑、好黑暗!”
他被瞪视得有些心虚,被她逼得有些慌乱,但他还是强自压下自己的情绪。“我还是老话一句,我说的是事实,不中听可以……”
“够了吧?什么事实?不就是你揣测的事实?”有某种东西重重压在她心头上,她好想用力呐喊,好象这样就可以把它挤出来。“你说我用我的角度看你的世界,你不也是用你的角度看别人的世界?我知道人性有黑暗面,人有所谓的原罪,可是我难过的不是不能接受这样的黑暗,我难过的是为什么你要用这种眼光去看待?为什么你不转个方向看见光亮的地方?是什么造就这样的你啊?”
她真的觉得好难过、好难过,为他觉得难过。
当看进眼里的都是黑暗污秽的东西,那样的生活才真的辛苦。
好大的一声响雷在耳际轰隆作响!
是吗?原来丑陋的是自己?!
他不自禁地抚上自己的脸。难道他在不自觉中变得怨天尤人而面目可憎了?
不!他从不觉得自己可怜,又哪来的怨天尤人?
但自己又何时开始用苛刻的眼光看这个世界?是世界本黑暗,还是他太偏激?
不对!他为什么要为她的话在这里矛盾挣扎?
他回神看向她,赫然发现她哭得涕泗纵横、泪如雨下,简直凄惨无比。
她哭得好丑!这是第一个冒上来的念头;而后是,她在哭什么?
“喂!你……”孰料,他的一声叫唤招来她更磅礴的哭势。
她猛地往他身上一扑,抓住他胸前的衣服,埋首在他怀里痛哭,
这什么情形?“你到底在哭什么?”让他想要推开她也不是,更不可能给她一个拥抱,两只手只能怔怔地停在半空中。
她抽抽噎噎:“我好难过,本来是为你在难过,后来又想到我为什么要替你难过?而你又是怎么对我的,就觉得更难过了。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受这种委屈呢?”
“说的对,你的确没必要。”早这样想通不就好了?
“可是我……”她突然安静下来,眼泪鼻涕直往他身上抹,神思像掉落在很遥远的地方,又像是在自己最细微的思想里搜寻着某物。最后,她找到最适宜的词句:“你身上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气味,那是一种很朴实很温暖的感觉,让人觉得很可靠,我以为那也会反映到你的个性上,虽然后来常被你恶劣的个性刺得遍体鳞伤,可是我还是愿意相信你的本质是温暖的。”她很可怜地抬起头。“就是这样的理由,让我愿意继续接近你,即便我已经伤痕累累。”
该说她是天真还是笨?为什么她可以如此毫无顾忌地相信一个只是萍水相逢的人?“什么气味?那不过是汗臭味!”他仍嘴硬,但软化的脸部线条显示出他对她的话不是无动于衷,当然也不是反感。
她噘着嘴,是无奈,是认命。“也许是吧!可是你的气味对我来说是一种魅香,吸引我情不自禁地接近你。这大概就是你说的,结交你这个朋友对我的价值。”
他定定地看着她,她脸上残留的泪痕在夕阳余晖映照下闪闪发光。“你看事情都这么正面?不怕误信了我,最后把你吃了?”
“你不会!”她斩钉截铁。“你会的话,就不会故意说那些话了。就算你真的会好了,我身上真有你想图的利,欢迎你接近我。”
他实在很怀疑他们家到底是怎么教养她的,怎么养出了这个天真的笨蛋?害他实在……拿她没办法。
看他阴晴不定的表情,又迟迟不说话,她闷闷地说:“你是讨厌我的吧?这个问题我不知道问过你几次了,你从不承认也不否认,但我想你是讨厌我的,说什么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其实是借口吧?若我们在相同世界的话,你就会跟我好吗?那些外在有形的条件有那么重要吗?我觉得怎么样也不会比心重要。只要有心,任何遥远的距离都跨越得过。”
真是不知所云。“你知不知道你在语无伦次?”他哂笑。“你,刁蛮任性又骄纵,教我怎么对你有好感?”只不过当他这么说时,也表示他已经对她卸下心防。
“我有这么差劲吗?”她有点沮丧。“没关系,只要给我时间多跟你相处,你就会发现我也有可爱的地方。”
她偷偷觑他一眼,这才发现他的壁垒已经撤下。
她的心因而猛然一跳!“我们是朋友吗?”她问。
他其实有点犹豫。她绝对会是个麻烦,而他有必要把这个麻烦揽上身吗?
“我们还是不同世界的人。”他说。在她的脸开始垮下时,他又说了一句:“你的车才学到一半,就不再来找我,这样偷懒不行!”
又点起她的希望!“我以为,经过上次以后,你不肯再教我了!”
“我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一定要教到你会骑为止,更何况看在钱的份上。”
“然后你又会说我们是建立在金钱上的劳资关系。”绕来绕去,原来只是绕回原点而已。“算了算了,劳资双方不一定就不能握手当朋友啊,我爹地跟领他薪水的员工也是很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