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要让师父娶她,这样以后天天都有香喷喷的饭菜吃。”
单纯只为口腹之欲? “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我就在你的药里下毒,无嗅无味,一碗一滴,不出三天,你就心脏衰竭,自然身亡。”
使毒的手法如此高超,救醒他,应该不需花上十四日,“你们在我药里动手脚?”
“反应真快。没错,我和师父不想如霜太早离去,就让你半昏迷着。只怪你底子深厚,不然,你应该还躺在床上不省人事。”这人从小不知吃什么珍贵药材长大的,竟能靠自身的武功修为,冲破黑暗迷障,坏了他的整盘棋。
直觉不假,忧虑成真。
“我走,如霜不会留;我死,她更不会独活。小三,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杜叔伦将瓷瓶扔回给他。
“你以为你是谁?我师父人品相貌、聪明才识,哪一样比你差?自大的家伙!”小三轻蔑冷嘲。
“我不是自傲,瞧不起人,只是我了解如霜。况且,令师尊对如霜好像没那个意思。”
“他不要,我要!”小三双手抱胸,洋溢爱慕之情,自信十足地说。
这才是症结所在!
“你起码小她六岁--”恐怕还不止。
“那--那有什么关系?我--我会长大,再等几年,我就可以娶亲了。”小三面红耳赤,吞吞吐吐地反驳。
“小三,喜欢一个人,应当尊重她的意愿,而不是用强制的手段去夺取。你说你喜爱如霜,你可有设身处地想过她的需要?她身上的衣裳破损单薄,你可曾注意?给她一套干净保暖的衣物,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吧?还是你根本把她当女佣看,只要管好你的肚肠,生活起居,不论是谁,你都可以随意说喜欢?”他一步步接近问题的核心,要小三看清事实。
他需要的不是妻子,而是娘亲。他在如霜身上,找寻失去的母爱。
“你--你胡说!才不是那样!”大吼完,小三恼羞成怒地跃上树梢,蹲坐在上头生闷气。
唇枪舌剑的家伙!让他像只斗败的公鸡。小三边扯树叶边诅咒他。
望着地面、肩上、头顶纷纷的落叶,杜叔伦摇头喟叹,仰天长吁。
遇上情敌--在他清醒的第二天。
*****
“后来呢?七岁的你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将山上砍伐下来的木材,劈成炉灶适用的大小,小三红润的脸庞,满布辛勤劳动后的汗水。
“不。糊里糊涂。那时的我呼吸急促、头晕脑胀、身热发烧、胸闷想吐,难受得很。爹爹一瞧,不得了!赶紧将我扶到树下阴凉处,解开我过紧的衣襟,喂我喝大量的茶水,然后使劲按我的人中,痛得我哇哇大叫!可是,说也奇怪,渐渐地,精神就好转,身子也没那么不舒服。回到家,他二话不说,硬是在我后背刮下一层皮--”如霜边聊天边把小三劈好的柴火,一一在厨房外头堆置好。
“刮皮?”
“嘻!刮痧啦!”她俏皮一笑。
“哦。伯父那样的处置没有错,除了刮痧,还可做适当的指压按摩,如后颈和足三黑穴,这中暑的急救方法就是如此。将病患带往阴凉通风处,松解太紧的上衣,除了补充盐水外,若有莲藕茶、菊花茶,也是不错的解热方法。对了!除了按摩人中穴,这合谷穴、肩井穴或内关穴,也都可以解除紧急症状。”小三滔滔不绝地述说中暑的急救常识。
“嗯,后来镇上的大夫也告知,平常多服食甜瓜、酸梅、西瓜等食物,或涂吃薄荷,也都可预防炎日中暑。”从厨房捧了一个瓷瓮出来,如霜倒了一碗桂花乌梅汤给小三解渴。
“嗯,那些食物有醒脾醒脑的作用。啊!如霜,你煮的乌梅汤味道就是不同,好喝极了。”小三再要一碗。
“可以了,休息吧,这些柴火够用四五天。流了一天汗,喏,擦擦。”递给小三一方汗巾,如霜把斧头归位,着手清理木屑。
带着困惑的眼神,小三定定地瞅着如霜。
上午三爷的那番话,在他心中起了莫大的涟漪,到现在还兀自翻搅着。
自从她来到这里,他们师徒俩开始有了“家”的感受。
不只是定时美味的三餐、点心,如霜将家中打扫得一尘不染、有条不紊,就像--娘亲在时一般。
他不用为了找一则医药偏方,而翻遍整间房子,只为寻觅那本曾师祖留下来的小册子。因为,她总是分门别类地排列好,一目了然。
他喜欢闻身上衣服所散发出阳光日晒、暖暖的味道,这也是她的功劳。
餐桌上,那和乐融融、谈天说地的温馨景象,更是他梦寐以求的感觉。
他真的把如霜当成女仆看待?有哪一个主子在面对下人时,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小鹿乱撞?
啊--可恶的三爷!害他脑子一团浆糊。
管他答案是什么,他喜欢如霜,这点毋庸置疑,只要将她留在身边,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去解答,不急在一时。
“如霜,你想不想知道人体穴道的位置?若以后不小心遇到危险时,可先自行急救。”
“好呀!你要教我?那先告诉我哪些穴道可以止疼。”如霜兴致勃勃。
“止疼?”
“对呀。虽然三爷掩饰得很好,但我晓得,他浑身痛楚,只是不想让我担心--”
“你干吗事事以他为主,他到底是你的什么人?”提到他,他就一肚子火。
“亲人。最重要的人。”如霜毫不迟疑地回答。
可恶!他讨厌这个答案,“进屋来!我拿一本经脉穴道图指给你看。”小三没好气地说。
“好。”她要努力认真地学习,替三爷尽一份绵薄心力。
因为,他是她的最爱。
*****
额际冷汗顺着他颊畔滑落衣襟,胸口的剧疼,让他不得不停止蓄意催动内劲,深深吐纳,将呕到咽喉的腥甜咽下,杜叔伦放松身子,瘫软在床上抚胸喘息。
不行。他没法鼓动真气,自行运功疗伤。
他体内的各路经脉,尚被箭毒盘踞牵绕着;正邪难分的笑阎罗师徒,也不知下了什么药在他身上,全身脉络,窒碍难行。
能活着醒来,已算万幸,实属奇迹。要是再任意运气,恐怕这回真的得去见阎王,与阳世道别。
毒逼不出,那箭伤呢?
他试着活动右手的肌肉,奈何--
右边肩臂至今仍无法移动半寸,稍稍挪举,那种仿若扯心撕肺的尖锐刺痛,常令他片刻昏盲。
此时的他,与半身不遂,肢体瘫痪的残者没两样。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堂堂声威天下,冠盖相望,掌握全朝经济命脉,利析秋毫,只手就能翻云覆雨的杜三爷,竟被一个毛头小子拎着性命要挟。
说来可笑,只要小三扳动一根手指头,手无缚鸡之力、宛若废人的他,马上魂归西天。
情路坎坷。
没想到闯过生死关卡,却又掉人善恶莫测、行事作风诡异的怪医师徒手中,前景难料。
未来,还有多少荆棘等着他去面对?是不是必须过五关斩六将,才能赢得美人归?
何时才能拨云见日,重见光明?
如果,只依恃己身先天体质慢慢调养,不吃那些成分不明的“补药”,他要耗费多少时日才走得出这间屋子?
若是笑阎罗师徒存心刁难,利用他来牵制如霜,他又该如何?
带如霜逃走?以他目前的体力,踏得出一里路?
若遇危难,不论是风雪、暴雨、野兽、追杀他的恶人,或是不放如霜离开的笑阎罗师徒,对他来说,无非是螳臂挡车、蚍蜉撼树,守护如霜成了妄想。
现在的他,是泥菩萨过江,自顾不暇,更别说还要保护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让如霜留在阎罗居还比较安全,至少,他们师徒俩不会伤害她。
放弃如霜,求得生天--那是万万不可能!
待在阎罗居,与他们师徒磨耗一辈子?小命捏在人家手里,他的一辈子又有多长?
杜叔伦苦笑。就这样任人宰割?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了舍命奉陪到底,他还能怎么做?
哎,这是上苍给他的考验?
剪不断,理还乱。
杜叔伦仰天长叹,声声无奈。
第八章
夕阳斜晖,日落时。
“哇!今天的晚膳真丰富。三爷,你们家的如霜真是好手艺。”笑阎罗不等大伙开动,先夹起一块三杯田鸡,准备祭他的五脏庙。
杜叔伦但笑不语。
“师父!等如霜来再吃。”小三用竹筷敲落他到口的美食。
专跟他作对的浑小子!“没大没小。如霜姑娘呢?怎么菜做好,人就不见了?”在外人面前,仍旧要维持些“长者”的形象,他端正坐姿。
“来了,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小三一定要我先换上衣裳,才能用饭。”
翩然进入饭厅的如霜,身上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绣罗宫装,娉娉袅袅,显得娇嫩动人。
“采莹?”笑阎罗霍然站立,脱口而出。
定眼细瞧,发现佳人非伊,掩不住失望落座。
“前辈?”如霜诧异。
“没事,吃饭、吃饭。”弹指间,笑阎罗又恢复一贯轻松神情,招呼大家用餐。
“师父--”小三先拍拍师父肩头安慰他,继而投给杜叔伦一记胜利的眸光。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杜叔伦,默默不出声。
“三爷,小三说笑前辈的衣物只有那几件,没法让你替换;委屈你了。”三爷身上穿的还是落水时的绸衣,她看了好心疼,却无能为力。
“咦?我有多的长--好吃,徒儿真孝顺--”话说到一半的笑阎罗,嘴里被小三塞进一块咕噜肉,堵住他未竟的话。
“师父,你乖乖的,安静吃饭。”他又夹了一筷野蔬给笑阎罗。
“哦,好。”
短兵相接。开战的火花在空气中传开,小三和杜叔伦,交换只有两人才能意会的眼神。
“如霜,我没关系。合身吗?暖不暖和?”杜叔伦转向如霜,低首轻问。
“有些宽松。等换洗的衣服干了,我会洗涤干净还给你的,小三谢谢。”帮三爷布菜时,她顺道致意。
“那本来就是要给你穿的,不用谢。”满嘴都是食物的小三,口齿不清地回答。
如霜看了一眼笑阎罗,而后把目光调向他,“不,这衣裳的主人对笑前辈很重要,我不能随意穿着,那亵渎了她。”
“可是--”小三左右为难。
置身事外的笑阎罗,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继续扒饭。
“如霜不会取不属于她的东西。”杜叔伦徐徐开口。
心机深沉的老男人。小三瞪了他一眼。
“三爷,我喂你。”如霜夹了一口饭给杜叔伦。
“谢谢,我可以自己来。”在三个各怀鬼胎的男人面前,她依然故我,真服了她。
“不,你右臂还无法使力,如何拿箸?下午那碗药,就是你逞强,才会翻倒,我不允许这种事发生第二次。”
杜叔伦淡淡扫了始作俑者一眼。笑阎罗不知是神经粗,还是演技太佳,径自喝他的汤,还做手势要杜叔伦也来一碗。
至于小三,则光明正大地接受他指责的瞥视,还挑衅地反睨回去。
有意思。待在这儿,闲着也是闲着,他就下场陪他玩玩。
“霜,我要喝汤。”杜叔伦对如霜软言央求。
“来,张口。”
“想吃菜。”
“啊--”
“鲜鱼,要挑刺哦。”
“没问题。”
“你煮的咕噜肉味道真棒!”
“谢谢。你喜欢,我以后常做。”
恶!实在听不下去!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起,“他又不是残废,为什么不能自己拿碗筷?”
“唉!我也不想如此。这就要拜托小三神医了,只要你‘早一天’医好在下的伤,我就可以‘早一日’不依赖如霜。有劳两位。”杜叔伦对小三和笑阎罗笑眯眯地说。
吃了闷亏的小三,忿忿地嚼着白米饭,两颊气鼓鼓的,在肚里腹诽他家祖宗十八代。
笨蛋!被反将一军。别看他一派写意随和样,这家伙道行可高深得很。笑阎罗对爱徒寄予同情的窥视。
“疯子罗!有没有饭菜?我来打尖住宿--”爽朗直率的嗓音,从院落一路传进饭厅。
“这是--”二哥的声音!
“惨了!他到就代表--”
“梅香也来了!”小三惊呼。
师徒俩对看一眼,风卷残云地把桌上的菜肴一扫而光,此举,看傻了杜叔伦和如霜。
“疯--小弟!原来你在这儿!”杜仲齐把扛在肩上的梅香放下来,给久未谋面的么弟一个大拥抱。
饭桌上,同时响起两记碗盘碎裂的声响,笑阎罗师徒面面相觑,两人不约而同,嘴角开始抽搐。
“好久不见--痛!”杜叔伦轻轻挡开热情的二哥。
“不要碰他右肩--有伤!”如霜情急地一把推开杜仲齐。
“这是--等一下!你有再大的伤,落到他俩手里,怎么可能还好不了?”杜仲齐先看向如霜,而后把饱含疑惑的瞳仁扫向做贼心虚的二人。
“小爹爹,先放开我啦!”把口中的布条顶出来,梅香一蹦一蹦地跳到杜仲齐面前,要他松绑。
“嘿嘿,二师兄,小师妹,别来无恙。”笑阎罗冷汗开始滴流。
他们师徒俩要整人前,好像忘了先问问对方的后台有多硬。
“疯子罗,我想我们需要好好地聊一聊。”杜仲齐解开缚住梅香手脚的绳索,神情严肃地招呼大家坐下。
“是、是--”死定了!
“小三别想走!这事你一定有分。”惟恐天下不乱的梅香,叫住想偷溜的小三。
“站住了,师姑。”小三翻白眼。可惜,就差一步。
“你们知道他是谁吗?”杜仲齐指着身旁的杜叔伦问大家。
“谁?”笑阎罗师徒一概装白痴。
“我的亲弟弟!”杜仲齐拍桌大喝。
胜负分晓,接下来的岁月,将不再有人挟如霜以令他,他的苦难日子,即将远扬。
*****
杜仲齐升堂。
“说!拿我弟弟当试药人,有何辩驳之辞?”杜仲齐拍着以砧板充当的惊堂木,威严问话。
当然,此举又是梅香的杰作。
她认为这样的小爹爹帅呆了,就跟说书里的县老爷一般威武。
只是,这厨房里的砧板也太大块,杜仲齐拍没三下,手腕就酸疼不已。
“呃--没办法,这附近的动物都逃光了。二师兄,你一路行来难道没发现,方圆百里杳无声响,连蛙叫虫鸣都听不到?我找不着试验的对象,正苦恼着,他凑巧从上头掉下来,又被我碰到,二师兄,天命难违呀!”笑阎罗一副天意如此,他不能不顺应天命的无辜表情。
“你不会学神农尝百草!要试也不能找我弟弟。好险,从小姨娘和我喂他吃了不少长白人参、天山雪莲、千年灵芝等药材补身子,不然,早被你折腾死。笑阎罗不施仁心良术,有罪!”杜仲齐拍砧板定罪。
梅香漾着笑鼓掌附和,拿了纸笔要笑阎罗画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