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忘了是哪一年,总之就是有那么一年它在城西嘛!”她知道这话听来很勉强,但事到如今,已经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总不能明明白白的承认吧!反正他们心知肚明就好。
狄烈不愿跟她计较,现下他只挂心着一件事。“糖就在眼前,可以吃药了吧!”不料眼一瞥,他竟直直望进了──碗底?狐疑视线猛地睐住她。
左霜霜自认没必要心虚,可是在狄烈那紧迫盯人的目光之下,却不由自主地移开眸光。
“我……喝掉了。”该死!她说话怎么会颤抖啊?
“是吗?”狄烈怀疑的锐利眼眸快速巡视一番,然后走到左霜霜身旁的凤凰木前,蹲下身,用手摸摸树根和泥土,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哎呀!你这玻璃糖是怎么买回来的?那家店好像天黑就关门了呢!”见情势不妙,左霜霜急忙转开话题。
“我赶在最后一刻抵达铺前,老板见我想买,就卖了。”狄烈语气甚平。没告诉她,其实当他赶到时玻璃糖已然售罄,且夜色正好降临,央求老板续做未果,最后转而哀求老板教他做法,才辛辛苦苦做出这些玻璃糖。
“哦!原来如此!”左霜霜努力堆起笑脸。根据“伸手不打笑脸人”的真理,她怎么样都要撑住笑脸才行,要不,他的脸好臭,怕是真会开扁。
然而狄烈虽表面冷然,心中怒火却早酝酿而起。“为什么把药倒了?不是答应等我回来吗?”
难道她真想一辈子倚靠拐杖走路?为什么她这么不在意自己?看着父母亲替她焦急,为她心痛,当真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关你什么事?”见他怒目而视,左霜霜认为自己也有愤怒的权利。“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摔倒?现在又何必喝这种苦药?这全都是你的错!”
“你究竟要到何时才能学会反省自己,而不一味地怪罪他人?”狄烈再也沉不住气,扬声怒问。
对着她,他向来就忍不住气,而这几日以来,为了让她能全心养伤,他不知隐忍了多少闷气,可现在,他决定不再忍让了!
“你凭什么说我?你自己呢?看我搬东西时从来就不会想要帮忙,一副你才是掌柜的样子,真没风度。还有,你以为自己很热心吗?常在帮我娘煮东西的同时,又跑去帮我爹劈柴,却还跑出去帮我三姊买酸梅,柴也不管了,只会丢下一个个烂摊子给别人收拾!”哼!还说她呢!莫名其妙。
“你别一副自己全然没错的模样!你吝啬又枢门,从来不会顾虑别人的感觉!左夫人张罗你的吃穿,还费心为你熬药,而你居然把药给倒了!还有,你认为脚伤只是你个人的事吗?全家人都很担心你,你又知道吗?他们知道你紧张钱财,尤其这几帖药也是十分珍贵的药材,怕你为了省银两而不肯喝药,还得隐瞒药材价目,这些你又了解多少?”狄烈气得大吼,谁也不让谁。
“你不可以教训我!”左霜霜怒火攻心,也吼了回去。
“事实胜于雄辩!”狄烈虽逞着口舌之快,可心底却暗自叫糟,他只不过想让她喝药罢了,如今怎么会演变成“互揭疮疤大会”?
“你们别再吵了吧!”左雾雾受不了噪音,终于决定出来调停。
“你闭嘴!”死要面子的两个人,同时向左雾雾吼去。
左雾雾一怔,眨眨水眸。“可是,你们吵得大家不得安宁呀!彼此道个歉就和解了吧!”
“他(她)作梦!”他们又同时怒喝出声。不是他们想对一个有孕在身的妇人大叫,但是道歉?不可能!
左家两老此时也走了出来,听闻他们激烈争吵,早已头痛得不得了。
“你们别忘了,雾雾怀有身孕,是要清静的呀!”左父急急扯开喉咙,欲制止可能发生的第二次“六国大封相”。
“是他(她)先惹我的!”两个人同时将责任推给对方。
左父抚额低叹,“那么看在我这老脸的份上,别再吵了行吗?”
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又会吵起来,其实刚刚吵的问题根本都是小事呀!狄烈说霜霜吝啬是太过了一点,虽然她善于精打细算,可像茶居里的茶叶跟桌椅全是上等货,为了维持口碑,这些钱她是从来不省的。
至于狄烈,煮东西只是忘了把食物盛起来和没有洗锅,而劈柴也只是没把柴搬进柴房而已,再说,那利落的身手真是没得挑剔,他劈一个时辰的柴就已足够烧上七天的量了。如此衡量得失,其实功大于失啊!
狄烈与左霜霜依旧是大眼瞪小眼,然而彼此都不再开口。
见情况已缓和下来,左家两老和左雾雾在确定他们暂时呈现休兵状态后,才陆续离开。
“都是你害的。”左霜霜第一千零八遍地重复道,但这次声音明显小了许多。
狄烈没有立即反唇相稽回去,只是凝视着她良久,久到左霜霜觉得自己的呼息仿佛要在他的目光中隐去时,他才旋过身,大跨步离去。
左霜霜大大地松了口气,却丝毫没有释怀的感觉。她目送着狄烈离去,然后将视线转向桌上的那包东西,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打开取出一颗玻璃糖,透过它晶莹剔透的玻璃外层,看进内里的糖浆果心。
他居然买得到?那古怪的老头怎么可能卖给他呢?
心,忽地一阵恍惚。
是因为他这意外的惊喜而心生感激吗?左霜霜一边问着自己,一边把那颗糖放进嘴里,甜甜味道混着心口那份无法言喻的感觉,冲击着她的粉舌,形成奇妙的滋味。
怎么会这样呢?是因为刚才他那番话的影响吗?
然而细想起来,他是狠狠地骂醒了她没错。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尽心尽力在为家人着想,未料却是伤了他们而不自知。可她吝啬的目的,是想让家人过得更好一些啊!
因为父母亲都很心软,钱财一交付到他们手上,隔天就化身成了散财童子,几乎散尽一空。至于其它三位姊姊,不是对钱敏感,就是没兴趣,她才不得不挑起这重责大任,让原本捉襟见肘的家用,变为今日的不虞匮乏。
左霜霜叹口气。她的确是错了,正如狄烈所言,她是不该为自己找借口,不能因为一句“我是为了家人着想”,就把责任全推给别人──一如她的脚受伤了,也不能全怪罪到狄烈身上。
不过,如果他不是什么事都要跟她硬碰硬的话,她也不会如此呀!左霜霜忍不住嗔怨道。
糖一颗接着一颗吃进嘴里,滋味却甜进心底。当吃下第十八颗时,狄烈回来了,手上还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药汁。
“我一直盯着看药煎好,而且也把锅子洗净,灭了柴火后才出来的。”狄烈不待她开口,便交代完所有的过程。
左霜霜嫣然一笑,明白他说这番话是要告诉她,他是有个有始有终的人。“很好。”
“现在,轮到你把药给喝了。”他做好他的事,她也该尽她的义务。
口里还含着糖的左霜霜乖乖地接过药碗。“好。”她一手捧着药碗,一手捏着鼻子,然后仰头将药一口气喝下。“呼!好苦。”她用舌尖舔舔唇边的药汁,打个冷颤,连忙又丢了颗玻璃糖入嘴。
“还有五帖而已。”狄烈安慰道。
左霜霜皱紧秀眉,苦着脸抱怨道:“还有五帖?”要死人啦!
“有糖吃,就不怕苦了吧!”真是孩子脾性。
“怎么不怕?”左霜霜的小手在纸袋中掏了掏。“咦!怎么没了?”她还没吃够呢!
狄烈不禁咋舌,“这么快?我做了不少……”话尾音调逐渐隐去。她真的这么爱吃玻璃糖?真的有这么好吃吗?他疑惑着。
左霜霜却听出问题来,“你?是你做的?”
狄烈没回答,沉默以对。
这是默认啰!吃惊,是左霜霜此刻的心情。
“怪不得!”左霜霜边点头,边推论起来,“那老爷爷脾气很怪的,当天做,当天卖,天一黑就关门,就算财神爷要买,他也不会搭理的。原来如此……”
“他是挺怪的。”狄烈这才出声应和。
“那他收了你的钱吗?”左霜霜好奇地问。
“有。”
“什么?”左霜霜差点跳起来,“不是你自己做的吗?又不是他卖给你的,他凭什么跟你要钱?”
“他没要,是我主动给他的。”狄烈看着左霜霜又是瞪眼,又是跺脚,一脸心疼“你被欺负了”的表情,他不禁笑了。
而左霜霜却是为之傻眼。
他……他笑了?那被微微扯起的嘴角,让他脸上的线条柔化开来,眼眸也噙着笑意,与以往配上骇人刀疤的冷峻粗犷脸庞相比,根本是判若两人。
左霜霜摸摸鼻子,藉以掩饰自己的错愕。“你为什么要给他钱呢?”她逼自己找话说。
“他教我做玻璃糖,又提供材料,这跟买他的糖没两样吧!所以付钱也很正常。”狄烈忽然想到什么,又加了一句,“放心,那是我自己的的钱。”
左霜霜撇撇嘴,“我有这么吝啬吗?”她只是有一点贪财爱钱而已,守财奴她可不想当。
“我收回之前所说的话,大概是一时气过头了,才会口不择言。其实你全是为了家人着想,才会那么在乎钱,并不是吝啬。”狄烈忽而大方承认自己的错误。
他都这么说了,左霜霜还怎么好意思拿乔,她垂眉低目,说道:“我其实也有不对,刚才不应该那样说你的。”
“是我不对。”狄烈说。
“我也有错。”左霜霜难得认错。
“那,我明天再买玻璃糖给你吃。”狄烈想到她还得喝下那几帖苦药,没糖可不行。
“好。”左霜霜欣喜答道,看在他亲手做玻璃糖,以及还愿意为她奔波的份上,她接着又说:“那你的无偿工期再减半年。”
狄烈微笑说道:“谢了。”然后转身离去。
左霜霜握着空纸袋,没来由地笑了。
第五章
左霜霜的脚伤在经过大半个月的休养之后,总算痊愈了。
这天,她坐进柜台,正低头算着帐目。除了闭门整修的那七天以外,茶居虽然有开门营业,但大家为了能让她静心养伤,所以都没把账本给她过目。
“左姑娘,你的脚伤好了?”是孙成含笑的声音。
左霜霜抬眸一看。“是啊!”她笑开来,“谢谢关心,也很感谢你的大力相助。”要不是孙成,损失真不是“惨重”二字可以形容的。
“小意思。”孙成不以为意,问道:“愿意跟在下来一盘棋吗?”
别说他是客人,就凭他的大恩,左霜霜也没理由拒绝。
“好呀!”左霜霜立即将他爱喝的“北港毛尖”以及棋盘,全都搬到他常坐的那个位子上。
“咦!‘她’呢?不跟来了吗?”她略显疑惑地问。因为据说她脚伤的前些天,只要孙成在,他未婚妻的妹妹都一定会陪伴在身边。
“我派人送她回京城了。”他淡淡地回答,啜饮一口茶。
“那么,既然那位姑娘已经走了,你也没必要再找我下棋了啊!再说,我的棋艺并不好呢!”左霜霜微笑说道。
“左姑娘是介意我找你当挡箭牌?”孙成有些惊讶。
“不是的,我只是有些困惑,所以想问一问,没有其它意思的。”左霜霜连忙挥手摇头,怕他误会,以后都不肯再来光顾了。
“因为……你很像我未过门的娘子。”孙成说着,望进她温柔似水的黑眸,心为之一震。
“我的样子像她?”左霜霜不禁屏息。
“不,你们一点也不像。”孙成喃喃说道,似怀念又似叹惜,温柔眼眸掠过她落在遥远的某一处。
“那你为什么说我像她呢?”左霜霜觉得莫名所以。
“感觉。”
孙成第一眼看到左霜霜时,她正坐在柜台后方看账本,那低头时的娇艳以及微笑时的美艳模样,在在都冲击着他,仿佛“她”就现身眼前,然后,每见一次,他的心中便不由自主地透过她而怀念着“她”。
“那么‘她’呢?”左霜霜看到他充满怀念的眼神,忍不住问。
“去世了。”孙成的语气平淡,但眼神却显得伤痛而沉重。
“对不起。”乍闻这个答复,左霜霜觉得很愧疚。
“不要紧。现在我们可以下棋了吗?”孙成不愿再多谈。
“好的。”左霜霜自是不敢再问下去。
不久之后,左霜霜赢了有史以来的第一盘棋,不是她的技术变好了,而是她扰乱了孙成平静的心,让他无法静下心来面对棋局。
“是我不好。”左霜霜怔然地望着棋盘,自责道。
孙成笑了。“不关你的事。”
“要不是我──”她不该提起他的伤心往事,她没这个权利呀!
孙成温柔地打断她的话,“天色已晚,我得告辞了。”说完,他放下银子,疾步走出门口。
左霜霜收起银子,扭过头,却直直撞进狄烈那双深思的眸子中。
“怎么了?”那样的眼神,好像她做了什么事似的。
“你喜欢上他了?”狄烈直言一问。
左霜霜有些愕然他的直接。“没有。”
“是吗?”狄烈一脸怀疑。“你刚才看他的表情很特别。”就像他看着自己心爱的剑一样。“其实,孙成跟你很相配。”狄烈始终睐着她说。
左霜霜斜眼看着他,“你以为我嫁了他,你就不用在这里当小二了吗?我告诉你,没门儿!你还是给我安安分分地做满工期,如果表现得好,说不定我还会帮你再减一些天数呢!”哼!他要是真的这么好心,天就下红雨了。
这女人!她不是很爱钱吗?嫁到孙家,衣食必定无忧,还有万贯家财供她花费,不是正如她意?
“我不过是提醒你,别错失了一段好姻缘。”他一本正经地说。
哦?黄鼠狼给鸡拜年,大概就是这般模样吧!
“不劳费心。”左霜霜冷冷的说道。
他们的关系真是好不得呀!自己纵使对他有了一些改观,但不知怎么地,就是无法给他好脸色。不吵不闹、好好的谈天说地,想来并不是他们能相处的模式。
不是敌人,却也绝不是友人──真是矛盾啊!
“你可以自己娶个娘子回来看看啊!”左霜霜懒懒地提议道。
“我只爱我的佩剑。”一个女人怎么比得上已经陪他出生入死许多回的宝剑呢?他这辈子可以不懂情爱,但绝不会对剑视若无睹。
“剑又不能吃,更不能为你挣钱,有什么用?”左霜霜嗤之以鼻。
“这跟挣钱不能相提并论。”“千金难买心中爱”,她到底懂不懂?
左霜霜很实际地说出自己的观点,“我只知道,你抱着剑只会饿死而已。”好在他跟了个好主子铁燹,不然他早就不知饿死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