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一连十日在外为战事奔波,没得好吃、没得好睡,君境情势原本不复杂,但由君焉父子统治十二年下来,一下子要回复旧观,实在不容易,加上十二年的光阴阻隔,连要百姓相信只有一半君家血统的他是真心真意爱护他们的,都有困难,更不必说那些野心勃勃,也想趁此争权夺利的贵族了。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最先牺牲的,竟是采萱。
往事真是不堪回首呀!即便事隔两年,依然刻骨铭心,那时,他想都没想到十天前还一脸笑靥送他出门的采萱,再见时,居然已成面目全非的死尸,连五官都看不清楚,一片血肉模糊。
“谁?究竟是谁下这样的毒手,”文龙记得当他接到通知赶过去时,问彩莲的第一句话,便是:“到底是谁?”
但彩莲只是哭,自责不已,说不该没有帮他照顾好采萱,竟让她给贼人掳去。
“多久以前的事?”文龙又问,感觉自己手脚冰冷。
“七天前的夜里。”
七天,竟然已整整过了七天,在这七天当中,采萱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折磨,他是连想象都觉得难受呀!
也就是在这痛彻心肺的一刻,文龙才知道自己对采萱的爱有多深,而这份爱,她是永远都不会知道的了。
原来打从她失踪开始,彩莲便拚命想要通知文龙,但大军行踪不定,实在不好找,等终于通知到他时,另一批人也同时找到了采萱的尸体。
这样的结果,委实令人断肠。
“你确定这是她?”樊勇虽也悲伤,毕竟还能维持一丝的清醒问彩莲。
“她的衣服还是我亲手挑选的,怎么会错?她总是这样,不肯动她表姊的一衣一裙,尽管我跟她说没关系,说他们都敢抛下她不管了,为什么她不能穿杜家千金的衣服?就连嫁衣,也是采萱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呀!但她就是不肯,到现在……还穿着这身寒伧的衣服……”彩莲说不下去了,只能啜泣着。
反观最应该流泪的文龙,却一滴泪都没掉,只吩咐樊勇道:“用上好的木材烧了她,我要带她回家去。”
此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提及她一字,为了这个,彩莲还曾向樊勇抱怨,“将军真是无情!”
直到后来两名兄长因争夺魏侯之位而起阋墙,甚至双双败亡,等好不容易平定君境,又得赶回来接任魏侯之位的文龙迟迟不肯成亲之后,彩莲总算才又谅解了他,最近甚至为他的终身大事操起心来。
像今夜这桩,彩莲就说,如果他说服不了文龙,她要亲自来讲。
想到这一点,樊勇不得不亮出最后一招。“侯爷,你不是一直想帮上官姑娘报仇吗?”
这句话果然说得文龙浑身一震。“你有消息?”
“至少有间接的消息。”
“说来听听。”
“想办法让凶手自己招供,不是更好。”樊勇的表情突然转为冷肃,活脱脱就像是战场上令人闻之色变的战将神情。
“什么意思?”
“这次侯爷选亲,各国王公贵族,无不想凭借美女,与你攀上关系。”
“包括谁?”文龙问他,“难道包括凶手在内?”
对于这个问题,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只说:“包括上宫姑娘的表亲在内。”
“你是说?”
“是的,包括齐国大夫杜坤藤的女儿,杜薇在内。”
文龙听了一怔,接着眼神便转为深邃,再问道:“选亲订在何时?”
樊勇大喜过望,连忙应说:“下个月。”
“在哪里选?”
“怀萱园。”
“一切便交给你去安排。”
“是。”
送走樊勇,文龙望着幽暗的夜空,暗暗起誓,采萱,我绝对会为你讨回公道!
第七章
隆冬丰雪,但参与选亲大会的名媛淑女及其家属,个个不减其兴。
其中一个低声嚷道:“爹,这里不正是我们两年前来的--”
“嘘!”杜坤藤适时喝止了她。“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你就别提了。”
杜薇不怎么高兴的撅嘴道:“不提就不提,只是,为什么叫‘怀萱园’?”
“想必是思念他母亲的意思,当今的魏侯可是一个极孝顺的人。”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杜薇继续发泄着莫名的脾气。“容易让我想到那个贱人。”
“不是说好不提了吗?”
但她如何能够忘记,要不是半路杀出一个什么魏文龙,她的亲事也不会被腰斩,延至今日了。
对!这件亲事她势在必得,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站起来,谁都不准挡路,包括昔日的上官采萱。
想起那个贱人,杜薇便一肚子火,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竟然想要取代她的位子,真是太自不量力了,所幸后来君焉帮忙解决掉她。
不过君焉竟然也赔上一条命,真是个蠢蛋!
反正他们全死了也好,省得她麻烦,嫁给一个流亡的人,还不如不嫁!
虽然没有真正成亲,但在回齐国途中,君焉便在父母的默许下要了她。
对于这一点,杜薇倒也没有太在意,反而要感激父母的“开通”,让她尝到了男女间的至乐。
如今在齐国,稍有地位者,谁不识她的艳情滋味,而这次若非齐君坚持,她还真不想过来相什么亲呢!
除非……那魏文龙让她看得上眼!
“各位,”有人高喊,“我们侯爷即将到场,还请各位入席。”
“好大的架子。”杜薇低哼了一声。
“薇儿。”杜坤藤带着她坐进属于他们的矮蓬内,坦白说,对于这个女儿,现在他能讲的也实在不多,但求那魏侯看得上眼,早早将她娶了去。
虽说当年坏了她与君焉亲事的,便是今日的魏侯,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比起嫁给君焉,若能嫁给这个魏侯,那身分、地位、权势可都要多得多。
文龙一走出来,便见满场的人,不禁嘲谑,原来想嫁给他的女人这么多,只可惜他这颗心早巳随采萱而去。
初次见面,自然要先寒喧一下,樊勇还周到的备了份厚礼,人人都有,皆大欢喜。
“现在请各位小姐移玉步到前头来,好让魏侯赠礼。”这个,表面上是为了让大家看清楚他,实际上,最重要的当然是让文龙看清楚她们。
“魏侯真是无礼。”人群中突然进出一个清脆的声音,声量不大,但字字入耳。
“谁?”陪在文龙身旁的大夫扬声问道,若非碍于场面特殊,恐怕他要说的便是,是谁,竟敢如此大胆?
文龙赶紧拦住他说:“不得无礼。”
但刚才出声的女子已经又说了,“我乃你们侯爷今日的上宾之一。”
因为相隔遥远,看不清楚那女子容貌,但她的话语却引人侧目、教人好奇。
“说得好!”文龙赞道:“敢问小姐是……”
“魏侯肯受教就好。”
“这--”文龙身边的人已忍不住想要前去制止她继续出言不逊。
但仍被文龙拦住,只因这女子的声音,听来为何如此熟悉?
“还请小姐赐教。”他朗声说。
“魏侯既然请了我们来,我们远来便是客,应该由你过来致赠礼物,而非由我们过去受礼,我们又不是你的臣下部属,魏侯认为我说的对不对?”
杜薇在一旁早听得心浮气燥,怎能让他人专美于前,也不晓得是哪一国没有教养的女人,居然当面给魏侯难堪?不过难不难堪还在其次,魏侯对她肯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哼!说不定那个女人就是想要以退为进,太卑鄙了!
“爹,那是谁?”直觉告诉她,那将会是她最强劲的对手,不弄清楚不行。
“应该是鲁国的公主。”杜坤藤应道。
不料杜薇马上拉开嗓门说:“鲁国号称礼仪之邦,却竟有如此不知进退的公主。”
“薇儿!”杜坤藤要制止也来不及了。
“哦--”那名鲁国女子又出声了,“年过二十,难怪心急。”
看来不但杜薇知道了她是谁,她也清楚杜薇是谁,而且连她已“高龄”二十三岁都知道。
身旁立即响起一片笑声,虽然都经过压抑,但依然清晰可闻,将杜薇气得一脸惨白,并且气冲冲的起身,打算找她算帐。
“薇儿,你想做什么?”
“爹,你没见她侮辱你的女儿吗?”
“所以你想出更大的丑?”
一语惊醒梦中人,杜薇迅速冷静下来,心想,是啊!再计较,恐怕她占不了任何便宜。
“静波公主、杜小姐,”樊勇赶紧说:“难得你们聊得起来,这也算是另一种缘分吧!”
静波没有出声,果然做到人如其名,但杜薇的哼声却直传出帐外。
原来那讲话犀利的女子是鲁国的静波公主,文龙十分好奇,便说:“既然受教于静波公主,那就自公主受礼起吧!”
什么?杜薇在心中喊道,怎么可以让她捡去如此大的便宜?
但现在纵有天大的不平,也已经无计可施,因为魏侯已朝那静波公主的帐幕走去。
“爹,”杜薇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想想办法呀!”
“想什么办法?”杜坤藤依然一头雾水,不晓得女儿在急什么。
“你看嘛!”她指向正走过前方的魏侯。
“果然一表人才,胜……多多。”他会错了意,至于那没有说出的人名,杜薇当然不会不知道他指的是谁。
“既然如此,你还不赶快帮我想办法,那乡下女都要比我先拔得头筹了。”
“薇儿,我看是你想多了,反正你们每个他总是都要看,早些看或晚些看,一样都得--”
“真是啰唆!”杜薇索性将他推开。
“薇儿!”杜坤藤这下也顾不得什么颜不颜面的了,赶紧叫她。
但此刻杜薇一心一意全在魏文龙身上,不管如何,她一定要让他先见到自己。
“静波公主,请--”文龙刚揖身,已被杜薇撞了一下。
“唉哟!”她还先发制人,“魏侯,你怎么如此粗鲁,差点就把我给--啊!”
文龙正伸手想要扶她一把,却被她的叫声惊住,“杜小姐,怎么回事?”
“鬼呀--”
这个杜薇美则美矣,却毫无灵性,而且言行举止乖戾荒谬,文龙不禁怀疑自己能从她身上问到多少东西。
“杜小姐?”
“鬼……鬼……”杜薇吓得频频后退。
她中了什么邪嘛?文龙正要转身叫人来处理眼前的情况,不料才一转身,便看到了……“采萱!”
“两位--”矗立在他们眼前的女子眉头微蹙,像是有满腹的不满与不解。
“采萱!”文龙马上又叫。
“你认识--”杜薇的脑筋稍微回神,不禁一窒,如果眼前这个女人真是上官采萱,那魏侯自然认识她,毕竟他们曾经成亲,那个上官采萱真的是无耻至极,不知天高地厚,“她不是人!”
“我当然不是一般人,我乃鲁国的小公主,静波。”她用再清楚不过的嗓音说。
“采萱!”文龙仍忘情的直唤道。
静波回身对伴她前来的侍女说:“让他们备马。”
“公主?”侍女惊呼。
“没听见我的吩咐?”
“听见了。”公主难得发脾气,可是这命令太奇怪,实在无法理解。
“那还不快去!”
“采萱……”文龙已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拉住她的袖子。
静波公主二话不说,马上取出随身携带的短剑,将袖子给割破。
“啊!”吓得侍女尖叫。
文龙怔怔看着握在手中的袖子,脑中一片混沌,这是怎么回事?
“想不到你相貌堂堂,心性却如此不堪,”静波疾言厉色的说:“太令人失望了。”
“公主,你有没有怎样?”她的侍女只关心这件事。
“我没事。”
这次不用静波说,她也晓得自己该怎么做了,“我这就让他们备马来。”
“不必了。”
“公主?”
“我们一起走,马上离开这里。”她说到做到,立刻往外行去。
“公主请留步。”文龙总算没有再继续叫错她的名字。
静波挑眉毛问道“要我留下来继续让你叫错名字吗?我又不是疯了。”
“但是--”
“没有什么但不但是的,一个连名字都会叫错的人,我没有兴趣。”
“你太过分了!”杜薇忍不住代文龙出声。
“不,是你太心急了,杜薇小姐。”回敬她这么一句以后,静波没有再做任何停留,马上带着侍女离开。
“公主,公--”文龙本想追上去。
无奈发现情况不对的诸大臣已经赶过来,“侯爷,发生了什么事?那名女子是谁?为什么拂袖……咦!侯爷,你拿了什么在手中?”
文龙看着手中的袖子一会儿说:“过去。”这是“过去”。
“什么?”
文龙不理他,叫道:“樊勇!”
“在。”
“将见面礼加倍给各国佳丽,然后向各位远来的客人致歉,就说选亲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樊勇大惊,不得不凑到他身旁来问,“怎么回事?侯爷,你还好吧?”
他突然露出樊勇许久不见的笑容说:“相信我,我再好不过,备马。”
“备马?”樊勇更加惊奇。“你要到哪里去?”
文龙索性往前走,连回答都付之阙如。
*****
“公主。”小侍女拉着缰绳,不肯放手。
“放手。”
“但是--”
静波不耐烦了,“我叫你放手,你没听见吗?”
“公主,至少让马夫跟着。”
“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又不会走远。”
“但要是王妃她怪罪下来--”
“不会的,我母后不会因为我自己的任性而责怪你们,放心吧!”
“不然,”小侍女退而求其次,“让我跟着。”
“你?”静波觉得有趣,“你会骑马?”
“不会。”
“那怎么跟?我可不想跟你同乘一骑。”
小侍女急得快哭了,那表情终于打动了静波。“进屋里去吧!外头天冷。”
“那公主岂不是更冷?”
“所以才只想出去逛一会儿,一会儿就回来。”
“真的?”
“真的。”静波叹气了,“你不让我出去逛一会儿,我怕自己会疯掉。”
“公主!”
“会疯得想要立刻回国去。”静波嫣然一笑,“你想到哪里去了?”
“公主就爱吓唬我们。”小侍女嗔怨道。
见她心情转变,静波立刻把握住机会说:“都说清楚了,这下不会担心受怕,可以让我走了吧?”
小侍女终于放手。
静波立刻夹住马腹,向前奔驰。
“公主,你可要在用晚膳前回来呀!”
“知道了。”声音传回来,她人已经走远。
*****
“静波!”文龙在漫天大雪中叫道:“静波!”
赶到她的住处,本以为终于可以将所有的谜团解开,想不到她竟然不在。
“不在?这个时候她怎么会不在?”
侍女赶紧把经过给说了。
“你是说她刚才从‘怀萱园’回来,连屋子都没进,就又直接出门。”
“是的。”
“你们都没拦她?”
“拦了。”侍女叹气,“怎么会没拦。”
“结果呢?”
侍女奇怪的瞥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