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想我是太挂念她的安全了。”
小侍女受宠若惊,完全没有想到文龙会跟她道歉。“不,魏侯快别这样说,小的担待不起,其实我们也正开始着急,天色渐渐暗了,风雪也开始变大,却仍不见公主的踪影,我们真的很心急。”
“我马上去找她。”
“等一下!”小侍女在他身后叫道。
“还有什么事?”文龙真的是心急如焚。
“我们来了十人,或许可以帮上一点忙。”
“这样……”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令牌,交给静波的侍女。“到怀萱园去找一位樊勇樊将军,把事情经过说给他听,他自然会调度人马。”
“要是找到公主?”
“告诉樊勇,通令所有的人,不论谁先找到她,都回怀萱园集合。”
“找到什么时刻?”这个侍女面面俱到,不禁令文龙刮目相看。
“所有人等,无论有没有找到静波公主,都要他们于子时回国。”
“是。”
而现在,距离子时还有多少时间呢?心慌意乱的文龙已经快要失去主张。
“静波!”
她是采萱,她分明就是他两年前曾娶进门,并共度两个月的采萱,为什么今日重见,她会成为鲁国的静波公主呢?
但无论她叫什么名字,变成什么身分,都是他深爱的女人,这一点,他绝对不会弄错。
正如他不会认错人一样,她绝对是他的妻子,上官采萱,原来她没有死,只是躲起来,变了个身分,换了个名字。
究竟有什么内情,让她这样做呢?文龙一边策马前进,一边苦苦思索,采萱不知道他爱她吗?或者她不爱他?
她并不爱他?!
这个全新的想法让文龙一怔,差点便从马上摔下来。
对呀!她有可能根本不爱他,甚至恨他,毕竟她是他强娶到手的妻子,她有什么理由爱上他?
自己也未免太一厢情愿了,过去两年,每天每夜,只要一空下来,脑中便全是她的身影,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举一动,接二连三失去所爱之人的打击,让他除了投注国事之外,再也没有办法去爱其他任何一个女人。
但是她呢?在他苦苦相思的两年当中,竟摇身一变成为鲁国公主,今日还来上演一场“翻脸不认人”。
无论如何,他都要把她给找到,当面问个清楚。
“静波,静--”
他看见她了,但是……天啊!怎么会这样?
“魏侯?”她当然也看见他了,脸上布满难以置信的表情,“你怎么会在这里?’
“除了找你之外,你说还有为什么?”
“找我?”静波显然想都没有想过,“找我做什么?”
文龙下马,脱下裘衣,尽量减轻身上的重量。“这些可不可以等救你回岸上来后再说?”
是的,静波正站在湖中央,严格来说,应该是站在结了薄冰的湖面上,因为回路龟裂,无法脱身。
“你有没有见到我的马?”
“你的马?”
“是,我一看情形不对,就赶它回去了,我不希望它因为我的愚蠢而遇害。’
如此善良,至少这一点是没有变的,“采萱。”
“你又用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叫我了。”身穿白衣的她经黑夜一衬,格外醒目。
“为什么不肯承认?”
“承认什么?”静波反问他,“我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你老叫我另一个名字,实在不礼貌。”
“但那是你的名字呀!你就吗采萱,上官采萱,难道你对自己的名字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她想一想,文龙清楚的看见她做出侧头沉思的动作,然后摇一摇头,“对不起,从小到大,我只有一个名字,恐怕你认错人了。”
“不!我绝对不可能认错自己的妻子!”这时他脚下的薄冰,突然裂开。
“魏侯小心!”
文龙身手敏捷的踩上另一块冰面。“没事,我一定会救你回去,这一次,我不会再丢下你不管。”
静波叹了口气,突然口出惊人之语,“魏侯请回吧!”
“你说什么?”
“我或许跟你口中念念不忘的那位小姐长得很像,但我真的不是她,所以请你回头是岸。”她一语双关的说。
“你疯了!留在这里,你必死无疑。”
“总好过两人一起送死,这湖真美,都怪我自己贪恋美景,才没注意到冰面不厚,等到发现时,归路已断。”
“你困在这里多久了?”
两人已渐渐接近,静波再侧头想了一下,这好像是她思索时的习惯动作。“没有多久吧,刚到时,月儿才升起。”
文龙惊呼一声,“那你至少已经在这湖上待了快两个时辰了。”
“有这么久?”静波自己都觉得惊讶。
方才的漫天大雪已渐小,如今只余细雪,轻轻地飘落在两人的肩上。
“难道你不觉得累?”文龙深感不可思议。
静波摇摇头,“从小到大,身旁老是有人,父王和母后又疼我,所以,”她突然露出调皮的笑容,看得文龙心头大震,“我刚刚还在想,这好像是我首次一个人独处,感觉有点奇怪,又……极为新鲜。”
文龙也变得十分困惑起来,这暗夜、细雪和眼前娇美的笑靥,莫非均是假象?
“难道你不怕摔下去冻死?”
“不会吧!”
什么?这女子要不是太勇敢,就是太疯狂,再不然--
“我并没有被冻坏。”静波突然出声,打断他的思绪。
“你!”文龙诧异。
她却笑得更加甜美。“猜的,我不是江湖术士,不会任何法术,只是无意中猜到了你的心思,我猜你听了我刚才的一番怪异的言论,一定会在心里头偷偷的骂我疯了。”
“我……”被猜中心事,文龙也只能摇头苦笑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聪明?”
静波平举双臂道:“如此良辰美景,你却说些陈腔滥调,不觉得杀风景?”
文龙当然听得懂这句话的意思,的确有很多人称赞她聪明,自己的赞美不算新鲜。
“我本来就不擅长于此道。”
“所以她才离开了你。”静波下结论道。
“谁?”
“你念念不忘的那个女人,她叫什么名字?”
“采萱?”文龙甚至跟她说了是哪两个字,“上官采萱。”
“所以怀萱园并非如大家所以为的,是为了纪念你的母亲而命名?”
“不是,让你失望了。”文龙已经来到她的跟前。“我怀念的是采萱,所以才取名为怀萱园。”
“我怎么会失望?男人有情,千古难寻。”静波说:“愿意把你们的故事说给我听吗?”
“在这不稳定的湖冰上?”文龙摇头苦笑,“你真是个奇女子。”
静波听了这话,突然动手拉开白袍。
“公主!”文龙惊呼。
静波却笑了出来,“不要慌张,我没有任何毛病,只是要你看清楚我不冷的秘密而已。”
“这是?”他不明白。
“没有见过,总应该听过天蚕丝吧?”静波再把白袍拉好。
“世上真有此物?”
“当然有,特别的蚕、特别的桑、特别的养法,取了丝后,再用特别的织法做成衣服,所以我不冷,也才会请你回去,因为入夜之后,气温会再降,湖面上的冰自然就会再结回来,到时,我便可以脱身了。”
“这么说,”文龙难掩落寞及尴尬,“倒是我多事了。”
“怎么会?有个人聊聊,总是好的,比如说你与那位上官姑娘的故事,我相信必然好听。”
近看她就更像了,她分明是采萱,为什么要骗他说不是?“你想在这里待多久?”
“什么意思?”
“如果要我诉说她的美好给你听,恐怕再待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哦?”静波的眼中出现挑衅的神采,“那我就不懂了,从午后到现在,我看到的你,对那位上官姑娘始终深情款款,为什么她还会离开你?”
“我相信她是被迫的。”管她承不承认,管她还要扮多久的静波公主,文龙都已下定决心要赢回她,绝不放弃。“被迫离开我,也被迫离开人世间。”
“被迫离开--”静波倒抽一口冷气道:“你是说,她已经不在人世,她已经死了?”
“两年前的事。”
“所以你才要选亲。”她幽幽的说。
即使只有一刹那,文龙也捕捉到了她口气中的苦涩,以及……一丝酸意。
“采萱!”他忍不住扣住她的肩膀叫唤。
“你又叫错--”静波试图挣开他,但力气终究不够,他俯下头来,覆住了她的双唇,这……这实在是太疯狂了!
她是鲁国君主最钟爱的小女儿,怎可允许他这般放肆?静波开始抗拒、挣扎,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得逞。
但他的双唇灼热,仿如一块烙铁,烙上了就不愿移开,跟两年前--“不!”历历的往事如潮水般涌来,令静波有了力气推开他。
文龙没有料到她真有力气将他推开,脚底一滑,不禁往后倒去。
“文龙,小心!”她惊骇得大叫。
脚底下的薄冰裂开,迅速吞没文龙,但他却一脸狂喜的说:“采萱,你果然是采萱,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想你、爱--”底下的倾诉已被冰冽的湖水淹没。
“不!”静波大叫,并且立刻往前扑倒,硬是拉住了他的衣领。
“湖的西面……”好冷,文龙觉得好冷、好冷,但有些事,一定要赶在自己晕死之前说:“有间……木屋,那是我……我幼时常去的秘密场所。”
“上来,”静波只专注在这件事情上,“快点上来。”
但是他的双腿已冻到失去知觉了,“放手吧!”
“不!”
意识逐渐模糊,一直要到现在,文龙才晓得他撑得多么辛苦,这两年,不,应该说自父母走后十四年,他独自一人,撑得好累。
不如就这样吧!能冻死在母亲生前最爱的湖里,未尝不是一种幸福,这个时刻,他倒又不希望她是采萱了。
“公主,”于是他改回称呼道:“放我走,只要你放手,我马上就能在九泉之下,与采萱团圆了,我终于能够告诉她,我是多么……多么地爱她了。”
“不!”静波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不在九泉之下,所以你绝不能死。”
他却已闭上了眼睛。
“文龙!”静波大叫,“我就是上官采萱,我没死,我回来了,所以你绝对不能死呀!”
文龙已经没有任何回应。
“文龙!”夜空中,湖面上只回荡着采萱凄厉的叫声。
第八章
“文龙,”采萱叫着,一遍又一遍,“文龙,你醒醒,求求你醒醒。”
也不晓得自己是哪里来的力量,竟然有办法把他拉上湖面,再带到这里。
多亏他有一匹好马,也多亏他昏迷之前给的指示正确,总之,谢天谢地,他们终于离开了冰冷的世界,进到温暖的小屋了。
屋子真的很小,但什么都有,看来文龙当上魏侯后,还常过来,也说不定早在他秘密潜伏于旧时的君境,就经常躲藏在这里。
是,她承认自己是采萱,终于承认……不,这样说并不正确,应该说她全想起来了。
原来她竟然失去记忆整整两年。
两年了,如果文龙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那他岂不是比她还要可怜。
在两年中饱受相思及绝望的折磨……采萱的泪水不断滴落在文龙冰冷的脸上 。
“不……不要哭,采萱……”
他醒了!
采萱捧住他的脸,像捧住稀世的珍宝,“文龙,你看得见我吗?你醒了?真的醒了吗?不是在骗我?”
他奋力举起手,企图摸她的脸。
采萱一见他力不从心的模样,更加心酸,忙将他的手拉过来按在颊上,
“原来阴间并非一片冰冷,原来魂魄也有温暖。”他说。
“不,我不是鬼魂,这里并非阴间。”采萱轻声说道·
“不是吗?”
“当然不是。”
“那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全都不记得了?”采萱怜惜的看着他。
文龙努力回想,但……“啊!”他忍不住叫了出来。
“怎么了?”采萱焦急。
“头好痛,”他说,“只记得,好像你不见了,然后--”
采萱用手指轻轻捂住他的双唇,“我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吗?所以什么都不要想了,好不好?”
“他们说你被捉走了,”文龙却停不了思绪,也无法住口,“我还看到了你的尸体,穿着布衣的你面目全非,我……我……”
那么惨,采萱忍不住凑上去,用双唇封住了他的痛苦回忆,“不要再说了,我在这儿,我们在一起,已经没事了。”
好像有许多话该说,有许多事该讲,但眼前采萱却只急着要做一件事,那便是用体温证明彼此的存在。
文龙的反应并没有令她失望,尽管隔着衣服,采萱仍能意识到他的“变化”。
“你……”发现自己一丝不挂,文龙似乎毫不讶异,只计较一件事,“为什么仍包得密密实实?”
“我马上脱掉。”她答应道。
其实从他掉入湖中至今,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夜已深沉,但文龙对于时间的流逝却浑然不觉,只感到美梦成真的滋味太美好,或者,他现在就在梦中?
一想到有此可能性,他的亲吻便变得贪婪又霸道起来。
天啊!采萱一边承受着他的需索一边想,她竟然可以懵懵懂懂,什么都忘掉的过了两年,甚至忘掉了自己的身分,不过什么都能忘,就文龙忘不掉,不然怎么一见到他,就什么都想起来了呢?
原来他早已在不知不觉当中,成为她的主宰,她生命的重心。
其实因为某些尚未解开的谜,原本她是不想认他的,才会坚持自己是静波公主,才会离开怀萱园,才会骑马出来乱逛,也才会陷入危脸。 但也诚如她跟他说的,她并不害怕,因为一有天蚕衣护身,二有把握自己定能脱困,所以真的一点儿都不怕,反而能将过往的事好好的想一想,想个明白,想个透彻。
这么专注一想,连时间过去了那么久,都不晓得,直到他来。
他会找到自己,她并不惊讶,这里毕竟是他母亲的故乡,如今更成了他的封地,自然熟悉环境,令她意外的是,他对她的爱,竟深刻到不惜以身相殉的地步,为什么过去她都没有察觉,他也不曾对她说呢?
原本是不想承认自己的身分,至少不想在弄清楚一些重要疑点前,承认自己的确是上官采萱,但后来事情的发展完全失控,为了救她,他先是不顾危险的来到湖上,后来又掉落湖中,更过分、更过分的是,他竟然表现出一副无悔无怨的模样,说他就要到另一个世界去跟她团聚了。
这样的一个男人,她怎么可能让他死?他是她的夫婿啊!是她引以为傲的夫婿。
所以她硬是把他给拉了上来,现在回想起来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神力,怎么有办法把他拉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