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饺子?”岁平安疑惑地看着龙震宇。这长安城什么南北美食没有,他居然要带人去吃饺子?
“愈是寻常滋味,愈是不容易做出好口味。我去的那一家倒是不差,饺皮虽嫩,嚼劲却够,肉馅鲜却不腻口,值得一试。”龙震宇说明道。
“那就走吧!”听他这么一说,肚子倒是饿了。
二个俊雅男子一同走在街上,是要引起一些注目的。尤其是岁平安那雌雄莫辨的美貌,与龙震宇雄伟阳刚的男子气概,正好形成了强烈对比,偏偏这二人一柔一刚站在一起又异常地赏心悦目,大伙儿也就大剌剌地直盯着他们瞧。
龙震宇见状,撑开纸伞斜拿在手肘高度,遮住岁平安泰半容貌,在此同时听见岁平安长吐了一口气,放松下来。岁平安因要躲在伞下缘故,身子势必无法离龙震宇太远,是以二人身影从远方看来,竟像是依偎着一般。
好事者见状,便四处争相走告龙震宇有断袖之癖……
岁平安还未走到饺子店,便已闻到热水蒸氲的干净高热气息,在闻到饺子的香味后,肚腹也传来饥饿感受。
饺子店仅在街边搭了个小篷子,小篷子边随意插了根写着“水饺”的红旗子,里头不但座无虚席,连站立之处都无法再多容下一个人。
“没位子了。”岁平安看了一眼,轻声说道。
“有位子的。”龙震宇走到老板面前,笑着问候道:“刘兄,这些日子可好啊?”
“龙爷!您今儿个怎么有空来?”刘老板抬头一看到龙震宇,立刻热络地招呼了起来,“您别站着,快坐、快坐。”
只见刘老板快手将灶炉边一张和面、包馅的小桌收拾干净,并从摊子下方拿出二张小椅子,往那小桌前一摆。
“龙爷和这位……”刘老板犹豫了一下,尴尬地抓腮一笑,“您和这位爷吃几颗饺子?”
“我来个二十粒吧!”龙震宇回头问岁平安,“岁兄呢?”
“十粒即可。”自己向来吃的不多。
“这位兄台长相斯文,果然食量也斯文。”刘老板忙着将水饺下锅,方脸被热气蒸得通红。
“刘兄怎么看来清瘦了些?”龙震宇闲聊地问。
“龙爷啊,您有所不知,我娘染了风寒,什么东西都咽不下。我煮了白粥,她咽不下,加了肉糜,她嫌油腻,可咱娘是人哪,是人怎能不吃不喝?她瘦了一大圈,我现下烦得很。”刘老板手拿着长筷道,脸上沾了面粉也无心理会,只忙着叹气。
“你娘的风寒症状为何?”岁平安问道。
“大夫说就是一般风寒,咳嗽、畏寒,加上年纪大了,老是头痛骨头酸疼的,难过到胃口都差了,我又只会做这一味饺子。”刘老板咳声叹气道。
“你现下准备一个砂锅,再去找来半升糯米、生姜、带鬓大葱及一些米醋。”岁平安朝刘老板吩咐道。
“准备这些要做啥?”刘老板只当眼前这个美男子是龙震宇妾室所扮,口气虽然恭敬,但眼神却不无怀疑。
“你照做便是了,我的人总不可能害你。”龙震宇说道。
他的人?岁平安瞥了龙震宇一眼,不想争辩这种无聊小事。
刘老板唤来妻子为客人煮水饺,自己则朝对街的市场冲了过去。
“你真是个热心之人。”龙震宇凝望着岁平安白玉般的容颜。
“我既然知道食疗方法,总不能干看着一个孝子担心母亲病情。”岁平安取来二双筷子,在二人面前各摆了一双。
龙震宇看着岁平安细瘦的手腕,不由自主担心地想:以岁平安热心病患的程度,一旦济世堂开张,会不会因此而累垮?
“龙爷,您慢用。”刘老板的妻子端来二盘热腾腾的饺子,忍不住多看了清秀的岁平安一眼。
岁平安举箸夹起饺子,才咬第一口,便惊奇地看向龙震宇。
“这皮杆得好,外薄内厚,人口饺馅鲜美,只是……”岁平安回味着唇间的滋味,脑中开始拼凑着食材,“这肉馅非鸡猪牛羊鱼等一般肉味……”
“果然好味觉,要不要猜猜是何种肉?”龙震宇一拊掌,总觉要与吉祥壬或岁平安这等好味觉之人同食,才能尽兴。
“这味道,我应是吃过,似乎是……”岁平安又吃了一个饺子,让肉的味道在舌尖回味,“啊!”岁平安忽而兴奋地张大眼,“是驴肉!我在西北同师父吃过一次!”
“为兄甘拜下风。”龙震宇大笑出声,也大块朵颐起来。
岁平安好胃口地将饺子全吃个精光,龙震宇又从自己盘中拨了几个给岁平安。
岁平安没有反对,这回却将饺子沾了些辣酱入口,辣酱呛红了岁平安的小脸,雪般的颊和耳际全染上一层红粉,岁平安怕辣地吐着舌尖,觉得过瘾极了。
岁平安脸红的模样揪住了龙震宇的心,一见岁平安抬头看他,便狼狈地避开了眼,不敢再细瞧。
不料,龙震宇这一转脸,却瞧见一旁的客人全都看岁平安看傻了眼,连饺子掉落雪地上都未察觉。
龙震宇拧眉,寒眸一瞥,逐一瞪回了那些不安分的目光。
“饺子冷了,便容易有腥味,你快吃哪!”岁平安轻声提醒他。
龙震宇点头,闷声不吭地埋头猛吃饺子。
岁平安放下筷子,吐气轻呵着冰冷手掌,偷瞄一眼龙震宇吃鼓了腮帮子的模样。这人干么狼吞虎咽呢?怕别人抢啊?岁平安咬着唇,怕自己笑出声来。
“你干么对着我笑?”龙震宇忍不住脱口问道。
“谁对你笑了?”岁平安板起脸,飞快起身,并不想承认。
“你真的对我笑了。”
龙震宇蓦然握住岁平安的手,一冷一热的手掌让彼此都是一震。
“放手,众人之前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岁平安低斥他,感觉有一股热流正从龙震宇的掌间攀上手臂,渗入肌肤里。
“爷!材料全买回来了。”大呼小叫的刘老板朝着他们俩直冲而来,不识趣地打断了这二人的暧昧。
“有没有哪个灶是可以使用的?”岁平安马上走向刘老板,龙震宇只好松手。
“这里、这里!”气喘吁吁的刘老板跑到后方一小火灶边,急忙摆上一只陶锅。
岁平安挽起袖子,假装没瞧见龙震宇朝自己走来。
只见岁平安纤手洗净了糯米,快手将糯米、生姜及水全置人砂锅之中,待水滚后便洒入大葱,玉掌继而一扬,覆上了锅盖。
见岁平安烹煮动作如此熟练流畅,一旁观看的刘老板及龙震宇第一次知道厨艺竟也能雅致至此。
“米熟之后,再加入小半匙米醋,和匀之后,让你娘趁热喝完粥,而后将窗户紧闭,让她盖被出完一身汗后,即会无事。”岁平安回头交代道。
刘老板直点头,一待米熟,便依言加入米醋,再舀起几勺粥到大碗里,嘴里才忙不迭地道谢,身子却已经飞奔向另一条巷弄。
“我可以喝一碗吗?”龙震宇问道。
岁平安盛了一碗粥,递到他手里。
龙震宇就着碗喝了一口,人口的美味让他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再度啜喝了一口。米粥清鲜爽滑,滋味在口中回味久久。
“吉祥壬老说你精于厨艺,今日一见,方知其言并非夸大。”龙震宇惊叹道,欲罢不能地继续喝着鲜粥。
“糯米有补养之效,姜葱则有散气之益,米醋则可将其二者一补一散之效益,敛之为一体。此等食疗亦属于医术的一部分,不足为奇。”岁平安看着他把米粥喝得一滴都不剩,心头暗自欣喜。
“龙爷、龙爷!不得了啊!”刘老板像火烧屁股般地端着空碗,从巷弄间冲到他们面前,“我娘喝完了粥,直说要喝第二碗。谢谢这位小爷!”
“爷便是爷,还分什么大或小吗?”岁平安不快地应了声。
“谢谢爷救命之恩!”刘老板笑咧了嘴,拚命地鞠躬又作揖。
龙震宇向来敬重有才之人,此时对岁平安的佩服难免又多了几分。
“爷,我娘身子虚,可否请爷再惠赐一方,好让小的可以侍奉母亲。”刘老板弯着腰,执意不起身。
龙震宇皱起眉,挡在岁平安身侧,因为方才那些竖起耳朵偷听的客人,现下已经全都挤到岁平安身边。
“这里可产乌饭草?”岁平安说道。
“小的听过,知道。”刘老板恭敬地说道。
“乌饭草性甘平,可补人气。取其叶捂烂,再将米倒入其中,一同入锅煮熟,即可食用。”岁平安随口又是一道食疗方子。
“谢谢爷。”刘老板拉着妻子,一并过来磕头。
“爷,我娘子久咳不愈,可否也请您惠赐药方?”
“我家小孩不爱吃饭,是不是有……”
“我邻居骨头酸痛,指头肿大……”
人群里突然有人发问,而一个人开了头之后,所有的大小疑难杂症便前仆后继地涌来。
岁平安傻了眼,皱起眉,“一个一个来……”
龙震宇敲了下岁平安的脑袋瓜,在岁平安抬头之际,便挟住岁平安的身子,头也不回地走回大街上。
龙震宇人高马大的,即便岁平安双手双脚一并抵抗,也挣脱不了他,只得由着他拖行一小段。
当二人远离了群众追逐的范围后,龙震宇才松开置于岁平安腰间的大掌。
“你为何打我的头?”岁平安蓦地一个箭步后退,拉开了二人的距离,表情不悦地问道。
“为兄打你,是因为你根本不仅如何拒绝人。如果连吃顿饭,也要替人看诊,你哪来的时间休息?”龙震宇皱着眉,教训人的话里却尽是关心之意。
“救命之事如何拒绝?”岁平安咕哝着,心里隐约感到一阵欣喜。
除了师父之外,从来没人这么在意过自己是不是作息正常。师父是家人,但这龙震宇又算自己的什么人呢?
“某些人或许只是为了好奇而凑热闹,真要是病情严重,他们便早早前去求医了。你不必全放在心上。”龙震宇忍不住又开口交代。
“兴许是求医无效,才悬着那病根啊,身为医者,能多救一个,便是一个。”岁平安仰头看着他,认真地说道。
龙震宇望着眼前的纤弱身影,心中怜爱又增几分。若没有人跟在平安兄弟身边,这平安兄弟一定会作牛作马累垮自己的。这么细致的玉人儿,就该有一个宠她的夫君和一群爱她的孩子……
什么夫君!他在想什么?岁兄弟是男儿身啊!龙震宇瞪着岁平安,握紧拳头,震惊地阻止自己的胡思乱想。
“你怎么了?情绪为何总是如此反复?”岁平安仰视着他的眼,直截了当地问。
“说来……”龙震宇的声音干嗄,目光却深邃了起来,“说来惭愧,为兄的对你……”
“对我……什么?”岁平安红了脸,感觉一颗心正悬到了咽喉处,怦怦乱响,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他不能说!这个念头乍然闪过龙震宇心头。他睇着岁平安雪亮的眸子,发现自己决计是不愿让平安兄弟再度于他们之间筑出楚河汉界的。
所以,他得忍。
“为兄有感于贤弟的济世之心,不禁对于‘济世堂’这三字的徒得虚名,惭愧了起来。”龙震宇硬生生地转了话锋,表情仍微微僵硬,“不过,为兄的相信你日后会有充分时间在济世堂济世,现在就先歇歇吧!对了,前头有一家“驴打滚”,口味亦让人回味,但要是碰上病人可别又插手了,否则这一来一往的,你又不得清闲了。”龙震宇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话。
岁平安眨着眼,忘了方才二人四目交接时的脸红心跳,只觉得这龙震宇此时唠唠叨叨的模样像个老嬷嬷。
“你在笑愚兄太啰嗦吗?”龙震宇不自在地抿起唇,表情甚是尴尬。
岁平安点头,最后竟得掩唇来遮住自己忍俊不住的笑意,龙震宇瞧得痴了,也跟着笑。
二人彼此互望着,笑意却逐渐敛退。
龙震宇凝视着岁平安璀亮的眼,感觉自己的心正痛苦地揪拧着。他无法再欺骗自己了!当他对岁平安的好感排山倒海而来,淹没他的理智之际,要他如何假装只要时日一久,他便会对岁平安无动无衷呢?
只怕,会日久生情吧!
“怎么你偏偏不是女儿身呢?”龙震宇凝睇着岁平安,情不自禁低喃出声。
龙震宇的话像是天上落下的白雪,轻拂过岁平安的耳边,而后落在雪地上,消融无踪。
岁平安面对龙震宇那双热切的眸,呼吸一窒,不知如何响应,只得低头佯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岁平安冰冷的十指合握,望着地上的雪模糊地说了句:“我听师父说过,长安东市有种名为‘甜雪’的饮食,是以蜜糖烘烤而成的点心,不知离这儿远是不远?”
龙震宇深深凝望着岁平安,知道自己方才抛出的那句真心话,注定得不到响应。他苦笑着,毫不掩饰他心中的落寞。
该怪苍天弄人吗?怎么他唯一动心的人,竟然是个男子呢?况且,他又能要求岁兄弟响应些什么?他们皆是男儿身哪,是他自己乱了心绪,有了不当心眼啊!
“我们回去吧,我会找人带你去吃‘甜雪’的。”龙震宇声音沙嗄地道,在凝望了岁平安最后一眼之后,转过身走向一条通往龙绸的街道。
岁平安握紧了拳头,知道龙震宇这回是痛下决心要对自己断念的。
只是,明知道该释怀的,明知道这是最好的结局,可心头为何隐隐作疼呢?
岁平安咬住唇,忍住一股直呛上鼻头的酸楚,加快了脚步踉跄随于龙震宇身后,像是他身后一道忧伤的影子。
第六章
那一日,二人回到龙府之后,
之后数日,二人偶或相见讨论济世堂之事,可也都互相回避彼此的眼神。
龙震宇总是在找理由与岁平安亲近,可愈是亲近,龙震宇便愈是能从言语之间领会到岁平安的聪慧,他也就益发地痛苦不堪。
而岁平安原以为自己可以不把龙震宇的放弃当成一回事,偏夜夜让他的那句话惹得难以成眠--
怎么你偏偏不是女儿身呢?
这一夜,岁平安又是辗转难眠,干脆起身开窗让寒意侵入屋内,想让自己清醒。
不意此举却为自己招来了风寒,天才微亮,脸色发白的岁平安便急忙在屋内以取暖的炭火熬了姜茶,在喝了满满一壶姜茶,逼出一身汗之后,四肢方不再冰冷。
岁平安起身下榻,拿出一件蓝布袄衫,换掉身上的青玉色翻领衣裳。
白净玉手解开了高领袄衫上的圆扣,褪去了外裳,露出光洁平滑的玉颈。
岁平安低着头,在解开袄衫保暖背心之后,再卸下一件青纱单衣,继而露出纤细身材上那裹紧白布的雪净胸口。
姜茶逼出了一身的汗,沁湿了胸前的雪白布绢。
岁平安望着胸前的白布,忽而幽幽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