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丽萍,林大夫人满眼怜惜,用了极低的声音说:“月要中天了,这‘月下醉’也要散了哪……”
丽萍哭着叩了头,和墨阳相扶持着离开了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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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逃得很仓促,一路上都是墨阳银白色的血迹。终于到了江畔,他倒下了。
丽萍抚着他的脸颊,知道他的寒伤已经要吞噬他整个人了。她不断落泪,摸到了云娘的匕首。
墨阳……你一定要活下去呀……
丽萍奋力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将鲜血滴入墨阳的口中。她千方百计解鸩毒,就是为了这个。
她早知道自己活下去也是废人一个,为了要将自己的血都给墨阳,所以才这样努力的捱痛,一天天的捱下去。
伤口流不出血了,丽萍就再划一道,她的手腕开始纵横着触目惊心的刀痕,直到再也流不出血。
墨阳,你一定要活下去……
她挣扎着,滚入江中。只要墨阳看不到她,就会以为她还活着,时日久了,就会渐渐将她淡忘,好好的重新开始。
“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教你了……”她沉入了冰冷的江水中,昏迷了过去。
这样好吗?你的娘子把血都给了你,跳江了呢!
娘子?不知哪来的声音在墨阳的梦境里回响着,他一下子不知道自己在哪。
林丽萍呀!她把她的血都给了你,好让你活下去。本神和林府渊源很深,总是要管一管的嘛。
墨阳睁开眼睛,看见身边有个穿水蓝衣裳的人,瞧不出是男是女,一头长发也是水蓝色的,顾吩间似有水光闪耀。
她在那里,就要直达九泉了。
那人没开口,只是指了指冰冷的江面,声音却在墨阳的脑海里回响。
“丽萍!”墨阳想也没想就跳下去,幽幽的蓝啊……怎么和那人这么相似?
等构到丽萍冰冷绵软的身体,墨阳不顾自己的寒伤,将仅剩的气息灌到她嘴里。
这就是你的回答吗?无人不冤,有情皆孽啊。幽幽的蓝传来叹息。
让她活!我死也没关系!墨阳想开口,但泉涌的蓝逼得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心中喊。
那幽蓝发出清亮的笑声。
以后会怎样,我可不管。谁让本神受林家香火百载,又蒙他们代我洗冤洗孽省麻烦呢?我这泉神,偶尔也是会做点好事的,只是救了你,可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幽蓝中混入了银白,似有哗笑声,然后他们身边竟然出现了许多人鱼,欢腾得像是有什么节庆,人鱼将他们拥出水面,推上了岸。
墨阳揉了揉眼。那银白的……应该是浪?一切都是梦吧?
但是就在他眼下,丽萍手腕上纵横可怖的伤痕,居然一一愈合了,她原本惨白的脸孔,渐渐的回复了气色,红润得像是初见面的时候。
“丽萍!”他的内息居然毫无窒碍?他一怔。
她动了动,“我……我没死?”身上的剧痛像是恶梦一般,随着天明消散无踪了。
两个人都披散着头发,穿着薄薄的单衣,胭脂首饰都随江水而去,像是所有的过往也了无痕迹。
丽萍试着站起来,却发现她居然……居然可以随意行走了!
“谁是泉神?”墨阳牵着她的手,看着这片陌生的江岸。
“泉神?你说神隐泉吗?那是我家后山的神隐寺供着的神灵。听说只要爬上八千八百八十八个石阶,取芭蕉叶写上血书,泉神就可以帮人洗冤洗孽……当然是鬼扯。那些血书都是我们林家料理的,我妹妹神隐就是做这类的事情呀。”
苍天……愿意和他和解了吗?墨阳望着和江水一样清澈的蓝天,觉得心中吹过了凉爽的风,扫尽了所有阴霾。
两个人牵着手,相视着。墨阳颊上的刀伤收了口,却留下了疤。
“还疼吗?”丽萍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墨阳却只是神秘的笑着。
“比较有男子气概了吧?”他临水自照,倒是很满意,“这样就分得出谁是男是女了。”
是这样吗?丽萍望着自己的水影叹了口气。任何女人在他身边都会失去女人的立场啊,就算多上几条疤也……
“谁是相公谁是娘子很重要吗?”她微笑。
“……一点都不。”
重要的是,两个人还能牵着手,一起望着这美丽的朝霞,和耀眼的日出。
在幽蓝的江底。
“泉神大人!”虾师爷气得胡须都翘了起来,“您就这样把要上贡给龙王的回生水给那两个凡夫俗子喝了!那要拿什么上贡啊,啊?您跟人类的关系不能太近,您好歹也亲自管管神隐寺,不要啥事都让凡人帮您处理,这个……”
泉神好整以暇的坐在海马车上,看着自己樱花色的指甲,“上贡呀?我觉得龙王大概会很喜欢清蒸龙虾,或者是活跳虾?醉虾?他一定没收过整条这么大的虾子做的佳肴,而且还是修炼六百年的喔!”
泉神每说一句,虾师爷的脸孔就白一分,“啊哈哈~~上贡嘛,还久得很哪,回生水是啥东西?不中用不中用,听说龙王吃虾会过敏,咱们还是慢慢找吧!”
泉神轻轻的嗯了一声,“我跟凡人的接触会不会太多了点?”
“不会不会不会……”
“我是不是该亲自管管神隐寺哪?”
“不用不用不用,有那些凡人就好了。”
“你还会不会提这些蠢问题哪?师爷。”
“永远不会:水远都不会……”虾师爷的背上全是冷汗。
泉神露出了美丽的笑容,乍看还真的有点像墨阳。
之后
里嘉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在西南的隘口,也有驿站,说起来也是热热闹闹的。只不过西南战事之故,来往的商旅难免少了,热闹惯的村子不免有些清寂,这些纯朴的村人有些无聊罢了。
看到村里突然来了两个陌生人,村人难免探头探脑的想打听。据村里的小虎子说,他娘在河边看到两个被打劫的年轻人浑身湿淋淋的,就要他回家拿衣服,顺便邀他们来村里住。
打劫?村人倒是吓了一跳。说他们这四川地方原有些毛贼土匪,不过西南战事紧了,总有一屯屯的官兵进驻,毛贼也摸摸鼻子闪远些讨生活,再加上他们这儿归唐大爷管,江湖人是不轻易来的。
怎么有这种不长眼的毛贼惹到这边地头的?这许久未见的新鲜事儿让忙着春耕的村人们都丢了农事跑来。
远远的,他们瞧见了两个人儿穿着随常村民的衣服,散着长发,风一吹,衣袂发丝飘飘,那神色气貌……
像是两个仙人从画儿走出来啦!
个头小一点的那个,脸上那股书卷气,一看就知道是有教养的人儿,长得俊雅清秀:个头高些的,倒是妩媚动人,连唱戏的小丑都没那么好看,可惜脸上落了条疤,长长的横过半个左颊,不过多了点男子气概,才不让人误会是姑娘家。
村人躲躲藏藏的看着他们到了小虎子家里,议论纷纷起来,连小虎子都被招过来一起蹲着。
“小虎子欸,那两个公子……”村人赶紧递上糖葫芦贿赂,他们可是好奇到不行啦。
“我娘说,个子小些的是姊姊,还骂我没眼珠。”小虎子接了糖葫芦,老老实实的回答。
欸?!居然是一个姑娘一个公子啊!看起来是富贵人家,怎么会来这种乡下地方被打劫?
村人议论纷纷,自然有了许多天真的揣测,结论是--
这两个人是私奔的,大约是“武林高手”带着“落难小姐”私奔到他们这个村里来。
小小的里嘉村靠近白苗,汉苗混居,想法纯朴,原本就与规矩拘泥的内地不同。这种要到戏班子才看得到的大戏,村人们都当是很浪漫的事情儿。
“哥哥说……”小虎子满嘴糖葫芦,含含糊糊的,“哥哥说,他们身上的盘缠都没了,想问咱们这儿欠不欠人手,他想帮忙春耕。”
就算不欠人手,还是家家抢人。实在是大伙儿闲到无聊,想看免费的大戏而已。
“我娘叫他们住下了。”小虎子吃完了糖葫芦,舔舔手,“明儿个姊姊也想来帮忙呢!”
“小虎子他娘太诈了!”
“对嘛对嘛~~”
第二天,村人换蹲到小虎子家的田地边探头探脑了。
春耕是很辛苦的,得先驶牛将田地翻松,然后放水插秧。现在正是整地的时节,只见那个高个子的冷脸美少年把着犁,小虎子家的牛驽劣出了名,但吃了他一记冷冰冰的眼神,居然不使倔了,乖乖的往前耕田;那位少女温柔斯文的微笑,也帮忙小虎子他娘整地,虽然不惯劳动,但也很努力。
村人好奇这对人儿的来历,不时对他们身世推敲揣测,到最后简直比说书精彩。
他们这两个外乡人,就这样在里嘉村住了下来。
当然,村人隐隐约约的揣测和争辩常常传人墨阳和丽萍的耳里--村人以为是低声,不过其实隔着三条巷子都听得见,他们只是笑一笑,什么也没说。
他们在村口搭了间草房,村人还都来帮忙。只是墨阳力气奇大,动作又迅速,村人几乎没帮到什么,只能遗憾的坐下来帮忙吃带来的落成酒。
“你们可是……成了亲?”小虎子他娘还是好奇的问了。
“我们成亲了。”丽萍笑笑的回答。
说是成亲了,可这对外乡人真是怪。帮忙春耕是两个人一起出门,回来做饭的又都是墨阳,洗碗烧柴是丽萍没错,但是墨阳却在房里绣补衣服。
两个人都是一样的好看,却分不出谁是娘子相公了。
刚开始,墨阳的冷脸颇让人畏惧。但是时日久了,大家都知道他是纸老虎。连小孩子哭他都手足无措,只是忍耐的撇过头,动作生硬的递出糖葫芦;谁家若要帮忙,他也只是冷着脸听完,就飞身去帮忙补屋顶或捞起井里溺水的小孩,一个字也不多说。
“他只是害羞而已。”村人不知道该说是相公还是娘子的丽萍总是这样笑着。
原来是害羞啊!村人对他越发热络,拍着他的背硬拖他去喝酒,丽萍含笑着送他出门,装作没看到他的狼狈和恼怒。
墨阳喝到微醺,村人倒是醉倒一地。
“喝酒有什么好玩的?”他咕哝着回家,指着丽萍,“你就这样让他们把我拖走!”
“你总要交点朋友。”丽萍对自己的手艺没办法,补过的衣服居然连袖口都一起缝起来。
“我不需要任何人!我只需要你就好了,我……”墨阳大声的抗议。
“但,你不是在笑吗?”丽萍俏皮的抱着他纤细的腰,“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墨阳仔仔细细看了她好一会儿,叹口气的拥紧她。“我是喜欢这里。但是,一定得是这里吗?我们可以找个类似的村子,这类的地方一定……”
“得是这里。”丽萍的眼睛朦胧起来,“一定会经过的。但是,墨阳,你可以先离开,万一有个万一,你可以去个类似的地方,重新的……”
“住口!住口!”墨阳狂怒起来,凶猛的吻着她,狂暴得像足要把她压进自己的身体里,再也不让她脱逃,“谁敢杀你,我先杀了他!”
“这个人是断断不行的!”丽萍也厉声,“我很爱你。”她语气和缓起来,又带着浓重的伤悲,“但是你绝对不能杀他,这个人若要杀我,我必须领受。你若杀他,我是绝对不活的。”
墨阳望着这个顽固的女人。她和自己是完全不同的,刚正严肃、能够昂首面对苍天,她是他的骄傲,是他的骄傲啊!
“那就不要叫我走。”他的语气也软下来,像是恳求,“我不杀他,就算他杀你我也下阻止。但是你不能拒绝我跟你走。我跟你跟定了,你别想甩开我!”
丽萍瞅了他好一会儿,将脸埋在他的怀里,良久良久,温热的泪渗进了墨阳的衣襟,她细微得几乎察觉不到的,点了点头。
他大大的松了口气。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只要能够跟她一起,死也不怕,也没什么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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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耕过去了,丽萍在村子里开了个小小的药馆,也收了几个孩子课读。
说是课读,但看着孩子的时候居多。但是孩子回家能读邸报给爹娘听,还能些简单的算术,就是莫大的惊喜了。
墨阳拿起弓,到处打猎、采集药材,两个人的生活说不上舒适,却也绰绰有余了。
有天墨阳回来迟了些,发现丽萍正温着酒、读着诗经等他。一桌简单的菜,看就知道是隔壁的大娘可怜她连火都升不起来,帮忙煮的。
“你的女红和厨艺,实在都没有进步啊。”墨阳笑了笑,把猎物放到厨房,过来端起碗。
“我当人家娘子,实在是不称职。”丽萍有些脸红。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墨阳顺口吟了出来,他的声音依旧冷漠而动听,却多了一点点暖意。
“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丽萍笑笑的接下去。
“厨艺好的娘子能跟我一起欣赏诗经吗?”他帮丽萍添饭。
“也许是有的。”丽萍接过了满满尖尖的一碗饭,不禁发笑。他总担心自己没吃饱,这么大一碗,她哪吃得完?
“我只要林丽萍,别的娘子我不想要。”他扒了一口饭,“欸,我们过着之前我希望的生活了,呵呵……”
丽萍的笑容淡了一点,荡漾着感伤,“明天……明天就是西南大军班师回朝的日子。”
墨阳的筷子停了一下,而后若无其事的夹起一块腊肉,“满不错的,吃吃看。”
丽萍拨弄那块腊肉半天,“墨阳,你还是可以……”
“不要。”他回答的很干脆,“你去哪,我也去哪,你答应过的。只是……”
“只是?”她抬头望进那双娇媚却明亮的眼眸,不再阴鸷的眼眸。
“只是,我若死了,大概会下地狱吧?但是丽萍却会去极乐世界。”他不在乎的喝了口酒,“那也没什么,我会上极乐世界找你的,你要等我。”
“我不去什么极乐世界。”丽萍笑了,颊上染上薄薄的红晕,“我也跟着你去。你不在的地方,我不想留。”
“纵使是地狱?”墨阳的目光变得像是春水般温柔。
“呵,我当然是得跟着去。若不跟着,谁知道你会不会把阴曹地府搅个天翻地覆?我得去看着你。”丽萍点了点他的鼻子。
墨阳抓住她的手,心里没有畏惧,“那当然。你是我的制符,可千万别忘记了。”他将她拉到自己的膝上,轻怜的吻着她,渐渐的加深了爱意。
“……你说,像我这样的人,能不能有孩子?”他的声音嘶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