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由于全身被淋湿,加上又吹风,唐恬居然生起病来,一连发烧了好几天。
萧潇在她床头守了几天,还特地请来医生出诊,又叮嘱饭店熬些容易消化的粥送过来。
“其实我可以下厨的……”她挣扎着要起床。
“你别一直惦记着工作,几天没打扫不会怎样的。”萧潇将她按在床上,“不要硬装出一副大人样,你还只是个孩子呀。”
“我是有工作的大人。”她不悦的反驳,又咳了几声。“我下想丢掉工作……”
“你不会丢掉工作的。”他沉默了一会儿,“赶紧好起来,我想吃你做的焦糖布丁。”
“可……你说那只是砂糖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唐恬红了脸。
她颊上的那两抹红晕,让萧潇看呆了,好一会儿,才不大自然的轻咳一声。
“我不会把你赶出去的,不要瞎操心,我对你的工作表现很满意,除非你打算另谋高就--”
“我才不想去别的地方。”她小小声的说,“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说完,心里感到一阵凄凉,她拉起被子蒙住头。
“……你可以在这里待到不想待为止。”迟疑了许久,他才轻轻说出口,隔着被子温柔地拍拍她。
这是最大的极限了。他的心里,有着一点点的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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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发现萧潇如此温柔,唐恬也迷惘了。
这几天,她病得连起床都没办法,萧潇几乎是衣不解带的守在床前,帮她擦脸、换毛巾、喂她吃稀饭,连工作都搁下了。
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好。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只有她照顾人的份,不会有人想照顾她,只因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
重男轻女的父亲,认为做家事是女人的天职,所以,家里大大小小的杂事都是她和母亲在做的。
她没有怨恨,一点点都没有。直到那一天,知道父亲要把她嫁给大自己二十几岁的伯伯时,她脸色惨白。
她的人生还没开始,连大学都还没上呢,就要这样……嫁给一个几乎不认识的人?
“我不要。”生平第一次,她违抗了严厉的父亲。
然后,父亲打了她一顿,把她关进房间。
其它的家人噤若寒蝉,连母亲都不敢帮忙说话。
她哭了一整天,鼓起勇气带着身分证和存折,悄悄地逃了。
她没有任何地方可去,连个可以依靠的朋友都没有。父亲管她管得太严格,她甚至没有任何交友的自由。
能够来萧家工作,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望着天花板好一会儿,她闭上眼睛。
至少,她能待到萧潇结婚吧?只是,不能再做布丁给他吃……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点点难以言喻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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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恬这一病,病了整整一个礼拜才能起床。她瘦了一大圈,萧潇不肯让她整理家务,坚持亲自动手。
“不要抢我的工作……”她抗议,伴随着咳嗽声。
“我没有虐待员工的习惯。”他总是这么说。
这几天,三餐都由饭店按时送过来,而他会将她按在餐桌前--
“吃点东西,补充营养。”
“……我煮得比较好吃。”她吃了几口,又兴趣缺缺的放下筷子,“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萧潇很干脆的回绝,“在你感冒好之前,不准工作。”
“我会戴口罩做菜--”她提高声音。
“我不是怕你传染给我。”他也扬高音调,“你给我好好养病,等你吃完饭,我带你去看医生。不要跟我吵,等你病好了,有一堆工作让你做。放心好了,工作不会跑掉的。”
她这才皱着眉,乖乖继续吃饭。
等她吃完饭后,萧潇带她去看医生,可说也奇怪,明明路是平的,她就是有办法跌跤。
看她摔倒,痛得红了眼眶,萧潇想笑又不敢笑。
大概是感冒导致精神恍惚吧。他帮唐恬找借口。
不过,到了医院,她竟然跟错人,还一路跟到泌尿科去,害他找了半天,这也实在是太夸张了。
一定是因为感冒的关系,不可能有人迷糊到这种程度的。萧潇这么告诉自己。
结果,看完医生去拿药,他不过是低头掏钱,一抬头,唐恬又不见了。
这次他怎么也找不到人,只好请柜台广播。
“走失了?穿什么衣服?”柜台小姐和蔼的问。
“穿红色外套,咖啡色裙子。”他有些无奈。
“穿红色外套、咖啡色裙子的唐恬小妹妹,你的家人在柜台等你……”悦耳的声音广播了三遍,才看到唐恬那张焦急又可怜兮兮的小脸出现。
柜台小姐不禁傻眼,她还以为失踪的是个小妹妹,没想到……年纪这么大的少女也会走失?
更尴尬的是,唐恬是让一个十岁大的小朋友给牵回来的。
“……别乱跑。”萧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没有乱跑。”她委屈的低下头,“你们男生穿的衣服都好象,我才会认错的……”
“我爸爸穿西装欸,姊姊。”小朋友插嘴,“这个哥哥穿夹克,差很多耶。”
唐恬脸孔绯红,无法反驳。
萧潇轻咳了几次,才勉强把狂笑压下来。嗯,忍笑对身体真的很不好。
“我不知道能干的唐恬原来是路痴。”他必须死盯着地板,才能强自忍耐。
“能干就不能是路痴喔?我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啊。”她忿忿的走出医院大门。
“……唐恬。”
“干嘛?”
“要往右走。”萧潇无奈的拉住她。
“这边不是右边吗?”她停下来努力思索。
萧潇望着她好半天,“你连左右都不分?我的天,你是怎么自己一个人去买菜的?不对,我应该问,你是怎么在台北市行走而不会迷路的?”
“有出租车啊……”她心虚的回答,“而且,你家楼下就有超市,我根本不用认路……”
这下子,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唐恬能平安活到今天,真的很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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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萧潇送了唐恬一本《大台北街道图全集》。
“你以为我看得懂吗?”唐恬生起气来。这摆明了是欺负她嘛。
萧潇摆摆手,“趁生病时好好研究地图,多看几遍就懂了。如果你真的还是看不懂,我还有指南针。”
“就算是路痴,我也有办法平安回到家的!”她大声的抗议。
“是啊,我也觉得这是奇迹。”萧潇无奈的看着她好一会儿,“好好研究地图,我去工作了。”
她的地理分数从来没有及格过,要她看地图?会不会太高估她了?
闷闷的翻了好一会儿,她发现了地图集的新用法--
翻没两页,她就睡着了。
原来地图集有催眠的效果啊,真不错,吃安眠药的钱可以省了。可坏处是,害她作了迷路的恶梦,怎么走都走不回家,还得叫出租车。
梦里,她很自然的报上萧家的地址。
出租车司机笑笑的问:“你要回家吗?”
“对呀。”
“这是萧潇家的地址喔。这就是你的家吗?”
“当然是啊,萧潇家就是我家啊……”
唐恬被自己的回答吓醒,然后就睁着大眼,再也睡不着了。
这不是她的家……萧潇只是她的雇主而已。
是她认识的人太少,对外界太陌生,所以才会这样下意识的依赖他……一定是这样的。
什么事情都没有,没有!她拉起被子盖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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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才好一些,又要出去吹风?”见唐恬往门口走去,萧潇皱眉,“乖乖待在屋里行不行?”
她压抑住喉头的咳意,“我要出去喂小鸟啦。好久没喂了,我怕它们饿坏。”
不等萧潇反对,她已围上围巾出去了。
一群小麻雀好似认得她,一见她出现,开心的拍着翅膀飞过来,不一会儿,她肩上、头上已停满了鸟儿,有的还轻啄她的毛线帽,表示亲密。
萧潇抛下手边的工作,跟了出来。“小心点,上次它们在我身上拉鸟屎。”
她笑了。闷了好久,终于可以来花园散散步了。春天的脚步还很远,但是,萧潇这样轻松的站在身边,让她突然觉得,春天似乎近了。
他穿着套头毛衣,显得身形更修长,优美的侧脸像是希腊雕像般,脸上虽没有笑容,却隐含着温柔,他轻轻吹着口啃,原本停在她肩上的小鸟儿,飞到他的指上,啁啾着跟他应和。
鸟儿也不怕他呢。唐恬有些惊奇。
“我生病的时候,你天天出来喂小鸟呀?”
“写东西写得闷了,偶尔出来逗逗它们也不错,反正屋里有饲料。对了,饲料快没了,该去哪儿买?我去买好了。”
“我去看医生的时候,顺便买就好了呀。”她微笑。被小鸟环绕的她,看起来特别稚气、纯真。
其实,她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而已。这个年纪,应该上大学,修修恋爱学分,被许多小男生追逐,恣意的挥洒青春。
跟他一起困在这个死寂的花园里,会有什么未来呢?
从来不必考虑别人的萧潇,突然陷入了严肃的思考。
“你高中毕业了吗?”这是他第一次询问唐恬的隐私。
这问题来得大突然,她眼中闪过一丝狼狈,沉默许久才回答,“……还有一个学期。”
“如果你想继续念书,可以先去选修。”萧潇建议她,“甚至想把高中念完也可以。你一样可以住在这里,算是半工半读好了。如果你为了学校烦恼,我可以帮忙……”他有门路,萧家并非默默无名的家族。
“谢谢。”她低头,有些慌张的红了眼眶。萧潇对她……实在是太好了,但是……不行的。“我在这里很好,我已经报名空中大学了……不一定要去学校,这样就好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这样最安全……”
她在怕什么?是什么样的秘密跟随着她,让她甘愿默默的困守在这里?
“你的未来怎么办?”他眼中充满关心。
唐恬猛然抬头,眼中净是慌乱和不知所措。这个人……这个冷漠的人……居然关心她的未来?
严格说来,他只是她的雇主,两人根本算是陌生人。
但是,他关心自己的未来……而她的父亲,和她有着割舍不断的血缘关系,却为了拓展自己的事业领域,将她像货物一样贩售出去。
眼眶一阵阵发热,她命令自己绝对不可以哭出来。在这世上,连血亲都无法信赖……她要学着依靠自己,不可以依靠别人。
谁也没有那个义务要让自己依靠。
“我是你的家事工程师。”她故作坚强的笑笑,“将来你不需要我了,我还可以去其它家庭当家事工程师。”声音越来越小,“没问题的……不会有问题的……”
她硬撑起来的坚强,却只让自己显得更脆弱。
这一刻,他好想将她拥在怀里,告诉她不用怕。她大可守着自己难言的秘密,他非常愿意永远保护她。
但他只是硬生生的别开头,努力封存心中汹涌而出的爱怜。
他在想什么?不行的,这是绝对不行的……说什么也不能害了她。
“你说对了一点。”他的语气很生硬,“你是我的家事工程师,只要你想留下,就可以一直留下来,我需要你做饭给我吃……”直到不得不分离的那天来临。
“我想一直留下,可以吗?”她低着头,一阵寒风吹来,忍不住打起哆嗦。
他瞧见了,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管她,不要关心她是不是冷了……他不可以管……不可以跟任何人有瓜葛……
可他还是脱下外套,粗鲁的往她头上一罩。“够了。病才刚好,就出来吹风!万一又病了怎么办?我不想再吃饭店做的菜了,实在很难吃。”顿了顿,“我大概是血糖不足,居然想念起砂糖的味道了。”
罩在头上的外套,还留有他温暖的体温,深深暖和了她。她用力擦擦眼角的泪,把外套还给他,“我们进去吧。我做焦糖布丁给你吃。”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进入那华美的玻璃屋。
当屋里晕黄的灯光亮起来时,这寒冷的严冬,也因此成了春天。
因为在那灯光下,同桌吃饭的两个人,看起来是这样的和谐。
将所有的孤独,都化成濡以沬的燃料,燃烧得这样温暖。
第三章
时间是如此的不可捉摸,有时候非常漫长,有时候又转眼即过。
直到某天清晨,推门准备扫落叶的唐恬,让满树怒放的樱花大大的惊吓住,这才意识到,春天已经悄悄来临了。
原本光秃秃的枝伢,像是约好了一样,一起盎然盛开,满树粉嫩绋红,用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势宣告--
春,已经来了。
下了好几天寒冷的雨,微弱的阳光下,樱花却盛开得像是身处于另一个时空,教她几乎要忘记这里是台北,遥远街道传来的喧嚣声是这样的模糊,模糊得像是从别的世界传来的。
死寂的花园,突然变得生气勃勃,极艳的花瓣一片片倒映在落地玻璃窗上。
“很美吧?”萧潇和她一起望着满园的樱花,“当初费了许多苦心,才让这几株樱花树活下来。没想到照料它们的人不在了,它们反而开得更美更好……生命是会自动寻找出路的。”
是谁会在台北的顶楼花园,执拗的种植樱花呢?
“……可以开多久?”终究,她还是没有问出口。尊重着彼此的秘密,像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两个礼拜,或者更短。”
“只有两个礼拜?”她惊讶。这样美丽而系盛的花朵,几乎压得枝丫低垂,却只能生长两个礼拜。
所有的美好……都是一闪即逝的。
“两个礼拜后,你会扫花瓣扫到烦死。”他淡笑,“每年我扫花瓣扫到烦透了,巴不得它别再开花。”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还留着这些樱花树?唐恬眼中写满疑问,却什么也没问,默默的开始扫起花径。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不愿意诉说的秘密。就像她也不愿意告诉萧潇,她自己的秘密。
唐恬在花园整理到接近中午,一抬头,愕然发现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一位美丽的人儿。
她穿着粉紫色的套装,拢了拢乌亮的美丽秀发,柔白的丝巾将她衬得更飘逸,满园的樱花在这一刻显得好不真实……像是美丽朦眬的梦境。
她是怎么出现的?这顶楼花园一定要由二十四楼的主屋走回旋梯上来,而主屋没人在,是谁帮她开门的?
这谜样的美人伸出纤白的手,折下了一枝盛开的樱花。
枝干断裂的声音,让唐恬的心轻轻痛了一下。这花……也只有两个礼拜的生长期,如今才开不到一天,就已经残酷的被折了下来,失去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