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很伤心,非常伤心难过。
“如果你是他们的爹……”模糊的声音从她的指缝中逸出,“你要怎样教养这群劣子?”
劣子?不是乖儿子?
转头看向还唱着乞食歌的儿子们,他的心猛然下沉,亏他们长得这么可爱,怎么做出来的事情如此恐怖?
“够了,不要再演了!”他烦躁的低下头,初为人父,他不知道该怎样数孩子才对,宠孩子他还比较擅长,反正他们要什么就给什么。
勉强控制住情绪的她放下手,“胡老爷,你说他们该不该罚?”
是该罚,但罚起来,他很心疼耶!
“该罚!胡老爷,你儿子们说谎在装可怜。”
“还咒你们夫妻俩早死。”
“骂你们都不疼他们。”
孩子们惭愧的低下头。
“该打,要重重的打,你家娘子做得对。”
“够了。”他受不了的暴吼,指着他们的鼻子一个个说,“关你们什么事,这是我的家务事,你们插什么嘴呀!我又没有问你们意见。滚,再不滚,当心你们的家人丢了饭碗。”要知道全益州的人十之八九都直接或间接的靠他吃饭。“还不走?”他警告的怒吼。
大伙儿只好摸了摸鼻子,也都很识趣的在他的瞪视下一个个走开。
冷凄的街上刮起冷风,袭向他们一家人,沉默笼罩着,直到她手上的竹藤沉重的掉下地,发出一声轻响。
他有如被雷击般,猛然指着她的鼻尖,“说,你是不是因为把孩子教坏了,所以不想要,就把他们推给我?”
她不敢相信的望着他。
这么没天良的话,他竟然也说得出口。
不多细想,她挥手打了他一巴掌,动作快得让他连躲都没来得及想。
“你……”这辈子还没有人这么用力打过他,他想开口大骂。
但孩子们的哭叫声瞬间袭来,他们扑向她,抱着她的腿,她的腰。
“娘,不要不要我们。”
“我们不会再行乞要钱买酒喝。”
“我们会乖,会很乖……”
李芝芯不为所动,一双眼含恨的看着胡定宇,看得他寒毛直竖,毛骨悚然--惨,他说错话了。为何每次遇见她,他都会口不择言?
“我真是错看你了,竟然还以为你多少有些优点,哈,我实在是太傻了,什么人不爱,却爱上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爱?
他有没有听错?她爱他?
呵,他果然优秀,出类拔萃呀!不然他都把她休了,她还会爱他。
“胡定宇,你给我听着,这三个孩子是我的心肝,我的命,就算我现在死了,也不会交给你,从此以后我们各不相干,你不用再痴心妄想我的儿子们会回去你那里认祖归宗。”拉开三个死缠烂拉的孩子,她撂下一句话,“儿子们,我们回去。”说完,转身就往铺子里走。
三个孩子连走带跑的赶上去。
风吹过,好冷,冷得他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他知道他说错话了,但是这辈子没说过道歉的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才能弥补他一时的口舌之快,只知道不跟上去,后果会很难看。
于是他急急奔上前,眼看门就要关上,他及时赶上,差一步就进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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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来做什么?出去。”她对及时闪身进来的人影吼道,后退三步,没低头就问,“儿子们,你们要娘还是要爹?”
“我们要娘。”三个娃儿异口同声的回答。
她冷笑,“胡老爷,听到了没?”
听到了,而且听得好难过。
他哀怨的睨着她,“芝芯?”
“那你还不快滚?”她大喝。
他至少还有点警觉,知道这一滚就无从收拾,所以他抵死不滚。
“好,你不滚,我就让你滚。”没给他时间思索她话中的涵义,她竟然脚一蹬往上一跃。
这一跳跳得老高,然后手往梁柱一伸,落到地上时,手上已然多了根皮鞭。
胡定宇一看皮鞭,就很直觉的说:“你还兼职赶车吗?”
“不。”她咬牙回答,手一抽,皮鞭准确无误的打在他的脚边,“这是用来打人的,再不走,下一鞭就打在你身上。”
“我身上?”他怀疑她的准头,要打他,刚刚那一鞭早就该打在他身上,那种虚张声势的话,他岂会听不懂,“别玩了,我们谈正事要紧。”孩子他还是要的,刚刚是一时冲动说错了话。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她怒喝一声,以皮鞭卷起茶袋往他身上一倒,洒得他满身劣质的茶叶,“下一鞭就打在你身上。”她第二次强调。
他是挺惊讶打马打驴的鞭子怎么可以卷起一袋茶叶,所以只是愕然地望着她,手指着她断断续续的说:“你……你……”
“没错,我是江湖中人。”
啥?他还没想到那个层次呢!
“要杀你,易如反掌。”她咬牙,手一抽动,皮鞭无情的落在他身上。
啊!好痛。
痛得他蜷缩起身体,紧紧抱住肚子--哇咧!这女人还真打。
啪!啪!啪!三个孩子在一旁乐得直拍手。
“娘,赶他出去。”
泪水狂猛地自她的眼眶流出。
他的心一紧,觉得她并不想伤害他,但他似乎想错了。只见她手一抖,皮鞭卷上他的腰,然后一股力量拉扯着他,转瞬间他便腾空往外飞去……随即重重落在店铺外的石板地上。
在他还没厘清到底发生什么事之前,他只看到“倾国茶铺”那并排的四扇门同时合上。
店铺里……
李芝芯的胸狂痛,全身颤抖不已,气在她全身狂乱的窜流,逼得她全身冷汗涔涔。
“娘好棒!”
“太厉害了,娘。”
“你真是了不起!”
三个儿子欢声雷动,频频拍手,迭声称赞。
可她心里却没有半点得意,勉强运气挥鞭的后果只有痛苦而已。斜眼望向瑟缩在一起的两个新聘伙计,她只有一句话可以交代。
“带他们回房休息。”
第六章
天气晴朗,桃花处处放。
该是赏心悦目出游的好时日。
但胡府里,却无人有此心思,也不敢有此心思。
谁人不知主人被前夫人扫地出门的消息,更别说主人的十二名妾还休夫,在城东开了家“赏心客栈”,在前夫人的指导下,十二金钗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好得把胡家经营的“悦乎客栈”给比了下去。
主人的心情因为此事还有其它“众多”原因而大大消沉,脾气变得非常差,一差就破口大骂,骂得比以前更大声、更难听。
“那个贱人……”
“老爷,喝吧!”仰叔将胡定宇面前的酒杯斟满酒,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闭嘴,“这是我特地自掏腰包为你买的。”他不敢讲是上“诸位前夫人”所开的客栈打来的酒,否则不被老爷骂到臭头才怪。
他拿起来仰口一干而尽,总算心情好了一点点,“我也不过说错一句话,她犯得着做得这么绝吗?”竟然鞭打他出门,还不准儿子进他胡府的大门,就连后来他要进她店里,她和店里的伙计一见到他就索性关门。
“老爷,喝吧!”仰叔再帮他倒一杯。
他一口见底,“那女人竟然骗我,她会武功耶!她竟然装作普通人嫁给我。哼,骗子。”
“她只是没说而已。”见到老爷瞪他的目光,仰叔急忙再倒酒,“喝吧!今夜来个不醉不睡。”最好睡到明天晚上,到时再灌醉老爷,这样大伙儿的耳根子才能够清静。
“你有去看孩子们吗?”他边喝边问。
“有啊!小少爷们很好。”
“可以带他们回来玩吗?”像以前那样,带回家来陪陪他,偶尔他还可以带他们上街遛达,买东西给他们吃,可是要给他们买玩具时,他们就摇头,说怕给娘发现了。
“夫人……不,我是说李老板不肯。”仰叔急忙改口。
他叹气,“那女人怎么这么固执。”
再固执也没有他固执,仰叔好言劝说:“老爷,这次是你错了,李老板哪是教坏了孩子就不要孩子的人。”
他现在知道了,不过说出口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敢情你比我了解她?”他瞪向仰叔,满脑子想的却是她说过的话,她说他一点都不了解她。
“那个女人很喜欢吃鱼,对吧?”
“夫人不能吃鱼,她会过敏。”仰叔急忙纠正。
是哦,他这个丈夫不知道,仰叔这个老总管却晓得。他真的无心吗?他真的如她所说的自私自利?
“三个孩子,你认得出谁是谁吗?”他沉下心来。
仰叔竟然颔首,“比较瘦的是大毛,多话又挑嘴的是二毛,长得胖一点的是贪嘴的三毛。”
是这样吗?可为何在他眼中,三个孩子全都一个样,根本分不出来谁是谁。
他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他把仰叔手上的酒瓶抢了过来,就着瓶口畅快的痛饮。
“老爷,喝慢点,没人跟你抢。”
“我是个失败的丈夫,是吧?”他放下酒瓶,诚恳的问。
仰叔不说话。
“我是个失败的父亲,对吧?”
仰叔还是不吭声。
“我唯一成功的只有做生意而已,仰叔,你说是吧?”
仰叔还是沉默。
胡定宇烦心的揉着眉心,“你从小看我长大,一定知道我的缺点吧?所以,仰叔,拜托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仰叔的反应很是激动的把桌下的酒坛搬到桌上来,把他喝空的酒瓶再次装满。
“仰叔?”
仰叔终于忍不住的老泪纵横,“我看着你长这么大,实在是太高兴你终于有了这样的自觉。”
也就是说,他真的做人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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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定宇偷偷摸摸的靠近茶铺,目的就是不想让李芝芯和她的伙计们看见。
茶铺的生意正好,李芝芯和那两个伙计忙得不可开交,没空到外头张望看他有没有来。
正好给他一个机会对着在店铺前玩的儿子们招手,但他招呀招,招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终于有一个儿子注意到他的存在,然后跟其它两个儿子咬起耳朵,似乎在商量要不要理他。
这一讨论竟然可以讨论两炷香的时间。
这艳阳天,热呀!
终于,儿子们一起来到他面前,戒备的看着他。
“胡老爷好。”
又喊胡老爷,明明知道他是他们的爹。
“好。”他装笑招呼,蹲下身子与他们平视,小心翼翼的开口:“你们的娘还在生我的气吗?”
三个人立刻很用力的点头。
他们的反应快得让他心伤,“你们可不可以帮我去跟你们的娘说,叫她不要再生气了?”
“我们最近很乖。”三个孩子很骄傲的说。
他哪是在说这个,“我的意思是要你们叫她不要再生我的气。”
“怎么叫?”孩子们眼巴巴的望着他。“她是娘耶!这样没礼貌。”
“这个……”他皱着眉头思索,“你们……可不可以跟你们的娘说,说你们很想见我?”
三个孩子竟然立刻摇头。
“娘会伤心。”
“娘会哭。”
真是伤人呀!他也会伤心,也会暗自把眼泪往肚子里吞。
他挫败的叹气,“难道我们父子四个要这样偷偷摸摸一辈子吗?”
“胡老爷为什么不去跟娘说你想她?”
他哪有想?
还有,他不敢……其实他不是不敢,而是不会讲这种恶心话。
“对呀!请娘原谅你就好了。”
“娘的人很好,她一定会原谅你。”
问题是他说不出口,如果是吵架的话,他绝对会滔滔不绝,但陪罪……唉!无能为力。
“叫声爹听听。”他只好转而求其次。
三个孩子马上摇头。
“娘不许。”
儿子们倒很听话,可就是不听他的话。唉!算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交到他们的手上。
“娘说不能拿你的东西。”孩子们立即缩回手。
“以后也不能吃你的东西。”另一个补充道。
他们的话让他的心更沉重了,只好转个方式,老实说:“这是给你们娘的,不是给你们的,所以你们可以收下来,然后交给她,跟她说这东西很适合她。”这是他花了许多时间挑的呢!希望她会喜欢。
孩子们总算是接了下来,但还是很疑惑,“为什么你不直接拿给娘?”
“因为你们的娘还在生爹的气。”他叹了口气。
“谁教你这么笨。I
此话直接剌进他的心坎,这儿子也太毒了。
“你是二毛?”他猜,因为这个儿子发言最多。
孩子们睁大了眼珠子,“你认得出我们?”
他苦笑摇头,“爹会继续努力,现在告诉爹,你们的娘喜欢吃红烧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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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得空踏出店门找儿子,就看见他们竟对着大树讲话,不,应该是对躲在树后面的人说话。
不错嘛!还敢上门来,表示真的在忏悔?
“大毛、二毛、三毛还不快给我回来?”李芝芯拉开嗓门呼唤。
儿子们闻言立即向她跑去,跑到她跟前时,大毛立即献上锦盒,“娘,胡老爷给娘的。”
“他说这东西很适合你。”二毛补充。
什么东西?
她很好奇的接过来打开,里头竟是一枝白玉鸾钗,在阳光的照射下,透出温馨的光亡,衬得那上头精刻的凤凰栩栩如生。一看就知道价值连城,出自名匠之手。她是很喜欢,但是……
心一窒,她盖上锦盒,瞧着他在远处冲着她笑,还讨好般的挥挥手。
他以为这样就能弭乎他所犯下的错?
她把锦盒放进二毛手上,“拿去还他,跟他说‘我不配,与其送我白玉,不如送我杏花,最好是红色的。’,然后就马上给我回来。”
可二毛却不明白,“娘不是最讨厌红色的吗?”
“你可以问他,为什么老拿出墙的红杏花给我?快去。”她催促着,然后便拉着大毛、三毛走进店里,随即对两个伙计吩咐:“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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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板,我送货来啦!”
李芝芯从账本里抬头,竟瞧见柜台前站了个男人,提了一篮水梨。她是爱吃水梨没错,可是……
“我没买。”也不打算买。
“我知道,这是胡老爷买给你的,拜托你收下吧,我有一家老小要养。”
仿佛退货会要了他的命似的。
“知道了。”她不想为难人,但也不想这么光明正大的收下,“就搁在店外头的地上吧!”谁想要谁就拿去。
所以她就在店门外贴了告示--爱用者请自取。
这样他就不会再为她自行订货了吧!
可她错了。
“热腾腾的红烧猪蹄来啰!”饭馆里的伙计冲着铁青着脸的李芝芯笑了笑,他的身后还跟着三个垂涎的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