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脸上挂着宜人微笑,大堂哥喃喃自语着,在不算大的院子找了一遍,终于看见一个长相极似中国娃娃的长发女孩,拖着两袋装得鼓鼓的大行李,步履蹒跚地走进大门,后面跟着一座会走动的行李山。
进门时,女孩还特地朝他这边咧出一个灿烂笑容。
这女孩的皮肤白里透红,外表不算出色,可是笑起来的模样却异常吸引人,让人有一种春风拂面的舒服感,忍不住就想响应她纯真的笑容。可惜,坏就坏在,她长了一双他看了就火大的丹凤眼!
最近屡次对他见缝插针的无耻小人,就是长有这么一双丹凤眼!
“大堂哥,这是‘亚尼克’的蛋糕,莲冬妈妈喜欢吃那里的草莓优格,莲冬爸爸喜欢吃焦糖慕斯。”行经楼下时,池悠霓对楼上的男人指指阿烈手上的蛋糕,“这家店的蛋糕很好吃。大堂哥,你喜欢吃蛋糕吗?”
这娃儿是谁?为什么叫他大堂哥?是二婶娘家那边的人吗?
望着女孩热情率真的笑脸,大堂哥忍不住回以真心的微笑。“‘亚尼克’呀,我听我女儿提过。你们这些年轻女孩子,好像很喜欢他们的糕点,我来打听看看他们让不让人家购并。”笑眼移向正在帮女孩搬行李的一对高雅夫妻。“二叔二婶,您们回来了。径顾着跟小辈聊天,没有先跟您们打招呼……我两点到的……不,您别忙了,四点我得回公司。我爸前天还在念着您们,说是好久没跟您们吃饭了。”
积极与堂弟一家人培养感情,以备不时之需,大堂哥总算跟姬莲冬那对人缘太佳的父母亲敲定了饭局。大堂哥装熟地跟他根本记不起名字的女孩又哈啦一阵子,终于赞不绝口地走入起居室。
“莲冬啊,那女孩教养极佳,看她的谈吐和应对,出身应该不错。她——”
大堂哥还来不及问明女孩的来历,姬莲冬忽然打断他。说道:
“你说在美国以诉讼的卑鄙手段牵制六堂哥,趁你们穷于应付的空档,抢走你们三分之一订单,害你公司今年必须大幅度调降财测,今天只好跑来这里迂回半天,总之是希望我拿出兄弟情义,向爷爷缓颊,希望他不要因此撤换你。这个很会耍阴招、害惨你的小人,你刚刚说他是谁?”
听他凭着简单的几句话,居然就把他今天的来意说得一清二楚。大堂哥张口结舌良久,在姬莲冬细长瞳孔有意无意的扫视下,脸色突然胀红,他恼羞成怒地吼道:
“不是一个人!是一家人!是该死的池晴雍!和他该死的舅舅池督英!”输给一名女流之辈毕竟有损男人尊颜。无论如何挤不出池优花之名,大堂哥干脆株连九族以不共戴天的仇恨心情,红着眼怒吼:“该死的池家人!”
“……”姬莲冬无言。
咚咚咚咚咚咚——
楼梯间蓦然踩起一串轻盈的脚步,伴着一个欣喜若狂的欢呼:“莲冬!”
大堂哥蔓延至颈部的忿恨红潮未退,决定先行告辞,以免贻笑大方。
“大堂哥,你要回去了吗?”池悠霓笑着踏入起居室时,恰好跟表情有些惊讶的大堂哥擦身而过。“那草莓雪泡送给你女儿吃。”
这女孩居然能安然无恙地踏进莲冬专属的起居室,可见不是简单人物。
“恭敬不如从命,我收下了。”本想拒绝,大堂哥临时改变主意接过小袋子,以便欠她一份人情。他笑容热切地拢络她:“改天让莲冬陪你到寒舍坐坐,离这儿不是太远,我让我女儿当面向好心的大姐姐道谢。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叫我悠霓就好。”池悠霓喜孜孜的写给大堂哥看。
“这个悠和这个霓呀,很好听的名字,你父母亲很会取名字哦。”
“……”看见两人热络交谈起来,姬莲冬再次无言,而且完全无意阻止他们。
反正事情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不急。
姬莲冬只希望当真相终于降临的时候,他可以和今天一样,人正好也在现场目睹一切发生。因为实在太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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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马,后是鸟,再来一个阿烈,姬莲冬其实也不是太意外。
反正池悠霓久久总会来上这么一次;同样的情况看了十七年,相信任何人到最后都会跟他一样学会以麻痹的平常心面对……像尊老佛爷半坐半躺在沙发椅,两只手臂分别摆在某人“寄放”在这里的河马抱枕和河豚抱枕上,午后的阳光从阳台直接刺上姬莲冬不堪负荷的脸庞。
面阳的俊眸眯了又眯,几乎睁不开,他没好气命令:
“池悠霓,把窗帘拉上。我眼睛快瞎——”不耐烦的表情冷不防顿住!
姬莲冬无言看着池悠霓在他脸上忙碌一阵子,然后坐回原位,偏着头打量他一会儿,突然跪起来东拨西拨他乱得极有味道的及颈短发。半晌之后,她又席地坐回他身前的地板上,神色专注,像在评估他的整体造型是否得宜。
评估的结果,显然令池悠霓相当满意。不过,有人可相当不满意了……
这几年较少浮现的青筋,开始在姬莲冬很隐忍的脸上跳动,“在自己的家里,我干嘛戴太阳眼镜,而且还是女用太阳眼镜啊!你给我拿下来!窗帘拉上!”
白一眼娇弱到简直人神共愤的二十四岁少年郎。
“才晒十分钟而已。莲冬,你好像水做的,好脆弱哦。”从姬莲冬不客气回瞪她的俊脸,取回洋溢青春色彩的粉红豹太阳眼镜,池悠霓嘀咕:“今天又不会热,好不容易放晴嘛。台湾最近一直下雨,大家都要发霉了。”
“我管你会不会发霉,窗帘你拉不拉上啊!”
眉头皱了起来,抬头看了看满眼威胁的姬莲冬,池悠霓突然从包包里拿出一面铜镜,摆在姬莲冬已经懒得浪费精神问她要干嘛的俊脸前,然后,她红通通的脸蛋跟着挤过去,紧紧贴在姬莲冬七岁之后就放弃挣扎的俊颊边。
虽然姬莲冬不大明白,为什么她一定要把那面小里小气的镜子拿得那么高。是要炫耀她视力不错,还是怕他不知道她手臂有多短?不过在池悠霓脸颊的推挤下,最后他还是被迫抬高下巴,陪她“入镜”,然后听她数落着——
“你自己看,你的脸色好苍白,你要多晒晒太阳啦。”
所以池悠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今天下午他得配合她发霉的心境,坐在这里让紫外线伤害他视网膜,直到他眼睛瞎了为止喽?
“要是你觉得光线刺眼,可以换到那里坐嘛。”她一手指向贵妃椅,另外一只手轻撑额心,好像对某人不知变通的笨脑袋感到相当绝望。“你好笨哦,莲冬。”
两人将近一年没见,姬莲冬本想略尽屋主之谊,尽量忍耐着不在半个小时之内就命人丢她出去。可是当他听完池悠霓的批评指教,回过神,姬莲冬才蓦然发现,他摆得活像老佛爷坐轿出巡的双手,已经夹住某样他夹得很习惯的温热物体。
嫌他苍白?是她脸色红得不正常吧?!
将池悠霓端正的五官揉到全部移位,姬莲冬瞥着镜中那张标榜健康“红润”的脸蛋,幸灾乐祸地挑衅道:“你的脸色不是哭红的?这跟晒太阳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关系?你说啊,说说看嘛。”两只手掌使劲挤压居然还想回话的猪嘴,让她连声音都咿呀不出来。“怎么不说了?说啊,何必客气,快点说嘛……”
站在门边看着两个孩子打打闹闹,姬莲冬的双亲对望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今天早上临时接到霓霓的电话,说是想过来和他们说说话。莲冬爸爸从她紧绷的语气,察觉出来她家里有事情发生,因为霓霓从来没有这么沮丧过。他和太太于是赶紧推掉今天所有的邀约,欢迎她来。
起初看见霓霓带着一堆行李前来,他和太太有些吓一跳,以为她跟她母亲闹脾气,离家出走了。这个时常让他和他太太惊叹活力充沛的女孩子,似乎遭受极大的打击,他们没有看过这么惊惶不安的霓霓。
他和他太太隐隐约约感觉出来,霓霓有事情要拜托他们。可是霓霓心情似乎还很紊乱,一时厘不清头绪,不知道如何跟他们两位长辈启口。他和太太看她一脸难过,实在也问不出口。
幸好儿子在家……
“老爷、夫人,老太爷打电话来催了。”
听见管家充满英国腔调的优美声音传到楼上来,池悠霓立刻从野人变成池家千金小姐,一派淑女地站起来。她拍好衣裙抬头,就跳一吓地发现姬莲冬的父母亲不知何时站在起居室门口张望里头。看见她的脸颊被他们儿子凌虐得红扑扑,整个人回复朝气蓬勃,似乎认为没能帮她分担心事而心怀歉疚的两人,相视而笑,像是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头了。
莲冬爸爸……莲冬妈妈……姬家双亲不求回报的关怀,令池悠霓为之心酸。
“霓霓,莲冬他爷爷临时来电话,我们晚上不能陪你用餐,莲冬……”莲冬爸爸老实的双眼心虚避开儿子的方向。“他不去,你尽管留在这里吃饭。”
斜躺在沙发上观赏另一出好戏,姬莲冬愣了一下。他怎么不知道自己不去?
这次再爽约,他爷爷不大发雷霆才怪。他父亲真勇敢,而池悠霓真伟大……
“如果你想住下来,你的房间永远在那里,我们随时欢迎你……”莲冬妈妈温暖带笑的脸庞蓦然变成不知斯措,她转头向夫婿求救,希望他告诉她,是不是自己哪里措词不当惹得小女孩伤心?不然为什么本来还眉开眼笑的霓霓,这会儿眼眶突然红了一圈,好像快要哭出来啦?
看见池悠霓百感交集,双唇剧烈地抖颤起来,莲冬爸爸一下子全慌了!
完全无力应付眼前的突发状况,活像在玩眼波接力赛,莲冬爸爸接收到老婆的求救信息之后,慌慌张张转过头,以更加无助的眼神向儿子发出讯号!
儿子,快想想办法,儿子……
“……”一愣之后,姬莲冬无言盯着池悠霓不知又哪根筋不对劲的背影。
阿烈被开除的余波,从昨晚荡漾至今,池悠霓终于见识到母亲的狠心与绝情。
她妈妈对她的爱,甚至不如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莲冬爸爸和莲冬妈妈。拿今天的事来说好了,莲冬爸爸和妈妈,明明对她拖着一堆行李进来有满腹疑问,他们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以忧心的眼神默默关怀她,陪她静静坐在客厅厘清乱七八糟的思绪,直到她无意间得知莲冬人居然在台湾为止。
太好了……只要有莲冬在,所有困难终究会迎刃而解。
从小到大,只有莲冬会无怨无悔地帮她忙。
虽然笨笨的,可是莲冬真的是面娇心善的大好人!
“……”姬莲冬一点也不稀罕她写在脸上的感激,以及其它让人光火的想法。
谁说他无怨无悔?他哪里无怨无悔了?
认识她这个煞星,他的怨气和悔恨,已经不是地球人贫乏的薮可以形容!
从姬莲冬被太阳晒到似乎要发脾气的俊容,池悠霓机灵地撇开双眼,看回姬莲冬双亲永远带着温暖笑容的脸上时,泪海在她感慨万千的眸底又隐隐生成。
莲冬爸爸和莲冬妈妈,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双亲,每当她有需要的时候,他们都会随时敞开双臂,温暖而无条件地接纳她。不像她妈妈……
她真的不知道她要怎么做,妈妈才会像莲冬爸爸和妈妈一样,以这种充满长辈关爱子女、疼爱孩子的温暖眼神,满足她孺慕的心……她很努力达到妈妈的各种要求了呀……为什么妈妈要这样对待阿烈?阿烈是她很重要的亲人啊……
姬莲冬看见他父母突然一脸惊惶,双双以无助的眼神惊望自己,似乎被池悠霓今天犹如波涛般汹涌的情绪起伏吓坏。姬莲冬欠动身体,正打算把他父母亲从一个名为“池悠霓的水深火热地狱”里拯救出来,呆呆站着不动的女生,突然像是大彻大悟地觉醒了——
池悠霓决定就从此时此刻起,她要把母亲长久以来加诸在她身上的千金魔咒统统丢掉!她再也不要拚死维持什么池家千金的身段,再也不要管池家人的面子,她要把她对莲冬双亲的爱意化为实际行动,勇敢把爱说出来!
“莲冬爸爸、莲冬妈妈——”池悠霓突然敞开双臂,情绪激动地扑向被她吓成木头人的莲冬双亲,用力一抱!将她最喜欢的长辈紧紧抱在手中,阴郁的心情被两老的暖意滋润,池悠霓红着脸大声宣布:“我好喜欢你们!”
躲在楼梯问观察小姐的一举一动,阿烈见状,压抑已久的情绪跟着土崩瓦解。
“小姐!”阿烈飞扑过去,抱着池悠霓号啕大哭,“阿烈也好喜欢好心的姬老爷、姬夫人!还喜欢小姐!”
“吵死了。”
“莲冬,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池悠霓回头吠着没血没泪的少爷。
“我已经说了,不然你想怎样?”完全被排除在外,姬莲冬莫名觉得不爽快。
“你很不孝耶!”
“吵的人是你,这跟孝顺有什么关系?我干嘛孝顺你,你吵死了!”
“想抱你爸爸妈妈就过来,你发什么脾气嘛!”
“谁会为这么无聊的事情发脾气啊!”被父母亲与阿烈的讶异目光当珍禽异兽打量半天,姬莲冬恼羞成怒了。他表情恶狠狠盯向罪魁祸首,只见池悠霓像鸵鸟终于找到沙坑,一直把她的脸依恋地埋在他双亲怀里,不肯抬起。“池悠霓,跟别人讲话,你不用直视对方的眼睛吗?”
“你又不是别人!”坚持将露出笑意的莲冬双亲据为已有,就是拒绝抬头。
“听你这么说,自己人就应该被你践踏尊颜,还要感激涕零喽!”阴黑的俊脸猛然一呆,姬莲冬眯起狭瞳,忍无可忍瞪着听他使用成语居然感动得拍起手来的女生。他抓来对讲机,迅速一按,“武士,你上来把一个姓池的女生丢出去,我——”
啪啪啪啪啪啪!
丢人的细节尚未交代完整,姬莲冬的声音就被一阵歇斯底里的热情掌声淹没。
“莲冬记得武大哥的名字了,阿烈!”
“这真是九二一地震以来,最温馨感人的好消息了,小姐。”
主仆俩感动地交谈着,两人手上热烈的掌声不曾中断过。
同样为儿子的改变感到无比骄傲的莲冬妈妈,看见一个人影绕过他们,径自往楼下走去,她急忙出声唤住他:“莲冬,你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