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好了。丫鬟被我遣走了,不会有人听见的。”
“还是小心点好。”知远神色稍霁。“我可不想功亏一篑,到楼上说。”
妍馨无奈,只好顺从地跟随他走进里间,登上到二楼的木梯。
郭冀按捺住满腔的怒火,脚尖轻蹬,上了二楼的前廊,伏在窗口,弄湿糊纸偷窥。
宁知远显然和林妍馨早有私情,一到楼上,林妍馨娇柔的身躯立刻投人他怀里,再也不肯离开。
“远哥,我好怕。”妍馨抽抽噎噎地道。
“怕什么?”知远吻了吻她的顿安慰。
“老爷子……”
“他又不是我们害死的,有什么好怕?”知远嗤之以鼻。
“话虽这么说,但若不是你向他传达少侯爷的死讯,他也不会一口气梗住,就这样死了。”
“妍馨,他早就该死。多行不义必自毙,那是他该得的下场。若不是一年半前他强纳你为妾,拆散我们两人,我们早就是对恩爱夫妻了,你也不用忍辱侍奉那个老色鬼。”知远说得咬牙切齿。
郭冀听得惊愕不已,他怎么也料不到宁知远和父亲之间竟有这样的仇怨。
“远哥,他既然死了,你就别再恨他了。再怎么说,他都是你父亲……”
“我没有这样的父亲!”知远突然推开妍馨,向来儒雅的俊脸显得狰狞可怕,额上的青筋凸出,一双狭长的凤眼透射出凌厉的仇恨光芒。
郭冀脸上的表情不比他好看多少,连番听到的秘辛震得他思绪大乱。他怎么也想不到知远会跟他有血缘上的关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远哥,别生气了。”妍馨温柔地从他身后搂住他,柔颊紧贴住知远绷紧的背肌。“都是过去的事了。好歹这些年来,他待你还不错。”
“哼!那是因为郭冀离开他,他膝下空虚,才拿我代替。这些年来,他待我就像仆人一般,几曾有过骨肉亲情?一年半前,他更不顾我的恳求,纳你为妾,从那一刻起我便恨他人骨。”知远越说越恨,声音凄厉了起来。
“他已经死了。”妍馨叹气道,“一切的仇恨也都该随死亡结束。”
“还没了结。”知远紧蹙着眉。“郭冀生死未卜……”
“你不是跟老爷说他死了吗?”妍馨惊讶地道。
“我知道他病人膏育,才故意拿话吓他,没想到他那么不禁吓。”知远阴沉地转过身,妍馨被他的表情吓得身躯一颤。“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我……我知道。”妍馨害怕地抱着双臂。
“他一直怀疑你腹中胎儿不是他的。老头子三十岁那年,在作战时下体受伤,御医说虽无碍于房事,但将来难再有子嗣。所以你一有孕,他就在怀疑了。若不是顾念你们母子的性命,我也不会在布置妥当前就仓皇出手。”
“远哥,你可以带我们走的。”
“然后把我多年来的辛苦都让给郭冀?”知远不屑地轻哼,“再说老头子会不会放过我又是一回事。他这个人性情阴狠,允其是在郭冀的母亲死后,更是变本加厉。别以为他这几年很桔任我,仿佛把我当他儿子,事实上,我永远都是他见不得人的私生子。”
“但是郭冀总是你兄弟,你下手害他……”
“我也不想这样。”知远脸上掠过一阵懊恼。“谁教他档住我的财富权势之路!只有他死,我们的儿子才能继承郭家的产业,成为世袭定远侯。那是老头子欠我的。”
“唉!造化弄人。”妍馨凄然地说。她和郭冀无冤无仇,却为了儿子的将来,放任知远害他,难免心里有愧。“你刚才说他生死未卜,万一他回来怎么办?”
“希望不会有这个万一。”知远眉头深陷,阴沉的杀机自眼中涌现。“他喝下三杯醉落水,照理说再无生机,可能早已沉人河中。但如果他真的这么命大……”
“远哥,别再害人了。”妍馨惶恐地哀求。
“我是欲罢不能,妍馨。”知远捧着妍馨苍白的娇容深情地道。
窗外的郭冀听得胸中怒火狂烧,枉费自己将宁知远当做亲兄弟般信任,他却一再想向他下毒手。他再也无法容忍宁知远的毒计了!郭冀双手紧握成拳,起身撞进窗内,双拳虎虎生风地攻向宁知远。
第五章
郭冀猝不及防的攻击行动令知远手忙脚乱,危急之下,只好将妍馨推倒在地,迎向敌人。
妍馨惊慌之馀,尖声大叫,茫然地瞪视屋里的两道白影纠缠在一块。一时之间,只瞧见桌凳翻飞,耳边拳风嗡嗡作响。
随着拳头击中人体的声音连续响起,知远发出一声闷哼,身形不稳地跌向窗门外的前廊。郭冀毫不放松地紧迫而至,又一拳击向知远,将他打向木栏杆。“砰”一声,知远跌落地面。
郭冀纵身跳下楼。
这时候,靠近芙蓉阁巡守的家丁纷纷聚至,手中的火把将芙蓉阁前院照得如白昼般光明。众人见到失踪数日的少侯爷一脚踏在府内总管的胸口,不由得面面相觑。
“少侯爷,饶命。”苍凉的老人声音自郭冀身后传来,他身体一僵,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已退休的总管宁福。
“宁福,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郭冀沉声喝道。
“宁福只知道不能坐视少侯爷杀他。”佝偻的身影缓缓走到郭冀身前。
郭冀瞪了老人家一眼后,环视杵在当场的家丁。“给我下去!”
众人训练有素的悉数退走,郭冀移开脚,让宁福将鼻口冒血的宁知远扶起。
“哼!”郭冀不屑地轻哼,率先走进芙蓉阁的客厅。
妍馨下楼后见到郭冀,被他怒气腾腾的虎目一扫,立刻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你们有什么话说?”郭冀大刺剌地占住一张椅子,盈满血丝的眼睛直瞪向走进厅内的宁氏父子。
“少侯爷……”宁福惭愧地垂下头。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知远擦掉口鼻的血迹,桀骜地道。
郭冀听了心里有气,正待发火时,听见享福深恶痛绝地对知远骂道:“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悟!”
“爹,我没错!”知远咬牙喊道。
“还说没错!你深夜跑到林姨娘这里,成何体统?我早发现你这几日的神态有异,原来是跟林姨娘夹缠不清,你太对不起老爷了。”
“爹……”
郭冀在一旁听得连连冷笑。
“宁福,你以为知远只犯这么一点小错吗?”
“少侯爷,难道不是?”宁福惶惑地问。“老奴见到知远鬼鬼祟祟地离开房间,于是一路跟到芙蓉阁来。原本打算等知远出来后,教训他一顿,谁知道突然发生打斗,知远跌了下来,又见少侯爷一脚踩在知远胸上。老奴知道知远犯下大错,不敢请求少侯爷原谅,只希望少侯爷念在我们父子多年来为老侯爷效劳的份上,对知远从轻发落。”
“宁福,若是知远只犯下跟林氏勾搭这样的小错,我不只原谅他,还愿意成全他们俩。可是知远不但气死我爹,还设下毒计害我,企图侵占我们郭家的产业,你说我能饶他吗?”
宁福听见郭冀沉痛的一番话,表情震惊地看向知远,见他垂头默然无语,便知郭冀没有冤枉他。
“知远,你怎么可以这么胡涂?”他老泪纵横,气得身子发抖。
“我只是拿回我该得的。”知远从齿间迸出话来。
“你说的是什么话!”宁福瞠目以对。
“难道不是吗?”知远凄然冷笑。“我是他的长子,他却让我为奴。郭冀现有的一切,原本应该是我的。我本来也不愿计较这些,但他夺走了妍馨,教我不得不恨!”
“知远,你……”
“宁知远,不准你再胡言乱语!”郭冀气恼得一把抓住知远的领子,“家父的名声,不容你玷污。”
“我说的都是事实,没半句假话。”知远傲然道。
“你胡说!”郭冀气得双目尽赤,一拳挥向知远,打得他跌在地,再度口吐鲜血。“我打死你!”
“少侯爷,别打了。”宁福救子心切地伏在知远身上。
郭冀握着拳头,怎么也打不下手。
“知远说得没错,少侯爷。”宁福跪在地上喊道,“他的确是老爷的亲骨肉。”
“什么?”郭冀这才相信先前所听到的一切都是真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大惊失色地逼问宁福。
宁福扶起知远,心情沉痛地将二十七年前的往事道出。
原来知远的母亲柳氏是郭冀母亲杨氏的陪嫁侍女。一夜,定远候喝醉酒,强占了柳氏,为了不想让身体孱弱的妻子伤心,这才把柳氏嫁给宁福,生下知远。一个月后,杨氏也产下郭冀。
本来这件往事就此沉埋,但柳氏在临终之前,竟把这事告知儿子。知远从此心生愤懑,再加上妍馨被夺,所以心性才会走偏。
“知远,你怪父亲便罢,为何把我也给恨上?”郭冀伤心地道,“我一直把你当成亲兄弟,不曾亏待过你,你却为了私欲害我,你对得起我吗?”
“现在再论谁是谁非也没用了。”知远别开脸。“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能再让我失掉的,又从我儿子手中失去,只有你死,我儿子才能得到我原本该得的一切。”
“知远,你真傻。就算父亲当初纳柳氏为妾,你乃庶出,也不可能继承爵位。何况这些形诸于外的权势名位,及得上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吗?你为了一己之私,居然加害于我,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你是个胜利者,白然能说这种无关紧要的风凉话。废话少说,你要杀要剐,我都没有怨言。”
“远哥……”妍馨哀怨地唤了一声,奔到他身边抱住他,迷蒙的泪光哀求着郭冀。
“少侯爷,知远再怎么说都是您同父异母的手足啊。”宁福也跪在地上哀求。
郭冀心里乱成一团。这一夜来发生的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从知道林妍馨跟知远有私情,到知远和父亲的恩怨,这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该放了知远吗?毕竟他是他的亲兄弟。他岂能像父亲那么绝情,将宁知远完全摒弃?
可是知远害他的那笔帐又该怎么算?
想到父亲对知远的亏欠,郭冀也只能沉重地叹口气,让一切的恩怨随父亲的死去化为飞尘。
“宁福,我可以放过知远。但他必须答应我天一亮,立即带着林氏和他们的孩子离开定远侯府,最好是远离京城,别让我再碰见。”
“他一定答应的,少侯爷。”宁福在地上连磕了数个头,拉着知远向他致谢。
“你……”知远表情复杂地看着他。
“别说了。”郭冀朝他们摆摆手,潇洒地走出闹了一夜风雨的芙蓉阁。
※※※※※※宁知远的事件过后,郭冀一方面忙着料理父亲的丧事,一方面重整知远离府后的大小事务。
皇帝知道他无恙归来,命他承袭爵位,并给予一年的守丧期。
郭冀知道,这是因为父亲一直为皇上身边的股肱大臣,加上他表姊为当今皇后,所以皇上才希望他能继承亡父的政治势力,留在京城为明室效力。
想到一年后,也不可能再回边关重过戎马生活,郭冀不由得有些怅然。但为了定远侯府的兴隆,他也只能向现实妥协。
其实这样的妥协也是不错的。
他打算在父丧的百日之内迎娶青黛,让萧索已久的定远侯府增添一些喜气;否则便得等上三年。他等不了那么久,郭冀如此认为,定远侯府和他本人都需要楚青黛,她会是个称职的侯爷夫人。
离开绿柳山庄的前一晚,两人热烈的拥吻再一次在他记忆里燃烧。他迫不及待地想重温那种感觉,无心再聘煤行繁琐的议婚事宜,以父丧为由,向皇上请求赐婚,一道圣旨便让楚家小姐成为他即将迎娶的新嫁娘。
※※※※※※※“……钦此。”
青黛呆视着父亲从宣旨的钦差大人手中接过圣旨,被丫鬟扶起的娇躯犹轻轻颤动,仿佛仍无法接受这个讯息。
五天前,她从兄长口中得知郭冀的父亲不幸病逝的消息时,心里虽为郭冀难过,却不免暗暗雀跃。
父丧得守三年,在短时间之内,她不必出阁了。
并不是她有意逃避和郭冀的婚事,而是……只要想起那一夜他炽热无比的阗暗眼光,和自己在他怀里所感受到的悸动震撼,青黛便忍不住全身燥热了起来,心里又慌又怕。
那一晚,当他充满邪气的眼光罩住她,唇舌和大掌在她身上施展魔力,她只有降服的份,而无法做出任何抗争。若不是大哥和玉笙出来寻她,青黛不知道自己会任郭冀放肆到何种地步。
每当想起那事,她便又羞又恼,心里泛出让她害怕的甜蜜渴望。
她既不爱郭冀,跟他又尚未成婚,怎么可以放任他……青黛越想越羞,觉得郭冀这人真是可恶,竟让她堕落成淫荡的女子,心里着实有些恨他。
所以,得知郭冀的父亲过世,青黛才会暗自欢欣,以为两人的婚事终要延迟些时日。她希望能在往后的三年间好好认识郭冀这个人,或许,他们能培养出感情来。只是,她万万料不到郭冀一刻也等不了,请旨赐婚,打算在父亲百日之内将她迎娶进门。
一思及要远离家乡,嫁到陌生的地方和一个相识不深的男人成为夫妻,青黛再难压抑忐忑不安的心情。
“恭喜你了,青黛。”疏影笑吟吟地对她道,青黛却是头晕目眩,紧绷的脸蛋一个笑容也挤不出来,只感到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臭郭冀,烂郭冀!
青黛在房里也不知骂了几回。
到她家贺喜的人潮络绎不绝,全由她父母兄嫂应付,半点也烦不到青黛。
但有个人是她怎么避也避不了的。
“小姐,贺小姐来看你了。”贴身侍女桃叶看了看小姐忧愁含泪的眼,小心翼翼地道。
贺梦依,青黛叹了口气。想到这个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闺中密友,怎么样也狠不下心来拒绝她。
“请她进来。”青黛吩咐过后,起床在梳妆台前整理了一下头发,才走出隔开里外间的白玉屏风,到小厅里等待梦依。
没多久,她就听见轻快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贺梦依一身翠绿地走进她视线中。
“青黛,恭喜你了。”
梦依的笑容显得淡漠,增添了青黛的愁绪。她眼眶一红,泪珠儿滚落下来。
“怎么了?”梦依大惊失色地搂住她安慰。
青黛扁了扁嘴,拭掉眼中的泪水埋怨道:“你好冷淡,让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好遥远。自从大哥成婚后,你就不像以前那样待我了。”
“青黛……”梦依苦涩地笑了一下,“你该了解我的心情。”
“我知道你是因为大哥的关系,但我们之间的友谊,难道比不上我大哥在你心里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