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逐项记下来,日后一笔一笔找他算帐!
圆儿噗哧而笑。
“小姐,孟庄主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倒是你月舞绫,醉得是乱七八糟,他好心抱你回房,你却紧巴着他不放,伸手在他身上东摸摸、西捏捏,险些把人家的衣裳给剥了!”
“我的老天!”拜托,谁有刀子?杀了她吧!月舞绫掩面哀鸣,好后悔自己问了这个蠢问题。
她居然非礼他!
堂堂月家七姑娘居然非礼一个大男人!
这传出去能听吗?
像话吗?
“呵呵,小姐,别害臊了,赶快起来洗脸、梳头,孟庄主在喜寿阁等你呢!”
晴天霹雳!
“喜寿阁?他为什么会在喜寿阁?”
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她真的要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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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月舞绫十万火急地赶到喜寿阁想一探究竟,人尚未走进花厅,一男一女的交谈声便先飘进了她的耳朵。
她下意识地弯身,躲进茂密的树丛后头。
“孟庄主,谢谢你那日阻止绫儿杀了梅天良,没让她闯出大祸。”月轻纱缥缥缈缈的嗓音,在任何时间听来,都是一种绝佳的享受。
男人爽朗大笑。“可惜我的好意,七姑娘并不领情——”
哼!好意?意他的大头鬼啦!
月舞绫在心里暗暗诅咒他的祖宗十八代。
“她就那个拗脾气,请你大人大量,别跟她计较。”
“我不会的。”锐利的眼神淡扫过那暴露在树丛外面的一抹浅蓝,性感薄唇几不可察地往上扬起。
月轻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粉脸含笑,一双小手玩弄着袖口的流苏,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对了,孟庄主,不知你此趟南行落脚何处?”
“云镶楼。”他维持同样徐缓的语调。
疯子才住云镶楼!伏在暗处的小人儿面露鄙色。
一般客栈、酒馆住店一晚,顶多几两银,云镶楼打着前朝古建的名号,一晚要价二十两银,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奸商。
他有钱没处花,尽管跟她说,她可以帮他扔进水里喂鱼,或者拿去喂猪!
“云镶楼舒服归舒服,可到底还是营业场所,若孟庄主不嫌弃,咱们在城西的翠湖畔,有一处清幽古朴的别馆,能让你暂住一阵子。”
树丛后的抽气声大得夸张。
月舞绫不自觉地将十根兰指嵌进树皮,生气的想着,六姊干嘛对他这么大方?他们又不熟!
再说,霍氏夫妇一来,别馆就会变成她的私人居所,到那时候,如果他赖着不走,难道要他们孤男寡女同住一间屋,让别人笑话吗?
就算他肯,她也不会同意!
“孟庄主觉得如何?”揽了一颗甘梅放进嘴里,粉脸上的笑意更深。
孟焰往后一靠,双手环胸,瞳底掠过一丝了悟。
“既然六姑娘如此盛情,在下——”
“我、反、对!”火爆佳人再也按捺不住,踩着怒气腾腾的步子走向他们,一脸铁青。
“绫儿?”月轻纱假装讶异地挑起秀眉。
“六姊!”愤怒的情绪一古脑儿地爆发,她大声吼道:“他爱住云镶楼就住云镶楼,反正浪费的是他的银两,又不是咱们的!你何必多事把一尊瘟神往家中请!”
经过了昨晚,她对孟焰的憎恶似乎只有增加,没有减少。
“你偷听?”月轻纱好笑地睨着她。
“我……我……”娇颜一白,她像被逮个正着的小偷,全身僵硬地钉在地板上。
“愈来愈没规矩了你!”
“我不是——”
“好了,别说了。”她板起脸孔,端出姊姊的威严。“还不快向孟庄主问安?”
“我……”姊命难违,月舞绫强压下心中的不满,瞪着孟焰褐色的锦靴说:“孟庄主早。”
“七姑娘不必多礼。”无奈地轻扯嘴角,孟焰发觉,自己还挺怀念昨晚她温顺可人的那一面。
“在下对于让你喝醉一事深感抱歉,因此特地过来关心……”
“哈,你确定你关心的是我?”比起她的伶牙俐齿,六姊沉静的性子,是否更让他心动?不知何故,她竟吃味了起来。
“绫儿,不得无礼!”嗅出空气中有浓浓的醋意流泄,月轻纱几乎是忍不住想笑了。“是圆儿说你宿醉未醒,我才差人去请孟庄主过来一起用膳,顺便聊聊。”
“喔。”下颚绷紧,月舞绫垂着眼,始终不看他。
马有乱蹄,人有失策。昨晚是个错误,她不愿回想起,蒙胧之中,是谁的黑眸深情款款、是谁的手臂结实有力,是谁的胸膛温暖宽阔……
那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他依然在她最“厌”排行榜上名列第一!
“孟庄主,改明儿个我就派人去云镶楼替你收拾行李,请你切莫推拖,辜负了轻纱的‘一片苦心’。”她刻意加重最后四个字。
孟焰噙着笑,有意无意地瞥了瞥一旁敢怒不不敢言的俏佳人,朗声回道:“多谢六姑娘。”
“还有,绫儿。”她拍抚着小妹的手背。“关于咱们与虎啸山庄合作生意的事儿,孟庄主都跟我说了。我认为这笔买卖百利而无一害,你不要再犹豫了,赶紧签约吧!”
小人!表面上说要让她考虑,暗地里又从她六姊这边下手!
一对粉拳握得死紧,月舞绫得先预支未来十年的耐心,才忍得住,不当场发飙。
“嗯!”她摆明是在虚应了事。
月轻纱摊摊手,拿她没辙。
三人不约而同地打住话,各怀心事地沉默着。
穿花峡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
春日美景当前,孟焰的目光却无法离开月舞绫,那张因恼怒而变得嫣红的小脸。
她的美、她的倔、她的一颦一笑,其实早在她真正出现之前,便已深深地、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版上。
等了三十年,他终于明白,这世上还存在着一样东西,值得他上穷碧落下黄泉地去追寻——
他要她。
这是他今生最坚定的誓言!
第四章
暖阳绽晴,宁波城的天候逐渐回暖。
“小姐!小姐!”圆儿气喘吁吁地奔进露华阁。
“什么事这样大呼小叫的?”午寐初醒,月舞绫斜倚在贵妃椅上,搭着金算盘,翻阅帐册。
“是六姑娘!她说染坊那里有新色出炉,请你陪……呃……去参观……”
“呃?”呃是什么?她从帐册里抬起头颅,狐疑地皱起眉头。
“嗯……呃……就是……哎唷!总之马车已经备好了,你赶快出门啦!”圆儿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你这丫头!”她轻斥,足下脚步却没停。
宅门外,果真停着一辆金碧辉煌、插着月家旗帜的双驹马车。
穿着黑色布衣的年轻马夫杵在车门边,一见到主子的纤影,立刻打开车门——
月舞绫不疑有它,拎着丝裙跳了上去。
马车内部舒适明亮,左右两侧的座位各可容纳两至三人,桧木椅上均铺菩毡毯,摆有软垫,供人背靠或是卧眠。
她随意坐下,娴熟地从磁石桌底下取出针黹篮。
“小姐,我就在前面,有事你尽管大叫,我听得见。”关上车门前,圆儿略显不安地交代道。
奇怪,这又不是她们头一回坐马车了,她干嘛表现得如此戒慎恐惧?
当月舞绫正纳闷着,刚关上的车门忽地又被人打开——
一抹逆着强光的巨大身躯挤进车内,大剌剌地占据另一半的空间。
她惊愕地睁大了眼,还没反应过来,座下马车的四对蹄铁,便喀啦喀啦地踩响青石板路。
“你……你你你……怎么会……”指着距离她不到一尺的男性脸孔,她的语调破碎不成句。
“不是要去染坊参观吗?”孟焰耸耸肩,模样很无辜。
原来,他就是圆儿口中的那个“呃”!
“谁让你去了?谁让你去了?我不——啊!”
是六姊!愤然指控顿然止息,月舞绫气得七荤八素,也不管马车的的速度多陕,一心只想着要冲回家找她“亲爱的”姊姊问个清楚!
“绫儿,你真有那么讨厌我?”一只铁臂将她困在他与座位之间,孟焰轻笑出声,低沉浑厚的嗓音如陈年老酒般醉人。
“不准叫我绫儿!”她抡起拳头捶他。
“为什么?那晚明明是你要我叫你——”
“不准说!”她歇斯底里地发出尖叫声,脸红得仿似可以挤出血来。“不准你提起那晚的事!”
倾身向前,他凑近她,邪魅低语:“绫儿,你在害羞?”
“我才没有!”月舞绫直觉地往后退,反驳了后句,忘了前句。
“哦?”大胆地拾起她垂落胸前的一缯发丝,绕在指尖把玩,他的眸光似火,寸寸进逼——
她,退无可退。
水漾眼睫眨了眨,她隐隐察觉到他好像有点儿变了,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变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他是七十二变的孙悟空,她一样讨厌他!
“放手!”
孟焰不放,指尖稍一使劲,将她拉得更近——
“我叫你放手!”气极败坏地扯着沦陷敌窟的头发,她甚至不惜弄疼自己——“啊!”
他猛一松手,她整个人失去平衡,差点栽了跟斗!
“没事吧?”望着她一脸狼狈地从椅子上爬起来,他笑得整个胸膛都在震动。
“你、这、个、混、蛋!”月舞绫挥舞着拳头,愤怒咆哮。
眼儿一瞄,瞄到了磁石桌上的瓜果碟盘,想都没想就朝他砸去!
孟焰动也不动,一件件接得正着。
“绫儿,你还想扔什么?头钗?手镯?丝绢儿?”有时候真搞不懂,这么纤细的身子里,哪来这么大的脾气?
“哼!”他要她扔,她偏不扔!
忿忿然地坐回座位,她重新拿起针黹篮,决定不再理他。
闹了好一会儿的车厢,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瞧她专心,也不打扰,只是默默地观赏她神乎其技的表演。
正所谓“绣花能生香,绣鸟能听声,绣虎能奔跑,绣人能传神。”七彩色线到了月舞绫手里,仿佛有了生命,一条条地在绣针与黑绸布之间,轻盈跳跃。
不消多久,一幅枝叶扶疏、花团锦簇的江畔寻芳图便完成了。
“美!真美!”孟焰忘情赞叹,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帮你题字可好?”
不待她回答,他迳自吟道:“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映浅红。”
她顿了一下,穿针引线,唱反调地刺上: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轻扯嘴角,他知晓她是故意在气他。
片刻过后,一对活泼灵动的戏水鸳鸯出现——
“鸟语花香三月春,鸳鸯交颈双双飞。”他再接再厉。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她无情应和。
还玩?
漆黑的俊眉挑得老高,孟焰不容拒绝地用扇柄托起她的下颚,口气很轻、很轻:“绫儿,没有人这样做暗示的。”
“暗示什么?”她仰着脸,乐得看他吃瘪。
“是上两句,对不对?”
“咦?”
“你不是要我听懂你的弦外之音吗?”他露出感动的笑容。“我听懂了,”
“呀——”无赖的家伙!
好不容易消褪的红潮又重新回到粉颊上,月舞绫恨他恨得牙痒痒的。
有读点书的人都知道,这“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上两句,正是——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他意指她渴望和他双宿双飞?
呸!哪怕是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她也不会看上他!
不玩了、不玩了!
她自讨了个没趣,索性低下头,继续挑动她的针线。
只是,这回孟焰却不轻易放过她。
挟着高温的噬人目光,如影随形地追逐着她,尽管她不瞧他,却依然感觉得到他肆无忌惮的眼神正在对她调情。
这无耻之徒,他到底想干嘛!?
月舞绫被他看得心慌慌、意乱乱,手心冒出大量的汗珠。
“啊!”绣针油滑,她一时分神,扎痛了细嫩的指腹。
孟焰的身手快如流星,踢开绣篮,执起她受伤的手指,毫不犹豫地将之放至唇边吸吮——
“你——”如此亲密的接触,令她如遭雷击,一颗心狂跳得几乎无法呼吸。
“很疼吗?”隐藏不住的温柔款款流泄,他的眉头紧锁,神态严肃,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她看着他,有股陌生的情潮涌上心头……
“不——”敏感地轻喘了一声,她挣不开他的力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嫩若青葱的手指,被他含进嘴里,细细舔舐,
直到微小的伤口不再出血,他的视线向上挪移与她交会——
她浑身紧绷,双眼瞪得大大的,像尊冻僵了的玉娃娃,完全不知所措。
孟焰扯着笑,软化了有棱有角的五官,煞是迷人。
心跳陡然加速,她女儿家的娇态毕露。
“我——”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顿。
气氛陷入一阵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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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马夫大哥倏地拉住缰绳,大暍一声,打破车厢内诡异的迷咒:“小姐,孟庄主,染坊到啦!”
月舞绫率先回神,扭过头,掀开窗帘一角,假装在浏览窗外风光。
咿呀——
车门开了,圆儿等在外头,小脑袋垂得低低的。
这一路上,小姐的惊嚷、尖叫、咒骂,她全听见了,但碍于孟庄主的身分、六姑娘的指示,她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当作啥事都没发生。
“七姑娘,请。”在别人面前,孟焰又恢复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了。
她下了车,先瞪他一眼,再瞪圆儿一眼,接着才迈开步子朝里头走。
地处郊区的染坊,不像商行那样讲究门面装潢,一切皆以方便做事为主。
辽阔的大广场上,一根根的竹竿直挺挺地立着,上头阡陌纵横,高度差不多有两百尺。
五颜六色、或湿或干的布疋披垂而下,每当风儿一吹,布疋随之飞扬,景色绚丽得像片无涯花海。
“七姑娘、孟庄主。”负责掌管染坊的小老头儿接获消息,赶忙抹了抹手,出外迎接。
“织场那儿该送过来的布疋到齐了没有?”月舞绫劈头问道。
“锦布少了一些,其他的都送进染房了。”
“派人催一催。”
“是。”小老头儿记下了。“七姑娘,这是今年春季最新制成的图册,请你看看有没有需要增减的颜色。”
“嗯,没你的事,你先下去吧!”
她站在一整面的印花蓝布前,随手翻了几页,匆然想到什么似的,又回过身,噘起小嘴儿,先声夺人。
“喏,孟庄主,有任何问题尽管开口,我可不想你回去和我六姊告状,说我没有善尽向导之责。”
“我不晓得,你有这么怕挨六姑娘的骂。”习惯性地摇着羽扇,孟焰俊傥有型的相貌、飒爽卓绝的气质,令染坊内的姑娘家个个脸红心跳,忍不住一再偷瞟。
心头不自觉地泛着酸,隐含杀气的媚眼一扫,所有人立刻作鸟兽散,跑得一个部下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