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割舍不下无情呀。
离开她将近一个月,每夜梦里,她的倩影、体香总是围绕着他挥之不去。来来往往的妖娆船娘,再也引不起他一丝缱绻之意。回家的一路上,他无心寻芳问柳,满脑子全是他和无情相爱的甜蜜。
他爱上了无情,为她而痴迷。
他要无情!而那代表着将有一场艰苦的硬仗,不过为了无情,他不管如何辛苦,都非得说服父亲同意这桩婚事不可。
是的,他要推翻天魔姹女所说的话,证明他并非无情之人,他要以至爱向那个老妖婆证明他对无情的真心。
☆ ☆ ☆
杭州,西湖畔,红叶山庄。
玉笙走出自己所住的清音雅舍,被喧天的锣鼓声所吸引,来到大厅。
沿途,他见到廊下的大红灯笼高挂,每个经过他身边向他行礼的仆人,都是眉开眼笑、喜气洋洋的。
今天有什么喜事吗?
他狐疑地走进大厅,尚来不及向站在厅里的母亲请安,就被自厅堂堆到厅外的一担担礼物给看傻了。
到底是什么日子?为什么他的心慌得这么厉害?
“玉笙。”红叶山庄的庄主夫人谢琼瑜笑吟吟地朝儿子招招手。
玉笙走近母亲,才发现祖母和父亲都坐在大厅之中。
“娘,这么多礼物是谁送的?”
“是苏州的金刀山庄贺家送来的。”
“贺家为何送我们这么多礼?”
琼瑜轻笑出声。“玉笙,这些礼物是送给新晴的。”
“送给晴姊的?”玉笙困惑地扬着眉。“为什么要送晴姊呢?晴姊的生日又还没到。”
这会儿,连杜老夫人和庄主杜飞蓬都被他给逗笑了。
“玉笙呀,今天是你晴姊的文定之喜。贺家是来订亲的。”
“什么?”祖母的话如五雷轰顶,将玉笙给震住当场。
不可以的,不可以的……他反反覆覆想的就是这句话。
“瞧这孩子,像是吓傻了。”杜老夫人呵呵笑道。“玉笙,你是不是也替你晴姊高兴呀?”
“你们诓我的,对不对?”玉笙慌乱地来回看着母亲、父亲和祖母,他们一定是骗他的,一定是骗他的。
“这种事怎么会诓你呢?”杜飞蓬严肃地望着儿子那张越来越苍白的脸。
“不,不……”玉笙猛摇着头,“你们骗我的,晴姊不可能嫁人的。”
“玉笙!”琼瑜被儿子脸上狂乱的表情吓了一跳,连忙搂住他的肩安慰。“别这样,玉笙,你吓着奶奶了。我知道你舍不得新晴……”
“不,你们不懂!”玉笙推开母亲,眼中充满痛苦之色。“我不要晴姊嫁给别人,我自己要娶她……”
“玉笙!”杜飞蓬脸色一变,大声吼道:“你胡说些什么?难道你忘记你已经跟楚家小姐订亲了吗?”
“我不要,我只要晴姊……”
“玉笙……”杜老夫人张着嘴,眼中充满错愕。
他们太疏忽了,玉笙从小跟新晴寸步不离,暗生情愫也是当然,更何况新晴的温柔和美丽举世无双,玉笙如何抵挡得了?
不,他们只是两小无猜的孩子呀!杜老夫人望着孙子发呆,一时之间无法接受眼前这个已有几分男子气概的少年。他们都忘了玉笙已经长大。
“玉笙,别说傻话了。”琼瑜发现丈夫和婆婆的脸色都不太好,连忙劝道。
“我不是说傻话,我真的喜欢晴姊,为什么你们就是不相信?!”玉笙愤怒地吼道,转身狂奔出厅门,留下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的三位长辈。
☆ ☆ ☆
玉笙离开大厅后上路朝新晴所住的莲园奔来。
他在莲池中间的爱莲亭里找到新晴,她正手支着下颚,呆视着满池的残荷。
“晴姊……”玉笙不理会新晴的侍女巧儿向他福的一礼,哽咽地对新晴的背影喊道。
新晴转过身来,唇角的笑容在见到玉笙脸上的泪痕和他眼中的伤痛时凝住了。她心疼地朝表弟张开手,玉笙立刻奔到她身边,将脸埋进她的怀里。
“玉笙,又挨舅舅骂了吗?乖,把委屈告诉晴姊。”
新晴温柔的劝慰,只让玉笙心里的委屈更加苦涩。
“晴姊,我不要你嫁给别人,我不要!”
他的话让新晴怔忡着,她的纤手轻抚着玉笙的肩。
她刚才也在想这个问题。
前几天外婆告诉她已将她许配给贺家后,她一直反覆思量,而且越想心越慌。
她自小在红叶山庄长大,从来没想过会有离开的一天。虽然她真正的家是在扬州的绿柳山庄,虽然她也曾想过姊姊疏影总有一天会来接她一起返家,可她就是没有想过会在红叶山庄出嫁,而且还是嫁给一个陌生的男人。
她真的好害怕。
尽管外婆将对方的人品夸上了天,尽管外婆保证贺奶奶会像她一样疼自己,新晴还是怕。
她怕离开这个家,去面对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她也害怕离开外婆和舅舅的羽翼,投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她更害怕从此会孤孤单单;寂寞时,不再有玉笙陪在身边解闷,再多的愁闷和忧郁也没人可以倾诉。她的世界不再有外婆、舅舅、舅妈,更没有玉笙;只有一个陌生的丈夫。
她好害怕,好害怕。
而现在,面对玉笙的不舍,她心中的彷徨更深了,可是她不忍心加重表弟心中的愁绪。她强忍下自己的抑郁不安,故做轻快地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你想嫁到贺家!”玉笙抬起头,心中有种被人背叛的感觉,语气中充满指责。
不是这样的!
新晴在心里狂喊着,悲伤地摇摇头。
“是外婆的主意。”她别开脸,不想让玉笙看出她眼中的轻愁。
“你也不想嫁的,对不对?”玉笙破涕为笑,心境开朗了起来。
“那又如何呢?已经订亲了。”
“我们去跟奶奶和爹说,立刻退了这门亲事。”
“这怎么行呢?”新晴着恼地望着表弟。她幼承庭训,自然知道退婚之事,有损女子的贞誉。
“为什么不行?如果你不想嫁,那就不必嫁呀。”
玉笙的天真,惹来新晴淡淡一笑。
“事情没那么简单的。”她耐心地告诉他。“一旦订亲却又退婚的话,我会没脸做人。玉笙,对女子而言,贞洁之名重过一切,你也不想我抬不起头做人吧?”
“谁敢瞧不起你?”玉笙扬了扬眉,灼热的眼光仿佛要烧红新晴的嫩肤。他突然伸手抓住新晴的柔荑,热烈地说:“一旦你成为我的妻子,没有人敢对你不敬。”
“什么?”新晴满脸惊愕,以为白己听错了。
“我要你嫁给我,晴姊。只有我才能给你幸福。嫁给我!”他激动地喊着,狂吻着她如春笋般嫩白的纤手。
新晴手足无措地瞪着他,她完全料想不到玉笙竟会向她求爱。她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弟,比她的同胞姊姊还要亲近的表弟,竟然要她嫁给他!
她无助地阖上眼睑,自指间传来的酥麻感觉,助长了她心中的狂乱。蓦地,她用力推开玉笙,站起身。
“你疯了!”
“我没有。”玉笙以从未有过的冷静态度跪在她面前。“我爱你,要你。嫁给我,新晴。只有我才能给你幸福。”
“玉笙,你不是真心的,我不要听了。”她捂住自己的耳朵,惊慌地摇着头。
“你要听!”玉笙大吼道,起身将新晴掩在耳朵上的手掌拉下。“不要告诉我你不喜欢我,因为我知道你就像我喜欢你一样地喜欢我。”
“我没有,玉笙。”新晴摇着头,泪流满腮。“不是这样的,玉笙。”她沿着爱莲亭的扶手一步步朝后退,自眼角的馀光瞥见了照顾她长大的云姨正接近亭子,终于喘了口气,放下心来。
“听我说,玉笙,你只是舍不得我而已。当然,我也舍不得你,还有这个家。就是这样,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不是这样,我真的喜欢你,要娶你。”
云烟进亭时,被玉笙斩钉截铁的三句话吓得一愣,但她很快就恢复过来,接收到小姐求助的眼神,急忙插在两人中间对玉笙说:“表少爷请自重,莫要吓着我家小姐。”
“云姨,难道连你也不相信我的话吗?”玉笙懊恼地吼道。
“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云烟义正辞严地道。“小姐已然婚配,而且还是老夫人和庄主做的主,表少爷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徒然侮辱小姐罢了。”
“我侮辱她?”玉笙捶着心口痛苦地说。“我这么爱她,你竟然说我侮辱她?”
“表少爷,请冷静下来听我一言。你对小姐的好意,小姐会铭感于心的。这件事你若是在小姐婚配之前提出,或有可为,现在却迟了一步。为了小姐的名声,还请表少爷休要再提此事。”
玉笙的脸色变得苍白而没有血色,哀求的眼神一再望向新晴。
新晴闭着眼不忍看他,泪珠却不争气地直冒出来。
“晴姊,我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去嫁给别人。没有你,我会伤心而死的。”
“混蛋!”强猛的力道突然抓住玉笙的肩,将他转过身,一个巴掌随即打在他苍白的脸上,他脚步踉跄地跌趴在栏杆上,嘴角滴下血迹。
新晴掩着嘴,眼中满是心疼和惊慌;而玉笙却以无法置信的眼光瞪着向来慈爱的父亲。
“玉笙,你真教我心痛。你怎么可以这样跟你表姊说话?这几年的书,你是白念了,什么叫做礼义廉耻你都不懂!”
“我爱表姊就是没有礼义廉耻?”玉笙表情错愕地问,蓦地,他发出一声狂笑,眼光绝望地掠过新晴惨白的小脸,转身朝莲池跳了下去。
“玉笙!”新晴扑向前,想要抓住他,可是已来不及。
杜飞蓬飞身跳下池中,在莲叶上微一使力,弯身抓住玉笙急往下坠的身体。他抱着湿淋淋的儿子,急往清音雅舍赶去,莲园里的人乱成一团,早有机伶点的家丁先一步去请大夫了。
新晴呆愣着,任云烟将她搀回房间安置。
她靠着玉枕,泪流满腮,觉得生命中的某一部分已渐渐流失。
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对玉笙并非全无情意,只是彼此空有相怜意,却未有相怜计,徒呼奈何!
☆ ☆ ☆
飞白一踏进苏州城,就遇到相熟的朋友朝他连声恭贺,他的表情一片茫然,直到遇见好友孟雄,才晓得自己竟然订了亲事。
天呀!怎么会这样呢?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他一个头两个大,愁眉苦脸地进了自个儿的家门。
本来想先到祖母所居的萱园问个清楚,谁晓得才一进门就被他爹贺弘逮个正着,抓进书房审问去了。
“飞白,你在四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受伤的?你再不改改你那好勇斗狠的性子,将来会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还有,你不是跟行云一起入川的吗?行云说你比他早十天下山,怎么会比人家晚一个多月才到家的?!你什么时候才愿意改改你那游手好闲、毛毛躁躁的脾气呢?也不学学人家行云……”
飞白苦着一张脸,忍受着父亲的疲劳轰炸,他很清楚父亲接下来的说辞是什么,果不其然。
“……又孝顺又懂事,从来没让人操心过,哪像你一出门就像丢掉似的,回家算是捡到了。还有,你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中秋节也不知道该赶回来,你晓不晓得你奶奶有多挂心,差点要我发出武林帖悬赏你的下落!”
“爹--”飞白趁着父亲的语气告一段落,连忙打岔。“听说我订了亲?”
贺弘一听到这事,立刻眉开眼笑。
“是你奶奶做的主,这可是一桩好姻缘。上回她同楚老夫人到杭州红叶山庄拜访时,相中了你杜世伯的外甥女郁新晴。你奶奶一回来就把她夸上了天,催着我立刻请人去提亲。说到这位郁家小姐,不但貌美德贤,而且还是绿柳山庄的继承人。她娘杜菱花在世时有江南第一美女之称,父亲郁竹风更是我昔日闯荡江湖的知交,你能娶到她,完全是你奶奶的面子,咱们贺家的祖先积德!”
飞白摸了摸鼻子,将身体重心移到右腿,他早已掂清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地位有多少分量,所以杜家会答应这桩婚事,自然不是冲着他贺飞白这个人。
“我不能娶她,爹。”飞自抬了抬眼,准备接受父亲的震怒。
“什么?”果不其然,贺弘的虎眉纠结在眉心,眼中聚满风暴。“你这个不肖子在说什么?!你不能娶她?郁家小姐有哪一点配不上你呀!”
“是我配不上她。”飞白懒洋洋地说。“我早听说郁家小姐貌若天仙,气质清雅,配我这种俗人实在太委屈了。”
“你倒挺有自知之明的嘛!”贺弘冷笑道。
“所以罗,我觉得她该配行云才是。”
贺弘听了后,表情复杂地凝视着飞白。“儿子呀,我知道你跟行云情同手足,有这种孔融让梨的心态,做父亲的我当然佩服啦。不过,你也别太妄自匪薄,你好歹也是金刀山庄的少主,又和行云并称江南双秀。虽然风流了点,不过年轻人嘛,谁不是这样呢?只要好好收心,还是有可为的。况且这件婚事已然决定,不是你说让就行的。就算你奶奶肯,杜家也不会愿意的。”
飞白诧异地瞪着父亲,刚才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现在却又赞起他来,搞得他也弄不清楚自己这个儿子在父亲心中的地位究竟是好是坏。
不过那并不重要,如何取消这门婚事才是当务之急。
他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准备挑起父子之间的一场火爆冲突。
“爹,您知道我在四川因何受伤吗?”
飞白的话,让贺弘挑了挑眉。打从接到儿子受伤的消息后,他就一直在猜想究竟是何人有本事打伤飞白的?
飞白的武艺虽然不敢妄称天下第一,但好歹也跻身一流高手之林,寻常人是伤不了他的。
飞白见父亲没搭腔,只好接着道:“是天魔宫主伤我的。”
天魔宫主四个字让贺弘的脸色凝重了起来。
“你怎么会惹上那个女魔头的?!”他气急败坏地追问。
飞白畏缩了一下,在心里盘算该如何开口,脑筋一转有了主意。“她……她要我娶天魔宫的少宫主白无情。”
虽然与事实不符,但只要能吓唬住父亲,说不定他和无情就有希望了。
“她怎么会要你娶什么白无情呢?据我所知,天魔姹女严禁宫中弟子与外人通婚,怎么可能会逼你娶亲?”
“因为……”飞白偷望了父亲困惑的表情一眼,吞吞吐吐地说:“因为她逮到我跟无情在一起。”
“什么?!”贺弘简直要气疯了。“你什么?”
“我说我跟无情在一起的事让天魔宫主知道了,她很不高兴,希望我负起责任来。”
“你这个混帐!”贺弘气得跳脚。“你谁不好惹,竟然惹到天魔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