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砂锅锅盖,红萝卜伴着马钤薯,在鲜橘色的牛肉汤里共舞,一道罗宋汤,就此舞出满室的香味。
龚安曦知道樊帷冈最近为了处理公事和私事,在两岸来回奔波,昨晚风尘仆仆赶回家后,现在还需要补眠。
为了不让外界对樊帷颃的失踪有所揣测,樊帷冈只在大陆滞留三天,除了封锁消息,一方面也派人暗中到内陆协寻大哥的下落。
另一方面,为安抚湘云,他终于对她透露大哥在桂林购地的讯息,然后再吩咐龚安曦去陪陪湘云,目的也是为了让湘云少一分牵挂,多一分安心。
“你今天准备了什么汤?好香。”一道喑哑的嗓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陷入沉思的她,吓一跳,回头,“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我闻到香味,忍不住过来看看。”几天不见,如隔数秋。
在对岸,一到夜深人静,总莫名勾起对她的悬念。
他怀念她独到的手艺,怀念她为家整置的洁净温馨,最怀念的是——她身上的温软芳香。
凑近她的身后,黑眸好奇的看着她如何将蔬菜,变成一道道引人垂涎、香味四溢的私房菜。
“怎么了?”拿着番茄,熟练去皮的龚安曦,感觉出两道目光在她背后探索。
“罗宋汤不是该加入番茄酱比较入味?”对烹调虽不在行,但他味觉灵敏,吃得出调味料。
“你在偷学?”回眸,她的唇畔绽出一抹笑容。
“我不打算抢你的饭碗。”他深知自己的味蕾,已经迷恋上她精湛的手艺。
“想知道我的秘诀吗?”龚安曦俏皮的说着。
“听听看。”
难得他有兴致研究她的兴趣,龚安曦喜孜孜的讲解着:
“我一定要用新鲜番茄,去了皮,压碎,煮化了,直到完全看不见番茄的踪迹,这汤才会好喝。”
“让番茄全化入汤里,那么番茄的牺牲不是很大?”他笑说着。
“为了汤好,番茄是心甘情愿的。”龚安曦下意识的回了他这句话。
牺牲!
他费尽心机让湘云快乐,她也搅尽脑汁配合他。那么,她是不是和番茄的命运般,会走上牺牲一途?
如果他对她的眷恋,只剩下情欲,那么值得吗?
“这么说,熬罗宋汤,是番茄的第一志愿?”他下了结论。
不不不,她不认为番茄的命运叫牺牲,汤被番茄混入后,色美味鲜,这证明两者是可以相存并容的。
为了大哥,他会知道分寸;为了湘云,他会理解这一层……第二十三次,她安慰自己。
“不,汤也没得选择,汤被放入任何一种材料,颜色就会跟着改变,换个角度说,如果汤已化成红色的汁液,那么它势必认命接受番茄。”
他深邃的眸子望着她,脑海思索着她俏皮的比喻。
而她,眸子清澈明亮,笑意加深,如化于汤里的番茄,乐融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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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是龚安曦期待已久,摇滚演唱会的巡回表演。
可准备好丰富的晚餐,她却迟迟不见樊帷冈进门。
自从上回樊帷冈向她提起十号有没有空后,就没有下文了!
时间一点一滴逼近,龚安曦开始坐立难安,会不会他有公事缠身,忘了今天有演唱会?
不不不,习惯性的推翻悲观的假设,龚安曦的思维决定朝乐观行进……
也许他打算给她来个惊喜!
上回生日她没送他礼物,他倒送了她一双鞋子,这不是最好的证明?
大金刚做事有时不按牌理出牌,一定是这样!
距离演唱会,还有两个小时,龚安曦回到卧房,套上牛仔裤,拿出夜光棒,今晚,她准备来个尽兴狂欢。
突然,她听到钥匙开锁的声响。
一定是他回来了!
迈步,龚安曦正想走出房间。
“帷颃的手机一直打不通,这不是他的个性……帷冈,你告诉我……帷颃是不是出事了?”
是湘云的声音!
凄柔的哽咽声,透出依赖和绝望,听来颇惹人怜爱。
“不,不会的。”樊帷冈安慰她,语气充满疼惜。
龚安曦正犹豫着,自己该不该出现?
心底的正义之声告诉她,她和帷冈是站在同一阵线,她当然该出现。
龚安曦点点头,踱出房门,却意外撞见客厅内,湘云正偎在樊帷冈的肩上啜泣!
她的肩膀颤动,泣声无助,如一朵带泪梨花,看了教人心疼。
童湘云异于往常的黯然脆弱,一旁樊帷冈脸上自然也罩上沉重,他的大手拍抚着她的肩背,低诉安慰。
龚安曦愣了半晌!顿时,她感觉出现的时问,不恰当。
想踅回卧房,正义声浪又在她心底响起——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
大哥失去联络将近两个礼拜了,没听见大哥的声音,没见着大哥本人,说什么也很难令湘云相信,他真的安然无恙。如果换做是她,她也会向最亲近的人投诉悲伤的。
是的,第三十二次,正义之声再次成功的安慰她。
压下闷痛,整理出心情,龚安曦终于勇敢的发出声音:“湘云,我们……一块吃饭好吗?”
一对黑瞳警示的对她使眼色,“我们刚用过。等一下我会带湘云出去。”
出去?!那演唱会怎办?
哭红眼的童湘云,意识到安曦在场,即刻撤出樊帷冈的臂膀,收束失态。
“安曦!!谢谢……”
抑下心中的疑问,抽起一张面纸,安曦为她拭泪,“不会有事的,大哥每天不是托花店为你送上郁金香,并且写上小卡片吗?”
她拍抚湘云的手背,给湘云饱足的精神鼓励,“大哥是个好人,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樊帷冈的眼神对她释出嘉许,感激她对湘云做出适时劝解。
渐渐的,童湘云在龚安曦的劝慰下,放下担忧,舒眉展颜,“在家里,我担心被爸爸发现,一直不敢泄露伤心,所以只能对帷冈和你宣泄……谢谢你们。”
“别这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樊帷冈的眼神注满关怀。
我们都是一家人?!
是否包含她在内?
“是啊!”一句“是”落下,龚安曦的眼神征询他,在得不到回应时,迅即又别过头,仓皇的眼神落在挂钟的时间上。
眼看演唱会开唱的时间渐渐逼近了,他们却走不开。
她的动作,反倒提醒了樊帷冈,“对了,湘云,我带你出去走一走。”
“去哪里?”童湘云问着。
“体育馆。”
“体育馆?!”童湘云和龚安曦异口同声的开口。
那不是她期待已久,摇滚演唱会的地点!
现在距离开唱时间,不到一个小时了。他怎么可以……
“可是安曦……”童湘云有所顾忌的看向龚安曦。
“安曦不会介意的。”樊帷冈转向一向无忧坚强的龚安曦交代,眼神带着疚主贝,“我带湘云去体育馆走一走,如果太晚回来,别等我了。”
“好!”她不懂自己何以答应得那么干脆。
是为他得到湘云的依赖,得到爱情迟来的救赎……所以,她心甘情愿?还是她不忍粉碎,他对她长期认定的信任和乐观?
无法欺骗自己的,一声“好”落下,龚安曦心中沉痛的哀鸣也跟着响起。
骨牌效应持续推挤,她总是被压在最底层,承担双倍的悲伤和酸苦。
安慰自己,第三十三次,她是个服从称职的女佣,又像个识大体的情人……
然她心里清楚,当看着他们偕同离去的背影时,安慰和乐观已像一座岌岌可危的沙塔,不再坚固如初,没有甜蜜水泥和幸福钢筋做巩固,她无法保证能否撑过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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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她一起床,发现床头CD的电源被停在Off。
她明明设定在Repeat,摇滚声浪没道理被停下来。
肯定是被她唱得太High,动作太大,手脚不小心去挥到电源。
哎!昨晚错过现场演唱会后,放入CD,她依然模拟演唱会的现场,曲曲高歌尽兴,为的就是希望能忘却昨天的不快。
不多想,不多问,伴着摇滚乐嘶吼低呜,她竭力甩脱阴影,直到疲累入眠。
“啊——”
糟了!今天的声音又哑又紧的,“咳……”
去楼下信箱拿报纸,顺便买瓶润喉的枇杷膏回来好了。
打开门,一双女巫鞋,整齐的躺在门口。
这双鞋,跟她的女巫鞋好像!
虽然款式、颜色都和樊帷冈送给她一模一样,然鞋的楦头已经磨损,尺寸稍大些——这鞋绝不是她的。
他送给她的女巫鞋,被像宝贝似的,放在衣柜里保存着,未曾出门。
下意识的,她做出判断,鞋的主人肯定是湘云。
除了衣服,连鞋子,他都要她穿得和湘云同款吗?
一股怅然的酸味持续在心底发酵,她也许该提醒他,她只想做她自己。
摇摇头!!她用什么角色去提醒他?
抑下黯然,走下楼,拿报纸;买枇杷膏,再上楼。
进门又想:昨晚,他陪湘云的目的,正是扫除她的悲伤,消除担心,若让莫须有的妒意充塞于心,岂不没肚量了!
湘云受尽思念的煎熬,心力交瘁,现在肯定被樊帷冈安置在客房里。
她应该像个识大体的情人,和樊帷冈同心,好好的安抚湘云;也该像称职的女佣,准备好早餐,安心的让他送她去上班。
仅存的正义和薄弱的乐观,容许自己在樊帷冈的期许下,扮演完美。
于是,她做完早餐,再到客房敲门。
门内没回应,也许湘云太累了,她应该先敲敲主卧房的门。
“帷冈,吃早餐了。”
“帷冈!樊帷冈,大金刚……”
都已经八点了,还不起床!
轻轻的—扭开门,乍见床上的一隅,她的脸上交织震惊、错愕——
床上躺的是穿着单薄,一脸憔悴的湘云!
而浴室内,则传来哗啦哗啦的淋浴声……
掩上门,轻轻的,她憧憬的爱情梦境同时也被阖上……
第十章
倒了!用安慰和乐观堆积的沙塔,彻底坍塌崩解……
再多的安慰,也难以欺骗自己看到的景象。
再坚强的乐观,也无法抵御他如钢般的爱情执着。
她若真的乐观,就应该懂得放手,不再执着于他……
“安曦,这几天谢谢你,我会弥补你下一次的演唱会。”樊帷冈出门前,语重心长的对她道出感谢和弥补。
她已经不在乎那些弥补了,她清楚的知道,再多弥补和感激,也冻结不了爱情撒手而去的步伐。
她清楚的了解,就算她的双重角色扮得再称职、再完美,终究无法进入他的心,取代他的最爱,她又何苦一次次的安慰自己?这跟欺骗自己有何两样?
淡然回笑,她今天精神饱满,然她的心却无比沉痛。
“昨晚新闻播报,有一台商在桂林郊外失踪,大陆当局初步判定,可能是在桂林勘地时遭劫……”樊帷冈沉重的说着。
台商遭劫?!樊大哥不正是到桂林去购地!
那么樊大哥……恐怕凶多吉少了!
有了这般的联想,顿时,她清澈的眼瞳,罩上轻雾。一则为新婚的湘云难过,二则为自己夭折的爱情哀悼。
“今天,我要陪湘云去桂林一趟,晚餐别煮我的饭,也别等门。”
他对她说这些,是不是在提醒她该做好提前离开的准备?
懂了!该是她退出的时候了,然她该说些什么?
“什么时候回来?”
“不确定。”
问了也是多馀,龚安曦垂下眼睫,“路上要小心。”
他有没有看错?她的眼神,竟有着诀别般的离愁!
樊帷冈盯着她异于平常的沉默,随即一把拢她入怀,“怎么了?”
她的喉咙梗塞,有苦说不出,她的声音喑哑,表达不出痛。
迅即,他认定,她眼眸流露的悲怆,是为大哥可能遇害而发出的哀讯。
一向乐观开朗的她,表情难得呈现悲观,他再难抑下心疼的搂紧她。
“别担心!不管大哥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坚强。”他的大掌,抚上她松软的秀发,温热的吻落在她的额际,诉尽多天来精神和体力上的折腾。
她偎在他厚实的胸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感受他的温柔,“再见!”
找到了,在这场景,在她扮演的双重角色中,她找到一句最适切的话。
“拜。”他轻啄她的嫩颊,恋恋不舍的离开她,走向神情黯然的童湘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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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樊帷冈的家。
她来的时候,干干净净,走的时候,也希望清洁溜溜。
最后一次,她为他的家吸地板。
当吸尘器在她的卧室内嗡嗡响着,漫不经心的龚安曦,握着吸尘器的手把,手臂往床下的角落一伸——
“铿”的一声,吸尘器不意撞倒不明固体。
蹲下身,龚安曦一眼认出,在报纸的包覆下的,是那个早已补好瓶口的淡蓝色花瓶。
花瓶被搁在床下已久,报纸不但泛黄,还罩上一层灰。
算算时间,这花瓶被她打破至今已逾一年。
好快!她和他生活在同一屋檐,已经四百二十一天。
打开皱巴巴的报纸,瓶口的裂纹,在她悉心的补修下,仍显残缺丑陋。
拿到客厅,将一束新鲜的郁金香放进去花瓶里,美丽的花已成功的掩盖那份缺陷。
近看,虽称不上完美,但远看、不仔细看,其实看不出缺口的残破。
这么一来,淡蓝色花瓶起死回生,郁金香从此重回栖身之处;一旁的鹅黄色花瓶,却从此落单了。
想到自己的命运如落单的鹅黄色花瓶,龚安曦的心底泌出苦涩。
她清楚,自己必须在那份彻痛中,一寸寸的要回自己:因为樊帷冈和湘云恋情败部复活,正代表着他们关系终结。
退回Chanel高级服饰,退回新颖亮丽的女巫鞋,留下一封请辞信,再补上那份送不出去的礼物——黑色皮夹。她决定找回自己,决定不再在失望和希望的边缘徘徊。
数不清这是第几度自我安慰,不过既然能拼凑那颗碎裂的心,释下心中对他的亏欠……结局不也完美?
拎着行李,龚安曦回首,依依不舍的眷恋这个干净温馨的家。
突然,门铃一响。
这个时候,会有谁来?
放下行李,她打开门。
进门的邵彦成,一脸担忧,直直追问:“安曦,我听说樊大哥可能出事了,那帷冈呢?”
“去桂林了。”
〔跟湘云?”
龚安曦神情落寞的点点头。
“我也是昨天看到那则新闻,特地来找帷冈的,没想到他动作那么快……”邵彦成讲着讲着,才注意到沙发上躺着一只行李,“安曦,你要去哪?”
“我……想回家。”淡淡的笑容,掺进苦涩。
“你……和帷冈怎么了?”邵彦成听出她的嗓音微哑,发现她不对劲。
“没什么,只是想回家,看看奶奶。”
不对,不对,眼前这个落寞的人,一点都不像平常天真爽朗的龚安曦。“帷冈知道吗?”
龚安曦摇摇头。
“那你老妈知道你打算离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