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都是……”她感动不已的看着她脚下的黑色袋子。袋子鼓鼓的,看得出里面一定有不少钱。
“都是你要实验的材料。”他点头,一副壮士断腕的酷劲模样,让她好想吻他。
“谢谢你,有死伤。”说真的,她这辈子没见过比他更有义气的人,竟然真的去提五十万给她插墙壁。
“小事一桩,贝儿。”他仍是那副酷样。“快把你的水泥墙推过来,我要亲手参与这项伟大的实验。”
“我马上去推。”艺术的力量果然惊人,她几乎可以看见他的头顶上高挂着的神圣光环。
哈雷露亚,他被感化了。
余贝儿用着无限崇敬的心情,把她忙了一个早上的水泥墙推至他们所在的大厅,然后恭敬地往后退一步,等待霍尔打开黑色袋子,拿出两百五十张两千元大钞。
墙还没干,正是插上这些纸钞的大好时机。数大便是美,整面墙插满了钞票的情景一定很壮观,快用相机把这个奇景拍起来……
“你说得没有错,这个idea的确有其可取之处,我不该妄下断言,否认它的价值。”
将整个袋子里的钱都插在水泥墙上,霍尔退后一步欣赏自己的作品,再次领悟到“数大便是美”这句千古名言,并后悔自己目光浅薄,不懂现代艺术的精髓。
“你觉得呢,贝儿?”他越看自己的作品越满意,口气越得意。“这个场景的确很壮观,不是吗?”
的确壮观。偌大的水泥墙,只见黄色的冥纸由正中央朝四方放射,有如蜘蛛网似地攀附在泥墙上,形成一种诡异的美感,相当引人侧目。
“有死伤。”余贝儿已从原来的震惊错愕,到手握重拳,差一步就要吐血身亡。
“什么事,贝儿?”他仍陶醉在自己非凡的创作才华之中,一点也没有发现身边的余贝儿已经濒临忍耐的极限。
“我们昨天不是说好,是拿五十万吗?”冷静下来,余贝儿,说不定他只是跟你开玩笑,真正的现金还在袋子里面。
“没有错啊,贝儿。”他奇怪的看她一眼。“香铺店的老板跟我保证,这里绝对有五十万。最中间那叠金币还是免费赠送的,换算成阴间的币值,可能有五万哦!所以我们赚到了。”
霍尔不愧是个精明的商人,杀价的功夫一流。买菜兼要葱,连免费的冥纸都一并扛回来,气煞余大小姐。
“赚你的大头鬼啦,混蛋。”她气得头顶生烟。“你是存心整我是不是?我是要讽刺现代的政坛,顺便讽刺现代人们拜金的心态。你无缘无故弄来这么一堆冥纸,叫我讽刺谁?”没水准。
“你可以改个方向,讽刺鬼啊!”他建议。
“有死伤!”
“你以为阴间的人就不拜金、不市侩吗?”太幼稚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人们就不必发明纸钱了。”光念阿弥陀佛就行。
这是他的另类思考,余贝儿虽不屑,却也无话可说,只得胀红了脸,怒视霍尔。
说好了要借五十万给她,却背着她买了价值阴币五十万元的冥纸回来。她要不讨回公道,她就不叫余贝儿。
“我打死你!!”竟敢戏弄她。
乒乒乓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游子商先生,这里有阴币五十万,敬请笑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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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死她了。
一个人独自在街头游晃,余贝儿此刻的心情只能用怨恨形容,再想不开一点,可能还可以去演“咒怨”,诅咒霍尔个够。
那家伙分明是故意找碴嘛!他若真的舍不得那五十万,大可大方的告诉她,用不着搞出那么多冥纸侮辱她的创意。
所以说,那个家伙欠扁。怪不得她一天到晚扁他,自找的,怨不得人。
正当她拚了老命的诅咒霍尔,行动电话的铃声恰巧在这个时候响起,她立刻手忙脚乱的胡翻背包,寻找手机。
很好,算他还没糊涂到底,懂得打电话来道歉。
余贝儿原本以为打电话来的人是霍尔,没想到却意外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
“请问你是余贝儿小姐吗?”
来电的人声音很低,礼貌的语气中带着磁性,听起来相当舒服。
“我就是。”她反射性的回答,并纳闷他究竟是谁,她并不认识这个男人。
对方一确认她的身分以后,便吃吃笑起来,让她更加觉得莫名其妙。
“抱歉,贝儿。”对方清清喉咙。“我是李经纶,你还记得我吗?”
她才想朝着话筒喊请他别那么无聊,对方即主动报起名来,这一报,让她又是一阵错愕。
“你是……李学长?”电话这头的余贝儿已经呆若木头人,几乎说不出话。
“不敢当,贝儿。”电话那头的李经纶漾开一个得意的笑容。“不过你要这么称呼我也可以,我一样接受。”
随着他这句亲切的玩笑话,时光倒回到许久以前,那一段躲在柱子后边偷窥他一举一动的青涩岁月。当时只要一想到他肯跟她说话就好兴奋,现在也一样。
“李、李学长。”她用发抖的手紧紧握住电话,深怕一不小心对方就会消失不见,空欢喜一场。
“我情愿你叫我经纶。”电话那头发出温柔的声音叫她不要紧张,她的手滑了一下,险些弄丢电话。
她要昏倒了,她要昏倒了。他竟然要她叫他经纶!
“你、你怎么有、有我的电话?”她紧张到舌头打结。“我们、我们、不是!是、是自从你毕业以后就没再、没再连络过,你怎么有我的、手机号码?”
电话这头异常紧张,电话那头格外轻松,甚至轻松到考虑告诉她,就算在校的时候他们也没连络过;但最后还是聪明的选择不说。
“我有你的名片。”
“我的名片?”她愣住。
“在展示会拿的。”李经纶解释。“你在陶艺展的门口放了一盒名片,我顺手就拿了一张,希望你不要介意。”
原来他手上的名片是这样来的。她就说嘛,她这一辈子还没印过名片,坚持艺术家的风骨;结果还是被有死伤那家伙摆了一道。
“那不是我放的。”她模糊地解释。
“什么?”电话那头听不太清楚。
“没什么,咳咳。”她随手挥掉这个话题。“你刚刚说你在我的陶艺展……”
陶艺展?那不就代表——
“你有去?!”她大叫。
“没错。”电话那头有明显的笑声。“我陪我的朋友一起去参加陶艺展,到了现场才发现原来展出人是你,还因此吓了一大跳。”
这铁定是。多年不见的学妹办展览,学长捧场,却发现她在现场演出全武行,痛宰另一个学长……唉!
她羞愧到垂下头。
不知道是谁发明学长学妹制,那个人一定痛心疾首到想捶墙壁,或是撞墙。
“贝儿,你还在听吗?”电话那头不明白她的苦处,一再追问她的下落。
“还在听。”她不知道那个发明者会不会想撞墙,但她想撞墙倒是真的,简直丢脸透了。
“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应该见个面,好好聊一聊。”
就在她四处找墙壁的时候,电话那头提出她作梦也不敢想的邀请。
“你……要约我见面?”余贝儿的舌头麻了,颜面神经也麻了,怀疑自己身在梦中。
“嗯,晚一点就碰面如何?”电话那头说。“现在是下午四点,我们七点整在‘蒙地卡罗’见面,我请你吃饭。”
蒙地卡罗,那是个什么东东啊?不过没关系,问有死伤就知道,他会告诉她。
“我一定准时到。”兴奋的握紧话筒,她恨不得立刻就飞奔过去。
“到时候见了。”李经纶愉快的切断通话,她的一切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笨蛋余贝儿,仍是这般单纯得近乎可笑。这场赌局他赢定了,差别只在如何收拾她、用多少时间收拾她,他预计用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就解决掉余贝儿。
相对于李经纶阴险的心思,刚切断通讯的余贝儿则像只快乐的小鸟,满脑子都是李经纶说过的话。
现在是下午四点,我们七点整在“蒙地卡罗”见面,我请你吃饭……
他要请她吃饭,她最崇拜的李学长要请她吃饭,她是不是在作梦?
余贝儿仍一味地陶醉在自个儿的幻想中,手舞足蹈了好一会儿才想到——
哎呀,不妙!
已经四点十分,没有时间让她作白日梦,她得快点赶回去梳洗才行。
匆匆挥手招了一辆计程车,余贝儿跳上车便催促司机开往霍尔的住址,到达后又付钱匆匆跳下车,猛按电梯的按钮。
快快快,电梯老大。已经四点半了,再不快一点就要来不及了。
她拚命在心中催促电梯,幸好电梯老大也很争气,没一分钟就张大嘴把她吞进去,等到达十二楼,再把她吐出来。
谢啦!
她回头感谢电梯,同时拿出钥匙打开门,才刚推门进去,就撞到一堵人墙,霍尔刚要出去。
“感谢老天,你终于回来了,我正要出去找你呢!”显然他外出的目的是为了她,这若换在平时她会很感动,不过她现在没空理他,她有更重要的事。
“我没空理你。”她据实以报。“我要赶快洗澡、换衣服,然后出去约会。”和她最心爱的学长见面。
“约会?”霍尔被这两个外太空文字愣住。“你要跟谁约会?”
“李经纶。”
“李经纶?”哪来的外星人?
“高中时期的学长,和你同一年毕业,你忘了啊?”她提醒他。“他在校的时候很有名,虽没有你那么会读书,但长得很帅,是‘潘安again’的头头,全校的女生都很迷他。”
经她这么一提醒,他倒是想起确实有这么一号人物。那小子长得白白净净,一副奶油小生的模样,根本不配称为男人。
“你喜欢那种类型的男人?”霍尔万万没想到,余贝儿会喜欢那种型的男人。
“对啊!”她的眼睛散发出梦幻的光芒。“我喜欢优雅的男人,最合我的胃口。”
优雅?那叫做作好不好,天晓得李经纶根本不是她想的那个样子。
“贝儿——”
“以前你害我因为偷摘芒果而被李学长耻笑,这笔帐我到现在都还记着。不过还好啦!事情都过去了,我们也因为这件事情绝交了好多年,算是扯平。”做人要宽宏大量,不跟他计较了。
她决心开大门,走大路,做一个人人称道的好女孩;霍尔却有不同的想法。
原来他之所以莫名其妙的被骂烂人,都是因为李经纶那个混蛋的缘故,害他一直百思不解,以为自己哪里做错。
“你是怎么跟他搭上线的,你们不是已经有好几年不曾连络?”先别生气,游子商,弄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再说。
“还不是因为你替我办的展示会。”她兴奋的回答。“他那个时候也去了,还顺手拿走你帮我印的名片,因此连络上我。”
换句话说,是他自作孽,没事帮她印名片做什么,只会制造敌人。
“我不记得有邀请他啊!”他努力搜寻脑中邀请函的名单,怎么也想不起来曾邀请李经纶这个人。
“他说是陪朋友去的。”她不以为意的耸耸肩,一点也不认为那是问题。
“对了,‘蒙地卡罗’是什么东东啊?”她突然回头问他。
“一家法式餐厅,位在罗斯福路上——你问这个干嘛?”
“因为我和李经纶学长约在那儿呀!”不然干嘛间他。“我们约七点……糟了!现在已经四点四十二分了,我没空跟你多废话。我要去准备了,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咻一声。
她就这么当着霍尔的面,消失在她的房间里面。留下的,是霍尔错愕的表情。
我要赶快洗澡、换衣服,然后出去约会。
他一直以为她是属于他的,现在有新的竞争对手出现,他该怎么办?
第八章
流畅的乐声,自餐厅某一个角落倾泄而出。
在这家位于罗斯福路上的法式餐厅里面,有着现代餐厅难得雇请的乐队和宽阔的舞池。此刻他们正小心地吹奏着轻音乐,尽可能不打扰餐厅里头的客人用餐,并以悦耳的乐声带动现场的气氛,增添夜的魅惑。
低头啜饮年份上好的红酒,余贝儿不必藉由音乐催眠,就已经乐陶陶。她作梦也想不到能够和李经纶学长重逢,而且他仍是那般英挺优雅,丝毫不因时光的流逝而折损他的气质……
“贝儿。”
正当她想得入神之际,对座突然传来的一声呼唤,害她差点打翻手里的酒。
“什么事,学长?”她努力稳住摇摇欲坠的酒杯,免得它一时想不开倒向对岸。
“你还是一样活泼。”李经纶见状露出一个莞尔的笑容,余贝儿立时觉得好糗。
“我知道我很粗鲁。”她想这大概才是他的原意,索性先自我招认,却换来对方一阵摇头。
“你想太多了。”他否认她的话。“我们这么久没见面,当然会紧张,只是你的动作比较快,下一个说不定就轮到我打破杯子了呢!”
李经纶拿自己为比喻和她开玩笑,果然立刻收到效果。
“你真好,学长。”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明明就是我不对,你居然还拿自己开玩笑,若是换作有死伤,他一定直接消遗我。”绝不留情。
“你口中的‘有死伤’,指的是游子商吧?”李经纶猜。
“嗯。”她点头。“他最坏了,说好要帮我办好展览,结果却弄来了一堆裸男侮辱我的作品,真是气死我了。”
说起她的死对头,她就一连串说不完的抱怨。她先抱怨他小时候欺侮她的事,再抱怨他把她从山上拖到台北开展览,最后又骂他没艺术细胞,只会搞些通俗的小把戏娱乐大众,最最后才畅谈她的理想,接着又是一连串的论述,噼哩啪啦说个没完。
面对这一连串的疲劳轰炸,李经纶始终耐着性子,认真接收她话中的讯息。
讯息显示,她和游子商的感情超乎寻常,两人非常要好。怪的是,两人又时常吵架,想法南辕北辙,这给了他利用的空间。
真有趣。
暗暗地勾起嘴角,李经纶没有想到这次的狩猎竟有意外的收获,因而倍感雀跃。
打从学生时代起,他就不喜欢游子商,那小子太出色、太聪明,每每抢了他的风采。
现在好了。
他最在意的人即将落入他的手里,他只要好好把握,即可报仇。
“所以说,你其实想做的是前卫艺术,而非陶艺。”总归纳出结论,李经纶适时打断她的长篇大论,以免耳朵长茧。
“嗯,学长你赞成吗?”受够了霍尔的捣乱,余贝儿急于找一个盟友支持她的想法。
“当然赞成。”他顺水推舟。“我本身也相当喜爱前卫艺术,最推崇的是高第和毕卡索。事实上两个月前我才刚从西班牙回国,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当地的风光,真的是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