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还在努力举例,说服小女孩不要怕他,他抿紧的唇放松了,勾出一道浅浅笑弧,分明是因愉悦而笑,却显得阴险,教小女孩瞧见了又是毛骨悚然,转头逃进家里。
“喂,妹妹!”怎么跑掉了?康皙一愣,回头见杨昊礼站在门畔。
他尴尬地清清喉咙,“走吧!”他迳自牵过她的脚踏车,往街道走去。
“是。”她抿唇偷笑,快步跟上他。
除了第一次她来修车的那晚,之后每晚他都会送她回去,不让她独自走夜路。
从机车行回她住处,步行得花十五分钟,他每晚来回半小时,不曾稍露不耐,高大的身形一路默默包容她的聒噪,奇妙地形成一种平淡而温暖的感觉,让她逐渐爱上每晚这段散步的路程……
但今晚才走了一段距离,她就后悔了。
也许因为担心弟弟,他比平日更沉默,而这个礼拜与他相处,已经快把她能讲的话题都榨光了,两分钟之后,她惊恐地发现,平日一起床嘴巴就闲不下来的她,再也想不到什么和他聊!
于是她碰到了生平最大冷场——他牵着她的脚踏车,默默走着;她含着打结的舌头,呆呆跟在后面,他不语的背影魁梧而冷硬,一股肃杀之气自然蔓延开来,路灯昏暗,秋风萧萧,两人宛似同赴刑场……不行,她得说点话!
“学长!”
杨昊礼回头瞥她一眼,没特别显露与她聊天的兴趣。
“学长,你……真的好像混黑道的。”话一出口康皙就想去撞墙,这不是把气氛搞得更僵吗?
“我知道。”他顿了下,“你不怕吗?”
喔喔,这是他首次以反问句接话,而不是常令她无言以对的直述句!
康皙愣了五秒才回过神,赶紧追上他,与他并肩而行,“不会不会,我怎么会怕呢?”
“你很奇怪。”
“你才奇怪,难道你希望我怕你吗?”
当然不。心底的回答在他开口之前,就肯定地冒出来,教他自己讶异,但仍是不动声色,听她继续呱啦不休。
“长相比你更凶的人我看多了,早就习惯了,是个性坏还是长相差……”她连忙摇手,“不要误会,我不是说你长相差哦!总之,我看人很准的,真正的坏蛋,才不会把‘我很坏’写在脸上呢!”樱唇抿起得意浅笑,“像我这样看起来一点威胁性都没有,才是最危险的。”
狡猾的神情引起杨昊礼讶异侧目,她立即收敛,“总之,你只需要多点笑容,俗话说‘微笑可以改变世界’,当然也能改变你给人的感觉啊!”她兴冲冲拉着他,“来,笑一个吧!”
杨昊礼皱眉摇头,“别闹了。”突然要他笑,他怎么笑得出来?
“就是这表情!”葱白指尖往他眉心皱褶一按,“我最常看到你这种表情,你为什么动不动就皱眉头呢?皱眉头会变老,而且看起来严肃又愁眉苦脸,当然会让人觉得你很难亲近啊!所以第一步你得改掉这个习惯,放松一点……”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聒噪的女孩?短短几分钟就把他一个月份量的话都讲完了。
杨昊礼很是无奈,唇畔浮现苦笑;但在康皙眼中看来,这表情之凶狠,比她老妈真正动怒还恐怖。
相处这几天,她是分辨得出他脸色突然变得凶狠,通常是因为他笑了,可在别人眼中看来,八成以为他抓狂了,准备大开杀戒,准会当场落荒而逃。
不行,她绝不放弃!一定要让他改头换面!
“不对,我说要放松,放松!”她试图指挥他的脸部肌肉,可不知是他故意不配合,还是无法配合——脸部僵硬太久了,要松也松不下来,她干脆伸指戳着他的脸庞,试图将他的脸皮戳软,“自然一点嘛!想像你是一朵云,轻飘飘地在天空中飞着……”
“我不是云。”黑肤底下的血管又开始充血,闪躲着她的手指。
“只要有心,人人都可以是云!”而当他突然显得恼怒,则代表他害羞、不好意思了。
唉,这人的表情和他真正的心情,为何老是凑不上?她察言观色的功力若稍有不足,还分辨不出哩。
康皙仍不死心,忽心生一计,转而袭击他腰间。
“你……”怕痒的他笑了出来,想闪避她的手,却被脚踏车一绊,连牵带人往她身上倒。
“小心!”这么大一个人倒下来可不是开玩笑的,她连忙撑住他,这才发现他们的体型差距有多大。她虽纤瘦,但个子不矮,他却比一般男人更壮硕,身形几乎有她的两倍,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勉强撑住他。
杨昊礼一站稳,立刻抓住她肩膀,分开彼此的距离。
康皙双颊抹上赧红,她只顾以全身的力量支撑他,这一分开,她才发觉自己连胸口都贴着他!亏大了!
他……和她父亲、弟弟,有很大的不同。家中那两只男人都属斯文型,通常只有在冬天构得上“壮硕”二字的边——因为冬衣太厚,视觉效果增加不少;母亲的手下虽不乏虎背熊腰的人种,伹大多是靠满身肥油撑场面,如他这般真材实料的身躯,她还是第一次碰到。
原来,男人与女人,有这么大的不同。她还是比较喜欢自己软软香香的身体,不过他强壮的躯体也挺不错的……
康皙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杨昊礼已扶好脚踏车,一言不发地继续走。
他断然离去的背影让她怦怦乱跳的心霎时一顿,立刻追上他,“学长,你……生气了吗?”
他的反应不对吧?她瘦归瘦,好歹还有个“A”的等级,而且他那副结实的胸膛压得她胸部很痛,他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吧?
回答她的是一张比平常更冷酷、严厉数倍的愤怒面孔——他生气了?
康皙一呆,讷讷地道:“对不起……”莫非他真的什么也没感觉到?!
可她刚才是整个人靠着他啊,而且是跳楼大拍卖地“完全奉送”,莫非……莫非被压得太扁了,因而他没感到任何不对劲?
总不会,他以为刚才靠在他胸口的,是她的背脊吧?!
“快走吧!”杨昊礼花了很大力气才能维持面无表情,冷眼看着她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快步往前走,再也不回头看她一眼。
若非他够黑,恐怕现在连头发都红透了。她……真的很瘦,靠在他胸口时,连她肩上的背包扣带都比她的……有存在感,但毕竟不是完全没有曲线,头一次碰上这种情况,他判断最好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以免双方尴尬,伹狂跳的心脏难以平复,但让他紧张的,似乎不是这件事,而是她本身……
他走了几步,察觉身后的她没有跟上来,回头看她,“你还不走?”
却见康皙皱着弯细的眉,显得困惑,望着路边隐隐传出争执声的小巷子,“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第四章
小巷内,一群人分成两边对立,人多的一方全是青少年,另一方只有四人,年龄不一,头发染成五颜六色,全是地方上的小混混。
小混混中,一名染着满头绿发的男子抽着烟,轻蔑看着为首的青少年,“山仔,你是不是昨天被我揍得不够?竟还敢带人来堵我!”
“昨天你们四个人打我一个,我当然要回敬你们啊!”被称作山仔的青少年满脸伤痕,冷笑道:“我的朋友很有义气,一听说你们抢我的女朋友还打人,马上来帮忙……”
“义气?你们这种小鬼懂什么义气?何况罗妹妹也不是你的女朋友,她是我们KTV的店花,哪会看上你这种小鬼……”
“当然也看不上你这种瘪三吧!”杨以信冷冷打断他,“所以你根本是嫉妒罗妹妹跟山仔要好,就围殴山仔,耍这么卑鄙的手段,你还算男人吗?”
一众青少年跟着附和,“你老是在店里闹事打人,罗妹妹也很讨厌你!”
绿发男子恼羞成怒,“你这小鬼懂个屁!老子是广海盟甘老大的手下,打几个人又怎样……”刚握住腰间刀柄,忽见青少年背后有异状——一件浅蓝色的上衣悬在半空中,正缓缓朝他们飘来。
是鬼?他不由得冒冷汗,只见那件浅蓝色上衣飘到一群青少年背后,原来是个穿浅蓝色上衣、黑色长裤的魁梧男人,沉稳的声音响起:“以信?”
杨以信愕然回头,“哥?!你怎么来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一看到那几个流里流气的混混,杨昊礼就明白弟弟惹上了麻烦,眉头皱起。
绿发男子哼道:“你弟弟一群人把我们四个堵在这里,还能做什么?”靠夭,这人喝墨汁长大的吗?黑成这副德性,夜色中只见一件衣服晃来晃去,他还以为见鬼了!
杨昊礼瞥他一眼,“舍弟得罪了你吗?”
他不愿生事,口吻尽量客气,但天生凶狠的面容一点也不显得客气,反而因忧虑而显得狰拧,大有“你敢说我弟不对,老子扁死你”的警告意味,加上壮硕的体格,比几个黑道混混更像黑道。
绿发男子不由得胆怯,但仍强撑起气势,叫道:“这几个小鬼在我的地盘上嚣张,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还搭讪我马子……”
山仔怒道:“明明是你骚扰我女朋友,还动手打人!”
一群青少年跟着鼓噪,“罗妹妹是山仔的女朋友,跟你没关系!”
“罗妹妹是我马子!”绿发男子抽出短刀,“我警告你,我可是广海盟的人,像你这种……”
“你是广海盟的人?”一个软软的口音介入,霎时冲淡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康皙从杨昊礼身后探出头,好奇看着分立的两边人,“为什么这么多人挤在这里?你们在开秘密会议吗?”
“我不是叫你在路边等我?”杨昊礼不悦,想将她拉在身后,她却灵巧地从他身边钻过,站在混混与青少年之间。
“我以为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就进来看看嘛。”她晶亮的黑眸打量着几个混混,“你们是广海盟的人?”
“我是阿美子老大直属的手下,她有命令都会直接下达给我。”好个漂亮妹妹,似乎还知道“广海盟”这三字代表了多大的份量。
绿发男子暗自得意,站着自以为帅气的三七步,上下抛着手里的短刀,“我跟在阿美子老大身边三年了,她很信任我。”
“哦?”能直接收到老妈命令的,只有担任堂主的叔叔伯伯们,伹这人她完全没见过,莫非是老妈的秘密心腹?
但他连她这位甘老大的女儿都不认得,算哪门子的心腹?分明在吹牛。
康皙回头看着杨以信,“你惹上广海盟的人,可是很麻烦的哦!”机会来了,这小子正值逞凶斗狠的年纪,若她能用短短几句话就赶走这些人,他还不对她刮目帽看吗?
“笨女生,你滚回去啦!”杨以信恼怒地推开她,“广海盟又怎么样?我还以为他们是黑道中稍有格调的帮派,结果还不是废物一堆!”他指着绿发男子,“全都是这种下三滥的角色!”
康皙被他推得跄跌,正好跌进杨昊礼怀里,还没站稳就叫道:“喂,你怎么以偏概全?广海盟又不是只有这些人!”
“就算不是只有这种人,也差不了多少!”
“阿信。”几个青少年试图提醒头顶快冒出烟来的杨以信,“我们是来帮山仔扁人,不是来跟这种女生吵架……”
“我知道啦!”杨以信不耐地甩开同伴,“这种笨女生就是会自以为是,不跟她讲清楚,她还以为全世界她最厉害!”
“谁是笨女生?!你才是笨蛋!什么叫‘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你听过没有?”
康皙火气也上来了,也指着绿发男子,要一群不知该怎么办的青少年评理,“你们说,哪个黑道份子像他那样,头发染那种没有品味的颜色?简直像三流神怪片的三流小妖怪!广海盟如果都是这种俗辣角色,怎么可能屹立几十年?”
真是……无意义的吵架啊!
但康皙娇滴滴的口音加上秀丽的模样,让人很难不站在她这边,一群青少年很自然就倒戈了,“是啊,阿信说得太夸张了……”
“山仔!”一群见色忘友的家伙!杨以信抓住山仔猛摇,“你还有没有义气啊?我来帮你打架,你竟然帮这个笨女生?!”
“阿信,你别激动,她说的也没错嘛……”
“够了。”杨昊礼低沉的声音打断这出闹剧,抓住弟弟肩头,沉声道:“以信,你先回去,我送她回家之后也马上回去。”
“我不……”瞥见哥哥严厉的脸色,显然真正动怒了,杨以信只得吞下怒火,忿忿瞪了康皙一眼,“莫名其妙,多管闲事。”
康皙不甘示弱地做个鬼脸,“你才莫名其妙!我到底做错什么,你要一直找我麻烦?”
“喂!”被忽视得很彻底,还被批评得体无完肤的绿发男子忍无可忍,咆哮道:“你们还当我存不存在啊?”他短刀一扬,朝杨以信刺去。
“本小姐在讲话,你插什么嘴?!”康皙正在气头上,左腿来个飞踢,准备将他的短刀踢落。
不料杨昊礼见她做出这么危险的动作,一把将她抓住,她因而脚下一滑,左脚没踢准,反而给短刀在腿上划过,割出一道长长伤口。
所有人都呆住了。
康皙自己也呆住了,愣愣看着伤口血如泉涌,迅速染红了她的粉色七分裤,直到杨昊礼压住她的伤口止血,她才回过神,语带呜咽,却是愤怒多于疼痛地道:“这件裤子是阿琇送我的生日礼物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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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昊礼在公寓前停下机车,回头看着后座的康皙,“能下来吗?”
“可以啦!”她应得很干脆,动作却很迟缓,她先将没受伤的右腿踩下地,再慢慢移动左腿,不料麻醉未退,脚踝卡在坐垫上。
杨昊礼握住她脚踝,轻轻从坐垫上移开,“小心点,站稳了再走。”
她挨了那一刀后,正巧有警车经过,众人就此一哄而散;弟弟杨以信却是出乎他意料地沉着,立刻拦下过路的计程车,让他陪她就医。
没多久父亲和弟弟也骑着他的机车赶来,父亲的心疼不在话下,她倒是很镇定,一滴眼泪也没掉,对于受伤的原因也轻描淡写地带过,完全不提以信与那些混混的事。而以信从头到尾半句话都不吭,只默默陪在她身边。
若非为了以信,她不会卷入这件事;若非他拉她,她也许避得开那一刀,不必缝这三十针。看着她腿上的大块纱布,他歉意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