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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头钗  第5页    作者:安琦

  突然罩下的黑暗,令兰舫胆颤。她明明关了窗的呀,何况从窗缝透进来的风更不足以灭掉烛火,难不成……

  不不!别再想这些鬼怪邪说了,她再也忍不住厌恶起自己的胆怯天性。是以,虽然身子变得有些一僵然,仅凭房外廊上挂灯施舍进屋的微量光线,她还是一步步摸索着前进,待腹间抵上桌沿,便立即探手找桌上的火褶子。

  可“咚”地一声坠物声响起,她知道自己的紧张又坏了事。糟糕,唯一能点火的东西又给掉下桌滚到不知处去了。怎办?她蹲地寻找良久,就是找不着。

  站了起来。外头说不定会有家丁点灯留下的火褶子?突生一念,她又摸索着来到房门边,下了门闩,深吸一口气,开门走了出去。

  “有的话,应该就搁在栏杆旁吧?”喃言,她一鼓作气地走到猜想的地方,低身寻着,孰料又是“滋”地一声,她头顶的灯灭了,登时她气虚,软了腿,跌坐在地。

  有一再有二,无巧不成书,但那也未免太……巧合,莫非真有什么在戏弄她?

  缩在石栏杆边,她因害怕而睁大的眼,速度缓慢地觑着他处,结果她发现,屋外的风虽大,但灭了灯火的却唯有这西厢。

  月藏星谧的深夜,胆小若她,居然还敢走出门外?这下,她后悔了,但所幸她离房间并不远,直瞪住几步外的房门,她扶着石栏缓缓站起,跟着踏出一步……

  “呼……”

  “啊!呜……”耳边乍起一道怪声,兰舫抑不住出声惊喊,然而她的声音不过挤到嘴边,她的嘴巴就让人从后头伸手捣住。“呜呜呜……”她惊慌地挣扎,拼命扭动着身子,直到捣住她嘴巴的人低言。

  “嘘,别出声,也别动,我不会伤害你。”

  “呜。”声音闷在来人掌中。是凤玉,她认出他的声音,那金石相击之音。

  只是他要她别出声、别动是什么意思?

  他捂着她唇的手,有些冰凉,气息喷在她的耳侧,撩动着她细腻的感官,扰得她忐忑不已,未久,想着他突然的出现,和不合宜的举动,她又想出声。“呜嗯……”

  然,眼瞪着前方,她的细吟因突然闯进的一抹人影而骤时卡死在喉间。

  眺向对厢的屋顶,那里立着一道黑影,月色朦胧,影子看不真切,但依他的动作,他的脸似乎正对着这个方向,只是她和凤玉两人匿在黑暗中,所以他该未发现两人。

  屋顶上的……是那无脸鬼吗?兰舫心头一悸,脚又发软,若不是身后的凤玉挺着她,他可能又跌坐在地了。

  “你的胆子不大。”凤玉似笑非笑地在她耳畔轻喃。

  “呜……”一阵羞窘,她耳根发热。其实说她天性胆小并不全然,她记得是一次惊吓才使她变成如此,而是什么惊吓经验,她却怎也记不得了,也许也是从那回开始,她总有随时随地被人跟着的感觉,而胆量最多也只有一般人的一半。

  想着想着,她的脸更加燥热,于是她挣动,想改变两人不合宜的接触。

  “嘘,别出声。”凤玉的怀抱又是一紧,兰舫自然反应地往对边屋顶上一看,那里的人已消失无踪,换成的,是头顶上极其小的骚动。“他在我们上头。”

  听他这一说,无法再顾及礼教,她胆怯地缩进他的怀中,眼睛闭起,深怕屋顶上的无睑鬼一个晃身,对着他们飞扑而下……

  头顶又传来一声较大的声响。“来了。”只是凤玉低嚷后,那该顺着响声而下的人竟停顿了动作。

  屋瓦上,原本想直下屋檐的“他”,盯住不远处的屋脊。

  “呵,你倒机警,还能发现我的存在。”自黑暗中现身,仲孙焚雁已等候那无脸鬼良久,微透莹色的夜光下,他俊朗的脸乍现一抹狂戾的笑。

  “……”朝天的一对赤角下,那鬼的五官只馀一官,是以瞧不出有任何表情,不过,倒瞧得见他脚步微移。

  “不会吧,鬼怕了我这个人不成?”脚步轻盈,如风拂瓦,仲孙焚雁似箭般闪身,转眼已距那鬼数步,他速度极快地探手欲揭开他骇人的“面皮”,只是那鬼将脸一偏,仅让他抓着他的角,“喀”地将角应声折断。

  “嗤,是面具。”将削尖的角状物凑上鼻前,一嗅,是木香,他不禁唾了口。

  许是惊着,那鬼旋身欲走,只是才走了两三步,左肩即又被仲孙焚雁紧扣。

  “肩头这么小?”他心中陡生一个疑问。

  见状,那鬼索性一个折腰,想顺势化了仲孙焚雁的手擒,只是仲孙焚雁的动作更快,他就着手上的着力,往那鬼的肩头霍然下压,人随即腾飞而上,而后稳稳又落站后方的屋瓦上。当他回身之际,已见那鬼不支地趴卧屋瓦,滚了两三滚,就要摔出屋檐。

  “这么差?”仲孙焚雁吭笑,而也在这眨眼时刻,那鬼已抓稳檐边突起的雨槽,扭腰荡下屋檐,他脚点檐下廊柱,借了力,而后转向飞身攀至附近一株庭树上,再回望了仍立于屋顶上的仲孙焚雁一眼,他迅速往黑暗处逸去。

  “想逃?怎成!我的百两银。”仲孙焚雁恶眼一眯,跃离屋瓦,纵身追去,觉时唯留风中树叶窸窣的叫嚣附和。

  而此时的长廊上,凤玉则仍拥着那被黑影踏柱动作给吓昏的兰舫,他翘首又注意了下头顶情况,在确定人亦或鬼全走光之后,才将兰舫搀进了房间。

  他将她安上床榻,而后在床畔坐下,静静凝注着床上人,他的手忍不住拂上她莹莹生辉的细致润颊,那颊虽苍白了点,却未尽失血色,视线落在她不点而绛的小嘴上,他不禁要为这惊人之美赞叹。

  虽然只是这么凝视着她,但这机会他却是期盼了许久。

  “兰舫兰舫,美如其名……然我虽倾慕你的美,却更心仪你的善良……只是人太过善良,并无益处,所以少了正常人一半的胆量,对你是好。”不觉,他唇间溢出一句,那话像极他认识她已久,更识得她的心般。

  “噫……”耳边听进一些细微声音,眨眨眼,兰舫醒了过来。她一见床边杵了个人影,便立即惊坐起。“吓!鬼……鬼呢。”刚才她只来得及看见一根踢着柱子的鬼腿,然后……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鬼?”她的额与鬓淌着冷汗,模样虽惊悸,却仍美得出尘,凤玉目不转睛。

  “无脸鬼。”说着,她的心又狂跳起来,捣着胸口,就怕心会破胸而出。

  盯着她紧张的脸,他不禁笑了。而兰舫不知他为何要笑,所以问:“为……为什么笑?方才的情况很可怕的。”

  笑容隐去,反问:“你觉得鬼可怕,还是人可怕?”手搁在床板上,玩着她的裙角。

  鬼抑或是人可怕?当然是鬼!鬼的长相就足以吓掉人的三魂七魄,而人……意外发现他圈玩着她裙角的动作,不由得,她心生一股熟悉感,可,却不晓得那感觉从何而来。

  所以,黑暗里,她那已能适应光线的眸忍不住直望住凤玉,并发起楞。她是不是曾经见过他,或是……

  任由她看着,他继续道:“虽人有形而鬼无形,但变了质的人心,有时却远远比得任何鬼物可怖,那叫作心魔。”

  “心魔?”不是,她认为鬼比人更……

  “而你的心底就住了一只,你可看得见它?”她细致的裙角自他的指尖脱滑而去,在安静的氛围间引出一声暧昧的窸窣声。

  他为什么这么说?从见他的第一天开始,他就不断说着令她难以理解的话,在暗示她什么吗?可在这之前她并不识得他这个人呀,纵使现在她也懂他不多。她挪腿将裙角带离他能及的范围,躲过那暧昧。

  缩回手,目光落在她微伏的腹肚上,星芒闪烁。“刚刚那是人,且针对你而来。”

  “人?”

  “手脚高明。”他解释。

  “手脚高明的人,你是说他习有武艺?”见他颔首,柳眉瞬时堆起。“你说他针对我,为何?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且从不曾和人争过什么。”要和人结怨,她平日大门不出地,只怕也无机会。

  “很多事情不是你说了就算,你能看到的只是一,你能想到的只是二,还有三四五都被藏在人的一张脸下,如果再加上你看到却不愿想的,那……”

  “凤……凤公子请别吓我。”

  “想吓你的,是那人而不是我。”那“无脸鬼”至多是这目的。“知道吗?逃避,就是你的心魔,它蒙蔽你的心眼,而善良却是导致它只伤你的主要原因。”直视着她,那专注就好似一眨眼就会错过她某一个表情。

  “我……不懂你说什么。”撇开头。“刚刚很谢谢你,我想我已经没事,而外头也应该没有事了,你……”

  领会她的意思,他站起:“要我帮你点燃烛火吗?这样你能安心睡一觉。”

  “不用了。”不知怎地,他的那句心魔竟在她的心湖漾起一波涟漪,那圈圈的纹路愈泛愈大,几乎要洇过她此刻的理智。

  她的心里,真住着什么吗?

  一直盯着凤玉走出门,她下了床榻将门上栓,再回到床上,心仍是不得平静。

  第四章

  丢了支玉钗,她整个人变得有些郁沉,因为那是她爹留下的唯一遗物,且她视它为命;而多了一个凤玉,她显得不安,因为这个身分成谜的男子,正逐渐渗入她的生活,他不但在控制阔天病情方面嬴得她婆婆的信任,如今更在府里出入自由,因为他是阔天的救命恩人。

  一个是出口她幼时“抓周”后便跟了她多年的故物,一个是闯进她世界不过十馀日的陌生男子,可却同等地令她在意。

  “少夫人,总管要我来告诉您,库房方面已经准备好了,花厅也来了一些人,是不是可以让他们进里头挑选了?”日过三竿,婢女春花进门准备端走盥洗后的污水,顺道一提。

  妆台边,已起身良久的兰舫正对着一本清册浏览,她无比专注,似是想将上头的一字一句都给记下。

  原本府中买卖之事皆由申老夫人一手处理,再由管事从旁协助,但自申阔天被送回来之后,申老夫人的精神便从买卖转至照顾独子上,所以兰舫才得以接触买卖。

  而知县的诞辰在即,挑选贺礼的人也日益增多,府里连日来忙碌有馀。

  “婆婆她……”合上那纪录了府库所有藏物的本子。

  “在客房帮少爷用膳。”捧起有些重量的水盆,春花动作僵窒了下,她下意识瞪着自己的肩处,露出疼痛的表情。

  “好,那你帮我告诉管事,替我开了库房隔壁的厢房,我就在那里,库房里若有事,可以到隔壁问我。”回望住那已经走到门边的人,兰舫不经意觑进她似有妨碍的细小动作。“春花,你的肩膀是不是不舒服,这几天总见你攒眉。”

  脚下一顿,迟疑一会儿才应道:“我的肩膀没事,大概是忙过了头,挺酸疼。”

  “这几天府里忙,辛苦大家了。”虽然她还不熟悉府里的买卖,但有管事帮忙,她还自认能尽上一点绵薄之力。很矛盾地,她居然到此时才觉得自己属于申府,属于这大宅子的一部分。“要是受不住,我让管事找个大夫帮你看看,再过几天,等忙过了,应该就有时间休息了。”

  又楞了一会,转过身,福身。“谢少夫人。”

  “府里的大小都是一体,哪个病哪个伤都是不好。”说着,并回过头整理着一些杂物,是以没瞧见春花出门前露出的迟疑神情。

  而在半刻钟之后,兰舫才出了房门,她往府库方向走,行至半途,却遇上远远从东厢走来的初音和仲孙焚雁,他俩似乎又在争论着什么……嗯,其实说争论并不妥,因为急躁总只有一方。

  “这屋子的人复杂得很,待久是麻烦,你走是不走?”初音闲定地缓步着,而暴劣成性的仲孙焚雁则跟在她身边,口气不佳地吼着。

  “我要再待一阵子。”脚尖轻踢,神态惬意。

  “一阵子?呵!你以为这里的人不赶我们,我们就不会有事,不,该说你就不会有事。”

  “我,有什么事?”

  “你?”呿!难道还得等到更有事发生才成?这几天总瞧见她在发呆,且是对着一名名叫凤玉的男人发呆,不知怎地,他就是觉得那姓凤的男人有点古怪。再则,就是那戴面具的贼。“你不知道这里有贼出没?”那一晚他只断了她面具的一角,但人并未逮着,因为她对这府宅附近的环境熟悉过他,所以让她逃了,可恨!

  “贼非干我事。”

  “那么什么才干你的事,那个穿丧服的男人吗?!”白衣为丧,平常人多忌穿的,但那男人却像嗜白如命。

  “丧服?”

  “姓凤名玉的家伙。”终于,他拉住她,因为他厌极她将他当作空气的态度。

  黑棱棱的眸终于望向他,并在他眼中看见一抹妒火。“你……”

  “我怎样,”拳头敛力,只要一想起她全部的注意力全搁在那姓凤的身上,他就抑制不住怒火中烧。

  盯着他许久,头一回,他的情绪影响了她,她解释道:“我确是在等他,我等他……”话未竟,她发现迎面走来的殷兰舫。“兰姐姐。”

  “你俩早晨好。”嘴上笑着,但眼却忍不住瞅着仲孙焚雁,因为他的表情就似要吞了人,吞了打扰他们的她。

  “兰姐姐忙吗?”看她手上带了本颇厚的本子,然而抬起眼,她又往兰舫身后瞧,意料之外,那凤玉并未跟着。

  “花厅来了人,我要赶去库房帮忙-我……就不多聊了。”或许她可以多寒暄几句,但恐怕有人不允许,她又偷觑了仲孙焚雁一眼。

  微略失望。“喔,那初音不碍着兰姐姐了。”瞧兰舫欠了个身,带着微笑走了几步,忍不住,她还是唤了:“兰姐姐,我觉得你最好别太接近那凤……啊!”

  “又是凤?”仲孙焚雁粗鲁地扯住初音的手,他眼里只差没喷火。

  “放开我。”被他拉着走,根本来不及将话说完,她是要提醒兰舫一件重要的事,要不她和腹中胎儿恐怕会有危险。只是跟前这个……要说她没有脾气,她现在可气着的。“快放开我,你这样实在太幼稚了。”

  头也不回。“说我幼稚,那你又是怎地?年纪不过十二、三,装老成?呵,真笑话。以后一定没人疼,没人保护!”

  拧眉。“我不需要人疼,也不要人保护。”她会照顾自己,就如同十方恩师说的:初音生来有苍天保佑。她相信只要不作恶,老天就会庇佑每一个人。

  反过来说,她根本也不需要这样一个跟傲无理、凶残成性的保护者,纵使恩师千叮属万交代要她和他平心静气一齐结伴修行。

  “你需要!”只要她一天不似平常人般“正常”,她就需要他的保护,无论她愿不愿意!他索性将她拉至胳膊下,紧紧地缠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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