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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头钗  第3页    作者:安琦

  “有无两载?”她推算。因为玄鸟春来秋去,那窝幼雏干尸看来非今年初生。

  听了,陡地瞠大眼。“妹妹……怎知?”

  “胡猜的。”不想让对方心慌,初音只是笑着摇摇头。“那么,我能知道姐姐闺名吗?”

  “我……叫兰舫,娘家姓殷。”

  兰舫兰舫……似正咀嚼着这如同人一般美的名字,初音兀自发起了呆,她的视线留驻在殷兰舫的肚皮上。

  许久,终于有人耐不住气,那从刚才进入花厅就一直被冷落到现在的仲孙焚雁开始发躁,他粗鲁地拉起她的手。“喂,发什么呆,别没事就学十方老秃驴装高明,你以为你真是菩萨老子转世啊,”不觉又想起那十几年前的荒唐往事,他不署一喙,牵着她,就硬拖着走。

  “啊!别……别拉我。”若不是仲孙焚雁用力拉扯,初音可能还要陷在她自己才能解的谜团里好一下,只是……被拉走的她,犹是频频回顾着廊上婷立着的人,那似有不明气息缠身的殷兰舫。

  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女被青年拉远,兰舫纵使心头有疑问,此刻只怕也无从问起。

  蓦地,笃笃的硬物触地声响起。“原来是你,站在外面做什么,要进来就进来。”申老夫人拄着拐自花听走出,她瞧住兰舫,眼神是凌厉的。

  “喔。”跟着进入厅内,见老妇坐下后没吭声,所以她还是站着。

  “要坐就坐,难不成还要我请你坐,真不知道这两年来你学会了什么,连猜心都不会!怎作商人妇?”

  “我……”纳闷。

  偏开发色斑白却梳得有条不紊的头,她打了个懒呵欠。“库子都整理好了吧?”

  被折损的情况已成寻常,纵使她心中有诸多不解。“都整理好了,兰舫就是过来告诉您的。”她听话坐了下来,但因为姿势的关系,她得拨弄腰间的衣物,才能让腰腹间的此薇不适感消除。

  “嗯,我知道了,没事你就下去吧,我有点困了。”望进她不适的动作,老眉微拧,却选择视若无睹,只是拄着杖站起来,喊人来。

  “娘。”她喊住。

  “什么事晚点再说。”出了花厅,让人搀往内院。

  “娘,兰舫是想跟您商量让我帮家里生意的事。”紧跟着妇人,很是认真。“阔天他时常不在府内,不如让兰舫帮您,以前我爹还在时,兰舫也帮他处理过一些玉饰的买卖,所以我想如果努力学,应该可以帮娘分担一地丁您也不会再这么累……”

  只是当她正一鼓作气想将闷了许久的想法说出之际,身边的妇人却突然停下脚步,她一个手势要搀人的婢女暂且退去,让廊上又只剩她俩人。

  晶亮的水眸专注地凝视着仪态威严的高堂,兰舫以为她该在考虑,孰料静了半晌,却得来一句。

  “你认为我会让你抛头露面吗?”妇人唇边浮现一丝微笑,那表情之于兰舫,该属于惊喜,只是有了两年来婆媳之间的冷淡感情为前提,光就字面,她还是忐忑。

  果然,老妇脸上的笑容骤然逸去,换上的是两年来如一日的冷漠。“要让你代表我们申家出去抛头露面,当然是不可能!”一句话碎了兰舫的梦。

  沉默几许,硬着头皮开口:“娘,为什么不行?兰舫会尽力学。”

  审视着眼前那张天妒的红颜,无忌讳地回道:“到现在你还是一点觉悟都没有,晓不晓得你当玉匠的爹怎么招祸的?”

  她爹……是给一些不肖之徒给罗织入狱的,不是吗?就为一柄玉骨扇。那柄扇明明是以和阗精玉制成,却给诬称为劣石之作,她还曾到府衙击鼓鸣冤,但仍动不了那群富家子弟半分。

  “我爹他是让人……”

  “你爹会冤死在牢中,全是因为你,如果不是得你不到,那些人也不会将愤恨转到你爹身上。”要不是那一次的劣玉风波,因买卖结识那一群官家子弟的阔天也不会迷恋上她,更不会不顾她这个为娘的反对,硬是坏了多年交情,解除与表亲家门当户对的婚约,选择迎娶这市井之女入门。

  由此可知,她更是个祸水,不过幸得她将她藏在深院里两年,才淡了外头男人的欲念。

  “娘……”这番话,像把锥子直直刺入了她的心坎,难受在心中,可却没法辩驳,因为这想法始终存在,只是她从未说出口。莫非……她生得这张脸真是罪过?而婆婆她也是因为这张睑所以一直不喜欢她,

  氤氲着淡愁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瞅着老妇,令老妇颇感不自在。

  “咳,这件事就不用再提了,我不会答应,要是告诉阔天,答案也是一样。”

  撂下话,拂袖而去,唯留下笃笃地拐杖触地声,迥荡在空旷的廊内。

  不管谁同她说,答案都是“不”吗?难道她就真这么不喜欢她,因为她不想阔天娶她,因为她不该生成这样,

  一阵带着桂香的薰风拂来,怔仲中的兰舫才晓得该做些一动作,好打破她那一直以来无人分担的无奈迫境。是以,她轻移莲步,在长廊上无意识漫走,不知不觉中,她又走回藏物库。

  好似有人召唤,她跨进了库房,瞧见里头犹剩适才她要他善后的那名家丁。“差不多了,你可以先下去做其它的事了,关门上锁的事由我来吧!”她朝他拈笑。

  听了话,家丁退下去,倏时,足足有三个厢房大的库房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立于四下堆满瓶瓮鼎盒的层层酸枝架中,她渺小地像颗飘荡在空气中的尘子,好似风一吹,就会消失在沧茫天地间。

  她……好像总是这么孤孤单单的。从爹仙逝,从嫁入申家,从阔天离家后,她……好像就是这么孓然一人了,要说有人能与她作伴,便只有她腹中三个月馀大的胎儿,以及……房里斗柜中,那根爹遗留下来的世传宝--白玉凤头钗。

  在房子里又发呆许久,她这才拿起搁在一旁桌上的锁,准备出门将库子关上。

  只是,当她人跨出门,回身将两扇大木门拉近的当儿,却由门缝里觑见屋里架上的某物,那是一只价值不菲的西周青瓷四耳叠。

  那罍罐置于架子最高层,却一半露出架外,呈现摇摇欲坠的险状。是整理的人没搁好吧,心头一悸,她庆幸自己在关上门之前发现它,要不等买卖的人来库里拣选,一定会多见这件稀珍的碎尸。而且依婆婆的性子,届时闯祸的人可有得苦的。

  将门推出一道大缝,她手脚轻灵地回到屋内,并拉来一把木椅,拾起裙摆,她挺着微隆的肚皮辛苦地踏上椅,跟着伸出手想将高处的罍罐推进架内,只是那高度有点太过,任她怎伸指头都触不着,虽然眼瞧只差”小节。

  该找人来帮忙吗?越过她搭在架上的手臂,眼儿凝住门缝外,因为高度,这一刻的她胆小的天性自然又作祟,可又怕她一下椅,那罍罐就会被这小骚动给震落。

  回眸再盯望住头顶上的物品,她心里衡量着若踏上酸枝架,应该可以顺利将东西推进去吧,而且只一下,应该不会有关系,动作轻点就没关系。于是不多想,为不让木架踩脏,她脱下一只鞋,提起脚就踏上木架,并将手攀上高处,脚下一着力,身子立即向上攀升,跟着她伸手扶住罍底,准备将它往里托。

  “快来人,少爷回来了!”就在这时,她听见外头有人叫。

  阔天……是阔天回来了吗?唇儿骤扬,猛地一回首,注意力全给了门外。“阔天……”

  许是心急,她连忙想完成手上的动作,于是她将罍罐推了进去,更在完成动作后急着想下架子,可她却彻底忽略了脚板儿上还套着的绢袜,那绢质细致,使得她脚下一滑,整个身子就这么失去重心往后躺去……

  ***

  “少夫人!您在里头吗?”库子外头来了名家丁,呼唤声有些仓卒,他推门而进,仅见兰舫正将木椅推回原位,她一手吃力地扶着腰。“少夫人您?”

  她伸手指着架上。“适才那一罐差点落架,幸好我将它推进去了。”罍罐确已正了位置。

  “这……应该让我们下人来做就好了,万一让您摔着,那……”

  “我没关系,只是有点扭了腰,方才是你喊了少爷回来了吗?”眉眼中的喜悦无从掩饰,她将门销交给家丁,人奔出了门就急着往大厅方向去。

  “少夫人!”然而那家丁却急着喊住她,等她忍耐住脚下想奔的欲望,他说了:“少夫人,少爷他现在人不在大厅,在客房里,”

  “客房里?怎么了?”前一刻才听见他回来,怎么一下子就到客房去了,莫非……他不急着想见她,和她腹中成长着的胎儿吗?

  “少爷他人受了伤,是老夫人吩咐让人抬进客房里去的,现在正找大夫来,而我是过来通知夫人您。”

  “受伤?”这两个字,如雷贯顶地轰进兰舫的脑袋,瞬时,她眼前炫了白花,脚下微软。不适之馀,自然也没去追究申老夫人给的安排。

  “少夫人您没怎么吧?”搀着人。

  “没……他……他怎地受的伤?严不严重?”脸色略白,急忙站起,人又匆匆地往厢房的方向奔。

  “小的不知,但听说是从马上摔下来的。”

  “摔马……”嘴里喃着那令她胆裂的消息,脚步全凭着旁人撑持着。未久,她来到客房外,那里仆婢来来去去,有的捧着脏污的衣物,有的端来干净的水。兰舫凭着门柱怯怯地不敢进门,直至一盆带血的污水从她面前晃过……

  “血?”他受了重伤了!不再想像屋里的状况将会有多糟,也不管自己是否已经准备好,她冲进了门。

  房中床边围了几个人,挤得满满令她不见床上人,他们一两个是伺候着的仆役,一个自然是忧心如焚的申老夫人,还有一个人的手则在床上人的身上来去。

  ……该是大夫吧!

  屏着气,视线由那人羊脂白的衣袍角来到他的腰间,兰舫穿过他腰及手臂间的缝隙,终于窥见了申阔天,只是他却双眼紧闭,脸色晦白,额角更爬了一道伤口,伤口仍渗着血。

  蓦地,她抽气,而床边的人也全反应似地回过头来,除了那名大夫以外。

  “他……没怎么……”捏白了十指,木然地问。

  只是一干人虽全瞧着她,却没人回应她的问题,好久好久,当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会被这气氛给窒息死的时候,那着羊脂白袍衫的人开了口。

  “外伤没事,有事的是内伤。”迸出那人口中的嗓音,是金石敲击般的清亮,他回过头,凝住兰舫后,就不再移开视线。

  “内伤?什么内伤?”目光犹是停在申阔天的面容上,她又向前走上几步。

  “你别过来,站那里就好了!”然而申老夫人却在这时大喊,她杖子一杵,人站了起来,跟着指箸兰舫的鼻喝斥。“我就知道天儿不该娶你,自你进门,他就受伤不断,在府里是这样,出了门更是这样,你刚进门的那一个月,他更大病了一场,这……这……真是招灾呀,出去出去!”冗长的骂里,只差了没将她归入妖物转世。

  “但娘……阔天他需要人照顾,我……”什么招灾之论,此刻的她全然听不进耳,她担心的唯有那躺在床上的人。

  “我说出去!你听不懂是不?”在她眼里,没什么比得她受重伤的独子更令她焚心,即便是怀了身孕的儿媳,于是她伸手一推,将跟前的人推了个踉跄。

  没能来得及反应,兰舫往后跌去,原本以为会摔地,结果却意外跌进一副温暖的强臂里,下意识地,她抬起眼帘,望入头顶那双自一瞧见她就未曾移开视线的眼。

  蒙胧间,她失了神。

  那双眼,形状像极一对飞尾凤,瞳仁就占去眼睛的大部,而颜色虽黑如墨玉,却清澈如镜,里头闪烁着的芒晕,予人暖暖的感官,再加上额间一道约莫一节指长的淡绛色……额印,他俊秀出奇的面相,不禁让人的魂魄就要被吸引了去……

  阔天?怎这一瞬间,她竟觉得他长得很像阔天,但……再仔细一看,却又不像了。莫非她眼花?对,一定是她眼花,因为阔天的长相并不似他一般出众,而且,光就他那一双眼……

  噫,如斯忘忧美目,该不属于人间的啊,她不觉在心底一喟。

  “你没事吧?”骤时,那眼儿微眯,挺直鼻梁下的薄唇更弯成一道弧,原因不明,而清晰的鼻息,则轻拂过她的颊,惹来一阵酥麻。

  凝进笑容,兰舫倏地一惊。“对……对不住。”低着脸,她朝他一推,人微晃地退至一旁,心头暗骂失了规矩。

  “幸好没跌成,要不伤到胎儿,你可好了!”申老夫人似乎没瞧见两人的眼神对流,犹自对着兰舫叫骂。

  心儿慌跳的兰舫手掖着浅浅起伏的胸,不敢言语,一是为了婆婆正在无理能解的气头上,一是为了……为了那男人原因不明的浅笑。

  见兰舫迟迟未动作,老妇又嚷:“怎么还不出去,”

  “她留下。”孰料那男子却说了,这时他才将视线转了向,向着申老夫人。“她是申家的媳妇,躺在床上的是她的丈夫,她该有必要知道她丈夫的病况,刚刚我已经向你们大略说过他的情况,只剩她不知。”

  “那又当如何?”反正她又不准备让她接近天儿。

  “你们既然都知道情况了,而人多对床上的人亦不妥,不如你们先退出去,我来向少夫人交代。”他笑,两尾飞凤跟着晶亮起来,只是站在他后头的兰舫只见得到他乌丝服贴于颈后的伟岸背影,却见不着他说此番话时的表情。

  “这……”他是陌生人,又是名男子,她的儿仍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留这两人独处怎成体统?

  “可好?”对着老妇,唇线又扬。

  “不……好……好吧。”啊,怎会这样?.她说什么来着,不知怎地,心底极力反对,那应允却脱口而出,莫非着了魔了?捂着不受控制的嘴巴,申老夫人瞪着眼前那气息诡异的男人,糊涂了。

  “谢老夫人。”等几名亦半糊涂着的仆婢将老妇搀出门,男子将门带上。

  虽然也觉不妥,但有婆婆在她似乎是接近不了阔天的。固然不安,兰舫还是趁着男人关门之际,如花儿捎蝶般轻步移至床榻旁,她落座,凝进申阔天憔悴的病容,悬宕着的心,眼看就要投进恐惧的深渊。

  数月不见,思念折人,但……那总好过今日见他受伤,而她却无能为力啊!掠过额上的伤,她的指尖触着他的平凡面容,唇瓣微颤。

  “他让蛇咬了,是生长在南方的赤链蛇。”

  不知何时,男人的声音竟紧贴着她的背后,她仓皇地回过头,可却发现他不过只站在离自己两步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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