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明欣走出房间。
关上房门后的空间,霎时沉寂许多,陈宇臣和衣倒在床上,脑海竟不停想着星星那双清亮的黑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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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里有着热歌热舞。
Andy和陈宇臣坐在吧台前,同是坐着喝酒,两人的心境却大相迳庭。对于舞池内的狂热气氛,对于一些大胆直视的眼神,他们极有默契地一概不理睬,因为来这的唯一目的,只是喝酒,纯粹的喝酒。
“宇臣,绮玲有没有谈到任何关于我的事?”Andy一手摇晃杯中的液体,听不出他平淡语气中藏有怎样的情绪。
这一刻,陈宇臣突然意识到黄绮玲在Andy心中的地位,他那一向藏不住笑意的脸孔,如今变得黯淡。
陈宇臣转向Andy。“她对你这么重要?”
“不然,我也不会找了她五年。”Andy喝尽杯中的液体。他伸手招来酒保,替自己叫了一杯威士忌。
Andy看了他一眼。“不怕我藉酒发泄?”
陈宇臣扬起嘴角,轻笑道:“你如果是这么没有自制力的人,也不会让绮玲对你死心塌地了,不是吗?”
Andy到口的酒杯停在半空,他不敢置信地抓住陈宇臣。“她说了什么吗?她到底告诉你什么?”
“没有,她什么也不肯说,甚至不承认你和她之间有任何关系。”陈宇臣看着Andy眼中的光彩一下化为灰暗,“Andy,相信我,绮玲也许有她的苦衷;五年都等了,还计较这些时候吗?”
“是啊,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耐性了?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晚我们就喝个不醉无归。”Andy说着又干了一杯。“就让我放肆一次吧!”
诚如陈宇臣所言,他不是个会用酒精麻醉自己的人,可是他也明白,让自己一醉,他的脑袋至少还有空白的时刻,至少不必分秒充斥黄绮玲的一颦一笑……
见Andy强颜欢笑,陈宇臣心里也不好受,但他很清楚自己完全帮不上忙。感情的事,外人如何插上手?
他转过身去,舞池里只剩几个摇摆的身躯,四周的谈话声此起彼落,今夜大概是他回国来第一次见识到台湾的夜生活,通常忙完公事,也是华灯初上之时,但他一向不喜欢夜色的绚烂,除非有迫不得已的应酬,他宁愿待在家里,享受一人独处的时刻。
突然,有个声音在陈宇臣耳边响起--
“给我一杯冰啤酒。”
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喝酒,陈宇臣没有什么特别意见,尤其住在美国,作风大胆、热情的美国女孩喝酒早是司空见惯,只是看那女孩喝酒的潇洒样,倒有点引起他的好奇心,他以为东方女孩都是含蓄、胆怯的;看来,他是离开太久了,从一进门到现在,他还没见过一个符合他记忆中模样的“中国女子”。
巴明欣一口干尽杯中物,拢拢长发,旋身望向那几乎成了她个人专有的位子--仍然满座。她有一阵子没有到这间Pub,今晚又来得太迟,只好坐到吧台前。
巴明欣的酒量颇好,大概是得自巴正汉的真传;不过她一向只浅酌,即使偶尔来到Pub,放松的前提下,酒成为一种调剂,一种应景应情之物,却非绝对需要物。尤其是在这种各色人等皆有的Pub里,她清楚一个单身女子的言行举止总是受到过多的注意。
忽然,她觉得有双眼睛猛盯着她。
从小到大,巴明欣始终是女孩子里最惹人注目的,更遑论现在是置身在一间以男性占大半人数的Pub里。只是,对她而言,少有外在因素能左右她的思绪,即使是一双大胆的眸子。
Pub内,人声依然嘈杂,巴明欣不时旋身看着自己的专有位子,占据者似乎无意离去,抬起腕表,心想,得赶在陈宇臣之前回去,否则难免引起怀疑,毕竟她身负的是“保护”的责任;若招来太多“意外”,对陈伯伯不好交代之外,她也不许自己出差错……想着,巴明欣惊觉那双大胆的眸子似乎和她玩起耐力赛,非但没有收回之意,竟反而更加恣意!
她稍稍偏过头,用眼角瞥了一眼--
正常的心跳一时失去控制,竟狂乱地敲打着;虽然表面上看不出变化,她却明白心底起了莫名的波澜;她原以为会是个什么无聊男子,结果映入眼中的--竟是陈宇臣的脸。
她连忙深吸了口气,提醒自己恢复正常心跳--不会吧?!全高雄市的Pub多如过江之鲫,怎会就这么凑巧地在这里碰上他?
陈宇臣只觉得惊讶不已。
刚才那女孩看见他的眼光,令他有着莫名其妙的感觉。
他甚至觉得她有一点点的熟悉。
熟悉?!
真是奇怪!
他不记得曾认识这么一个女孩子;若曾在街上遇见,他相信自己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更何况她看他的眼神……他一向习惯了异性对他投来的眼光,但是刚才那女孩子看他的眼神,跟他以往所看到的完全不同,仿佛在逃避他。
逃避?!
这更加深他的好奇了。
他不认为自己的长相“可以”让女人想逃避,至少,打从他有记忆以来,没有人见了他会是一副巴不得撇清界线的样子,但那女人--不!应该说是女孩吧!
她看上去顶多二十岁左右--不过,陈宇臣也知道自己对目测女孩子的年龄一向没准过,皮外套、牛仔裤、长皮靴,一头乌黑长发;未见她正面时,陈宇臣即发现她出众的气质,刚才匆忙一瞬间,她那端正的五官更加彰显她的出色,这也是为什么每个男人走过她身边,总会朝她吹口哨的原因。
陈宇臣这时醒悟:一个人的外表太遇“杰出”毕竟不是件好事,尤其是一个亮丽得过分的女孩子!
巴明欣的手指有意无意的在桌面敲了敲,心里则盘算该如何走下一步棋。虽然不认为陈宇臣会认出她来,但她的心跳仍不由自主地加快。继而一想,她今晚的这一身装扮适巧成为掩护她的惶然的最佳选择。这也是她到Pub来的一惯衣着,为免遇见熟悉,也是给自己一种不需矜持、完全放松精神的方法。若非藉着这身完全不同白日里自我的打扮,依她从小受的家教束缚,怎可能成为这间罩的常客?!
“小姐,”陈宇臣低沉的嗓音拉回她的紊乱思绪。“我们见过面吗?”
巴明欣只觉室内氧气突然稀薄了些……唉,顺其自然吧!她好整以暇地将身子正对陈宇臣。“这招搭讪法似乎老套了些?”她笑说。
陈宇臣一愣,看见她那双明亮的黑眸,蓦然使他无法反应;尤其是那朵接在话毕后绽开的笑靥,令他心中某种不知名的情愫骚动了。
巴明欣在他的注视下,只觉浑身不舒服,她清了清喉咙。“先生,如果你不介意,可否容我独享一人时间呢?”
陈宇臣仿如从梦中惊醒。“对不起,我只是……对不起,我失态了!”他边道歉边回到座位上。
巴明欣随着陈宇臣的移动,看见手握酒杯的Andy,她站起身走到Andy身边的空位。“我们见过面吗?”
她不是个会随便找人搭讪的女孩子,可是她直觉自己好像曾在哪里看过他,因为他身上有股特殊的气质,和……天哪,自己是不是太久没练习空手道了,巴明欣在心里想。
Andy看了她一眼,笑了笑。
他没有醉,所以刚才陈宇臣和她“搭讪’的那一幕,他也看得十分清楚。
不可否认,这是个出色的女孩子。只是再怎么出色也挑不起他的任何注意,除了黄绮玲,那个令他不知如何是好的女人--一想到她,他又喝光了杯中的酒。
巴明欣看着他一脸愁苦似的,轻轻地说道:“对不起,打扰了,请原谅我的莽撞以及……无礼。”说着,即准备离去,岂料,陈宇臣的声音在她旋身之际响起--
“小姐,这样的搭讪方法不仅老套,而且落伍了些,不是吗?”陈宇臣语带嘲讽地说。
不知为何,见她对Andy一副柔情似水的模样,他心衷便升起一股无名火,不知不觉中,说话的语调竟扬高许多。
巴明欣站定身子,半晌后才回头看着陈宇臣,脸上依旧带着那朵灿烂笑容,口气平稳地溜出一串话。“如果刚才我哪里得罪了先生,在这里向你致歉,希望你大量宽容。”
她笑了笑,迈出步子,留下默然无语的陈宇臣和打从一进Pub、首次挺直背脊、正眼瞧人的Andy。
陈宇臣在心里反覆想着她的话,一股激赏之情油然而生--好个与众不同的女孩!我们会再见面的,他在心里下了决定。
离开Pub,送Andy到家后,陈宇臣心里仍不时浮现那女孩的一言一行。
回来这些天,他的生活除了工作还是工作,离开多年,养成他凡事力求完美的挑剔性格,尤其是走出校园,一头挤进华人不易立身的美国就业市场,他知道自己得比他人多下数倍功夫和努力才能挣得一片天,因此,他一向为自己订下高标准、高要求,为的也不过是争一口气和不服输的傲气。
他知道自己在先天条件上并不差人一截,甚至是优越许多,加上身为陈家的独子,客观环境提供了多的是大展身手的优渥,所以他为自己订下了人生蓝图。每到一阶段,他总能照着步子走,在逐步完成所有目标后,他才会容许自己将注意移至私人感情上。
也许是一种执着,对感情一事,他只有唯一信念--宁缺勿滥!
这就是他对爱情所抱持的态度。当然,这也是令陈大中急得头发发白的原因。
其实陈宇臣对结婚对象的挑选并不苛刻,他唯一的条件就是希望找到一个真正用心、用情、用爱去对待他的女孩子。可是他发现接近他的女孩不是因为他的外表,就是因为他的家世,这也是为什么到现在他还在寻寻觅觅中。
他将车速减慢,浏览霓虹招牌串成的五彩街头,忽然,他眼中闪过一间店,促使他毫不考虑的将车子停了下来。
这是一家布偶专卖店。
橱窗里有个布偶娃娃,顿时吸引住他的视线,一个看起来好可怜、好无助、有点委屈的小布偶,好像……好像……星星!
他对星星的影像突然跃入脑海感到莫名其妙。怎么会想到那个小女孩?
他拿起布偶看了看,又放了下去;想想,又拿了起来。
“老板,我要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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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明欣正准备钻入被窝里,门外响起脚步声。
叩!叩!
“谁?”她轻声问道。
“是我。”
陈宇臣?
这么晚了,莫非--
“少爷,你有什么事?”
“你睡了吗?”陈宇臣看看手上的布偶。
他也解释不出为什么自己会莫名其妙的买下它,然后又很莫名其妙的想把它送给她。
“有事吗?”不会是--
看来她已经睡了。
“没事!明天早上再说吧!”他说着要走。
房门打开来,巴明欣的小脸从里头探了出来。
陈宇臣把布偶娃娃拿到她面前。
“这个送你。”
“送我?”巴明欣站直身,指着自己。“为什么送我?”
“没什么特殊的理由,我想小女孩都喜欢这种东西,而且它很像你。”陈宇臣耸耸肩,把布偶放到她手中,然后笑着说:“快去睡吧!”
说完,他顺手带上门,将一脸困惑的巴明欣关在门后。
巴明欣手中抱着陈宇臣塞给她的布偶,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小女孩?她为他给自己的称谓感到有点啼笑皆非;再看看手中的布偶,很像我?巴明欣走进房,将布偶和自己投身在镜子前,心里有股温暖慢慢汇流成河……
长到这么大,她从没有玩过洋娃娃,只因为巴正汉一直把她当个儿子看待,而她也习惯了没有洋娃娃为伴的童年,从没有人送布偶给她,陈宇臣还是第一个……
巴明欣内心一阵翻搅。看着乎上的布偶娃娃,想着陈宇臣的话:它很像你!
忍不住,她将布偶娃娃紧紧拥在怀里。乱七八糟的感觉塞满心中。突然之间,巴明欣觉得那个一向冷静、有条理、理智的自己正一点一滴、慢慢消失中……
第五章
黄绮玲匆匆拿起皮包,快步的走出陈氏企业的办公大楼。
刚才她接到陈嫂的电话,小恺恺不小心从别墅的二楼摔了下来,而被送到国泰医院。
天空下着雨,台北市的计程车原本就不怎么好叫,一碰到了雨天,几乎见不着空车。
雨越下越急。她的心也越来越急。
蓦然,一辆银灰色的BMW跑车在她面前停下来,车门也打开来。
黄绮玲看了一下驾驶座的人,不禁愣了一下。
Andy?怎么这么巧?
“上车吧!”他半倾过身说。
黄绮玲偏过脸不理会。
不管怎样,她都不可以坐上他的车。
如果让他知道有小恺恺,那--
黄绮玲还来不及往下想,Andy走出来,有点粗暴地将她塞进车内。
在她惊愕中,车子呼一声已往前驶去。
“停车!”她拚命的拉着车门上的门把,但不管她怎么使力都没有用。
“你打不开的。”Andy早知道她会这么做,所以已用电脑控制住开关。
“我叫你停车,你听到了没有!”她气得全身发抖。
“你要到哪里去?我送你过去,好不好?”他还是那么的温柔,并不因为她的“翻脸不认人”而受影响。
“我去哪里不用你管!而且我会自己叫车。”她并不领情。
“玲!”
“请你叫我黄小姐!”她纠正他。
“我们之间难道一定要这样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狠着心。
要不是Andy极力的克制住自己,他相信此刻他们早已连人带车的冲上安全岛。
“你一定要这么伤害我?”他痛心的说:“五年的折磨难道还不够吗?”
伤害?折磨?这句话奉是她该说的。
是谁伤害谁?又是谁折磨谁?
要是她现在有把刀,她一定要将他的心给挖出来,看是红的还是黑的。她甚至怀疑他根本无心、无肺!
“玲!”
“住口!”她双手掩住耳朵。“我不要听!你所说的话我都不要听。”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恨我?”
“你没错,错的是我!”她咬着唇,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如果让自己在他面前流下眼泪,她会恨自己一辈子。“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为什么你还不肯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