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说得跟真的似的!”橘衣指着苏妃的鼻子大骂,“你以为你这样说,我表哥就会相信吗?他早就看透你了!当初陈妃若不是听信你的谗言,又怎么会失去自己腹中的孩子而患上失心疯?当初九公主若不是中了你的毒,又怎么会决心自尽?你当这一切我表哥都不知道吗?你以为这些年你失宠是因为进宫的美人太多吗?哼,我告诉你,你失宠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我表哥不想枕边躺着一条毒蛇!”
“你……”苏妃脸色微变,“血口喷人!”
“当年你毒害九公主的事,是我亲眼所见,九公主心善,叫我不要声张,可是,我不说她真正的死因,你以为表哥就查不出来吗?尸体一验,什么隐情都会昭然于世!至于你唆使陈妃推如意姊落水一事,可有延庆殿的宫女作证呢,当时你以为她们都睡着了,其实你错了。”
“我……”苏妃自知东窗事发,浑身颤抖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几乎跌跪在地上。
如意望着这个嫁祸于她的女子,先是惊愕,然后心中竟对她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情感--不是怨恨,而是同情。
她理解苏妃为什么会这样做,如果她自己长年待在深宫之中却得不到夫君的宠爱,想必也会如此的。
要怪只怪造化弄人,为什么世上有这么多痴男怨女,在傻呼呼地追逐不属于自己的爱情?
如果男与女就像牛郎与织女星那样,只此一对,再无其它,那么就不存在失去与追逐,嫉妒与仇恨了……
四周很静,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玄熠的判决,他的信与不信,决定着眼前这三个女子的命运。
但只见玄熠敛起激动的表情,将鹤的尸身交与侍卫,没有做任何罪与罚的判
决,惟独对如意低声道:“你跟我到御书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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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还是第一次进入御书房,第一次如此与玄熠对视--他在上,她在下,仿佛隔着天与地的距离。
此刻的玄熠,不再是守护在她床边的温柔男子,他更像一个遥不可及的帝王,疏远的、威严的,浑身上下透着冷漠的气息。
他英俊的脸上失去了微笑,似凝有一层寒霜,肃穆逼人。他沉默着,良久良久,没有说一句话,弄得她的一颗心在这死寂中七上八下。
是在责怪她吧?
是否,他已经认定了那只鹤是被她所杀?不,应该说,他已经认定了她心怀恶意,扼杀了他轮回转世的恋人。
“王爷召我来,到底有何吩咐?”她不愿这样傻呆呆地站着,于是主动开口了。
“如意……”他抿紧的嘴唇终于微张,“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有一了。”为何忽然问起她的年龄?她还以为,他对她的事,早已了如指掌。
“二十一……”他沉思片刻,语气凝顿,“的确是早该嫁人的年龄了。”
“王爷,您到底想说什么?”
“如意,你还记得丁鹏举吗?”
“谁?”如意的脑中一片空白,完全忆不起这个名字。
“就是那次微服私游时,曾经想送你比翼扣的状元郎。”他提醒。
“哦,是他。”
终于想起来了,那个傻呼呼的年轻人,在不恰当的时候,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她脑海中浮现出他当时脸红的样子。
“他似乎对你颇有好感。”玄熠忽然道。
“王爷……”她一惊,“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的下半辈子,也该找个真心喜欢你的人,跟他一起度过。”沉默良久,他总算说出召她前来的真正目的。
“王爷是说……要把我嫁给丁鹏举吗?”如意睁着惊愕的双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可外面的人都知道……我是您的妃子。”
虽然,南桓国自古便有帝王将相将身边未宠幸的美姬,赏赐给得力下属,以示嘉奖,笼络人心的惯例,可她万万没料到,玄熠也会这样对待她,用这种方式把她打发出宫。
“你至今仍是清白之身,’玄熠避开她炯炯的目光,俊颜侧向窗外,“丁鹏举没有理由介意。”
“看见我这张脸,他会不介意?”她拨开面纱,苦涩地笑。
“我已经问过他的意思,他也点头答应了。”
“王爷认为对于您的赏赐,别人敢说不好吗?”
“丁鹏举不是那种阿谀奉承之徒,以前我也曾经想从宫中挑一些美姬送给他,却被他全数拒绝了,我相信他是真心真意喜欢你的。”
“那又怎么样?”她感到泪水缓缓滴落,“王爷可曾问过如意的意思?可曾问过我是否喜欢他?是否愿意跟他终老?”
“你一个女孩子,无依无靠的,宫中这是非之地也不适合你,我觉得这是对你最好的安排。”
“那王爷大可把我驱逐出宫!”第一次,她如此大声地对他说话,几乎是狠狠地嚷起来。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她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件东西,他怎么可以不顾她的意愿就把她随随便便送出去?
就算她面貌变丑,不配留在宫里了,看在她曾经没有杀他的份上,看在她为了他而毁容的份上,他也不该如此呀!
他到底有没有心?他的心,难道已经在五年前,跟随九公主而埋葬了吗?他从前对她的温柔,统统是假的吗?
如意全身发颤,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眼前残酷的事实。
“傻女孩,”他仍用那虚假的温柔口吻劝道:“就算出宫去,你也总要找个人成亲的,难道孤孤单单过一辈子?为什么不给丁鹏举一个机会呢?”
“我将来无论过什么样的生活,是否孤单、是否凄苦,都不关王爷您的事。”如意倔强地抬起头。
“怎么不关我的事?”他眉间一凝,语气加重,“你是我身边的人,若随随便便出宫去,没有好的归宿,朝中上下会对我指指点点的。”
“原来王爷是担心名声受损?”她讽刺一笑。
原来,将来的命运并非她自己能决定的,为了顾及皇家的脸面,他不会给她想要的自由。从踏入宫门的那一天起……不,从被义父收养的那一天起,她就没有任何自由可言了。
她好傻,还妄想在他面前争取些什么,但可能就算流干了眼泪,他也不会给她的。
从前善待她,只是看在九公主的份上,如今,她还想怎么样?他能够想着替她觅一个如意郎君,已算对她的厚爱了。
这座阴森的皇宫,她的确不该再留恋了,看看陈妃的下场,看看苏妃的下场,钟情于他的女子何曾有过幸福的结局?
她是该清醒了。
好吧,嫁就嫁吧!现在,无论嫁给谁,她都无所谓了。正如他所说,还有长长的一辈子要过,弱小无助的她,总该找个依靠的。
但离开之前,有句话,她想告诉他。若不说,便永远没有机会了。
“玄熠……”再一次,她轻轻地唤他的名字,引得他抬头愣怔地看她,“玄熠,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毁掉这张脸?”
“是为了不连累我。”他似无限感激地回答。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害怕会连累你呢?”她戚然一笑,仿佛梅花上的寒光,“因为……我喜欢你。”
他的身子顿时僵了,很显然,没料到她会吐露这样的话语。虽然,她喜欢他,对他而言,大概已经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许多年前,也曾有这样一个女孩子,向他大胆地表白心意。他仿佛又看到了当时的情景,仿佛有一把刀在割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疼得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我好羡慕九公主呵!”如意叹道,“有时候,我甚至希望自己是她的轮回转世,希望是她的孪生妹妹,又或者,是她的魂魄寄居在我的身体里……但可惜,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一个与她无关的人,一个乡野里长大的女孩子,我跟她相比,就像云与泥。”
她望着窗外的碧空,大滴大滴的泪水浸湿了大半面颊,她的话语也像这泪珠一般,滚滚不断。
“所以,我嫉妒她,因为嫉妒,我杀死了那只白鹤……一点一点把它掐死,我心里好痛快!至于我这张毁掉的脸,你不必为它内疚,因为我本来就心怀不轨,希望借着这张毁掉的脸,让你愧疚,让你疼我一辈子。呵,现在好了,你没有上当,幸好没有上当。”
她故意撒谎,让他恨她。
既然要出宫,她就要带走一切,关于她在他心中所有美好的印象,还有他的歉意,她统统要带走,仿佛自己不曾来过,免得将来奢望他能思念自己的时候,却发现他早已把她遗忘,万一如此,她会更加心如刀割吧?
不如现在就把一切了断,断得干干净净,连记忆中那一根红线,也断了吧……
“王爷如果没有什么事,如意就先告退了。”她低头深深行了个礼,“请问,王爷到底打算帮如意准备多少嫁妆?”
他盯着她,依旧深潭一般的双眸里泛起了微微的波光,半晌,半晌,才回答,“我不会亏待你的,放心。”
“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拜托王爷转告状元郎,就说……赐婚的事,如意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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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答应了?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他心里只反复出现这几个字,她答应了……
一直希望她能答应,可是当她亲口说出答案,却又勾起了他的万分不舍。
五年了,惟二个能让他真心微笑的女子,就这样,在他的逼迫下离开了。
天色渐渐暗下去,烛光在御书房里摇曳起来,玄熠仍旧怔怔地坐着,眼睛凝望着房中的一角,沉思久久。
不知过了多久,橘衣忽然闯了进来,正如多年以前,他冷落翩翩时一样,橘衣的脸上带着打抱不平的表情。
“听说表哥要把如意姊嫁给丁状元?”她大声问。
“是。”他点了点头。
“为什么?如意姊到底做错了什么,表哥要如此罚责她?难道表哥真的以为那只白鹤是她杀死的?又或者真的讨厌她那张毁容的脸,嫌她待在宫里碍事吗?”
“我只是希望能帮她找一个好的归宿……”
“少用这冠冕堂皇的借口来骗人!”她大嚷,“至少,在我面前不要撒谎!”
“那么你以为是什么原因呢?”玄熠涩涩一笑,“难道你真以为我是那么绝情的人?真的会嫌弃她、错怪她?”
“可你对其他的妃子从来没有狠心过!就算知道苏妃毒害了翩翩,你也照样让她留在宫里,就算知道陈妃心怀不轨,你也照样善待她。为什么惟独对如意这样?她到底哪里不好?难道还比不上苏妃和陈妃?”
“她没有什么不好,”他言语哽咽,“我这样做,只是因为、因为……”
不,他不敢说出那个原因--那个让他自己也无法面对的事实。
“难道……”橘衣一惊,直直地瞪着他,“表哥你……你爱上她了?”
玄熠一怔,随后低头垂眉,久久不予回答,
“我猜对了,是不是?”她逼近一步,“所以表哥心里害怕,觉得对不起翩翩,所以要把如意姊赶出宫去?”
“你不要乱猜。”嗫嚅的唇微颤着,却吐不出有力的反驳。
“肯定是这样!”她恍然大悟,“你不驱赶苏妃,不驱赶陈妃,只是因为你知道,她们迷乱不了你的心志,瓜分不了你对翩翩的爱,夺不去你对翩翩的思念。本来,你娶如意进宫,也没把她当一回事,你觉得她会跟陈妃一样,只是一个替代翩翩的影子,不会对她动真情,但是你错了,当你发现自己对如意产生了异样的感觉时,你害怕了,所以,你要把她赶走!”
“不要说了……”他只觉得这番推论震动他的耳朵,要把他的脑子都震裂了。
不,他不承认,他死也不会承认的。一直以为采用逃避的方法,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麻烦,没想到,越逃避,就越暴露了自己真实的心情。
“表哥,你真傻呀!”橘衣跺足道,“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你才真心爱上了另一个人,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重获幸福的机会?为什么要白白放手?你会后悔的!翩翩在泉下有知,也会为你惋惜的!”
“你一个小孩子家懂什么!”玄熠忽然恼怒地吼道,“不要再胡说了,让我好好静一静吧!”
“你以为这样做就是对翩翩的补偿吗?”她不服地反驳,“这些年来你搜罗了多少美人呀,要说背叛,你在身体上已经背叛翩翩了。”
“可我的心从来没有离开过她!”
这些年来,他广招天下美姬,只是为了寻找翩翩的影子,为了驱散寂寞和忧伤,出轨的只是他的行尸走肉,他从来没有想过会真的爱上别人。
“那又有什么用?翩翮已经死了,她要你的心做什么?她临终时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能幸福地活下去!可是你非但没有满足她的意愿,反而让她变成了宫中妃子怨恨的对象!你让她在黄泉也不得安息,让她无法快快乐乐、无牵无挂地投胎转世……”她的话语准确地击中了他的要害。
“够了!不要再说了!”他捂住双耳大喊,“出去,你给我出去!否则我就叫侍卫来把你拖出去!”
“好,算我多嘴多舌,”橘衣猛地转身,“你就等着后悔吧!”
门砰然关上,发出很大的声响,她的脚步声似小象一般沉重,咚咚咚地疾速而去,发泄着她的不满。
玄熠依旧呆坐在原处,窗户的一角敞开着,夜风寒凉地吹进来,萦绕在他波澜起伏的心间。
起初无论如何也不愿承认,但现在,在橘衣的一阵痛骂之后,他不得不承认--她说对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如意动了真情的?他回忆起两人相识相处的经过,寻找答案。
初见她时,他难掩自己的震惊,因为,她太像翩翩了,那相貌、那衣衫、那舞姿……让他几乎不得不怀疑,她就是翩翩的轮回转世。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这不过是南桓帝的一个诡计,她是敌人派来的奸细。但他依旧把她召进了宫,就当她是一件美丽而危险的收藏品,如同民间的养蛇人。
他以为她定会像陈妃一样,妖娆而狡猾,然而新婚之夜,他便发现自己错了。
她似小女孩一般天真,尤其当她替他宽衣解带时,那笨拙的模样,十分好笑。
他记得自己当时的忍俊不住。那是真心的微笑,五年以来,第一次的开怀。
他决定宠爱她,给她最好的东西,带她微服出游,就像宠爱小狗小猫一样,给她营造一种幸福的生活--虽然,这幸福或许是虚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