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好奇的走向她,轻声的问:“你在想什么?”
她依然望着天空的明月,和那些点缀在黑夜里的繁星。
“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他伸手在她面前挥呀挥的。
她终于有反应了,缓缓的转头看着他,“庄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愣了一下,记忆里全是他娘说过的话,“庄主呀!我想他一定既仁慈又和善,而且很有智能。”
想起庄主残暴的行为,她怎么也无法将他跟“仁慈”两个字连在一起。
“或许你错了。”她暗示的说。
这话引起他的怀疑,他追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你是不是看到或听到了什么?”
她瑟缩了一下,深怕慕祥知道庄主的真面目之后,会受到很大的打击。
她到底该怎么办?“没什么,我只是假设罢了。”她不由自主的闪避他的目光,只希望今晚他不要理她,让她有足够的时间思考自己该怎么做。
“说谎!你明明有心事!快告诉我,不然就没有人听你说了。”
是呀!她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一个听得见她说话的人,如果不与他分享心事,她还能跟谁分享?“好吧!不过你要答应我,不管我说了什么,你都不准生气。”她表情严肃的看着他。
李慕祥没办法说不,点了点头,“我绝不生气。”他举起手对天发誓。
她叹口气,缓缓的开口,“今天我见到你最敬佩的庄主了,他不但一点也不仁慈,甚至可以说是残忍,他居然对一名道士……”
听着鸳鸯的叙述,李慕祥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不由得想起在他临下山前,他娘告诉他的一番话--祥儿,我不知道让你下山去找你爹,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毕竟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或许他已经忘了我,但是……我忘不了他。当初是我负了他,而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回去看他,但我却不能。祥儿,你替娘回去看他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另外娶了妻子,生了儿女?会不会因为当年那件事而变得愤世嫉俗,不再相信任何人?如果是,你就想办法改变他。你爹很仁慈,一向没什么心机,任何人跟他在一起都会觉得快乐……
但如今听鸳鸯这么说,他爹显然变了,或许是因为他娘,或许因为其它原因,总之,他爹再也不是他娘记忆中的那个人了。
“带我去!”李慕祥突地说道。
“你说什么?”她以为她听错了。
“带我去,我要见他。”
他一定要见到他爹,纵然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但他还是得见他一面,亲自证实父亲的“改变”。
“见了他,你要怎么做?”她好奇的问。
他的表情变得无比哀伤,“如果可以,我想告诉他,他从来没有被遗忘。”但是,他什么都不能说,因为他对他娘承诺过。
第五章
“就是这里。”鸳鸯兴奋的告诉他。
但是,眼前是一堵高墙,连个门都没有。
“哪里?”
“就在这里头呀!”她轻易地钻了进去。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
“你怎么不进来?”她又从墙里钻了出来,疑惑的看着他。
李慕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鸳鸯,人跟鬼最大的差别就是人不会穿墙。”
“对喔!我都忘了。”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忘了而已,她伤脑筋的偏着头,“怎么办?”
“告诉我,门在哪里?”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没看到门,也不是从门进去的。”
他懊恼不已,死盯着那片墙,他日思夜想的爹就在墙里呀!可他却不得其门而入。
他沿着高墙绕了一大圈,还是没发现任何入口。
这到底是什么建筑?要不是鸳鸯曾经进去过,他会以为这是一根巨大的石柱。
“这其中一定有机关!”他说道,然后转向鸳鸯,“鸳鸯,你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机关,或许里头有扇门,你帮我看看是在哪个方位。”
鸳鸯很乐意帮忙,她兴奋的点点头,“奸!但是……什么是机关呀?”
李慕祥听了差点昏倒,蠢也该有个限度吧!“那你知道什么是门吧?”见她点点头,他才说道:“那你进去看看是在哪个方位?”
“了解。” “咻”的一声,她立刻穿墙而入。
烈日晒得李慕祥满身大汗,但他还是站在原地等着,本来在头顶上的太阳,渐渐落入西边的山上。
“这个鸳鸯到底死到哪里去了?”他等得不耐烦极了。
就在此时……
“你怎么还在这里?”她突然冒出来,吓了他一大跳,“我在那边的门外叫你,你怎么不过去?”
叫他?拜托,叫给鬼听呀?她的声音本来就不大,更何况距离那么远,他根本就没听到呀!
“你应该来这里通知我,然后带我到那边才对。”他捺着性子教导她,他娘常说他笨,只会背书,不会活用,看来鸳鸯的脑筋比他还死。不过,她本来就是个死人呀!
“哦!那我现在就带你去。”她转过身,然后疑惑的张大眼睛,“咦?我刚刚找到的门好象就是在这里头。”她陡地钻进去,又钻出来,“不对,不是这里,好象是这里……”她往前钻进墙里,又出来,“啊!也不对。应该是那里……”又没了身影。
他看着,气得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她真该庆车她已经死了,不然他一定会掐死她!
他向后转,打算放弃,反正只要他在这山庄里待下去,迟早有一天能见到他爹。
嘎……嘎……嘎……
一个怪异的声响引起他的注意,他陡地转身,就见石墙上出现一扇门,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那人满脸的疲惫,双眼布满血丝,全身散发出一股杀气……李慕祥愣愣的看着他,脑子里响起娘的声音--你爹长得很高,从背后看起来虽然很壮,可是从正面看起来却是文质彬彬的,而且他脸上总是带着微笑,眼神十分温柔……
但是,那些形容跟眼前的男人完全搭不上啊!
“就是他!”鸳鸯飘回他身边,兴奋的宣布,“他就是傲云山庄的庄主。”
不,这男人根本不是娘所形容的那个男人,眼前的男人充满了暴戾之气……
“你是谁?”李滔瞪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呆呆的年轻人,却又感到很熟悉,好象曾在哪里见过?“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大踏步往前,想要把他看个清楚。
“庄主?”他终于回过神,有礼的拱手一揖,“我姓李,名慕祥,是来为少庄主医病的。”
“医病?”李滔冷哼一声,“那个女人又贴出‘召医榜’了,真是多此一举,莫侵那小子根本没救了,她就是不肯死心。不过小子,你不是要医治莫侵吗?怎么在这里闲晃?”这里可是禁地耶!
李慕祥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他那个“仁慈”的爹竟然这么对自己病重的儿子,仿佛莫侵的生死不关他的事似的。
“庄主,你怎能这么说呢?少庄主是你唯一的儿子,为人父亲理当担忧儿子的病情,可你却不是。”
李滔冷笑,“哼!那个不中用的儿子,留下来何用?”他根本不在乎,“我只是没空讨三妻四妾,不然以我李滔的身分,要多少儿子都不成问题。”
他豪气的甩袖,离去前撂下警告的话语,“李慕祥,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大夫,但这里是傲云山庄的禁地,没有我的允许,以后不准你再靠近一步,若被我看见,别怪我……心狠手辣。”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爹怎么会是这样的人?李慕祥对父亲的幻想完全破灭了!
“啧!只是一个庄主嘛!有什么了不起的?”鸳鸯朝李滔的背影扮个鬼脸,回头看到李慕祥伤心的样子,忍不住安慰道:“慕祥,别太难过了,他一点都不值得你崇拜,你要拜就来拜我好了。”
他眼中噙着泪水,呆呆的看着李滔渐行渐远的身影,不由自主的喃道:“爹,娘是有苦衷的,她是不得已才离开你的,这些年来她一直很后悔……”
远去的人没听见,但身边的鬼却听得一清二楚的,“你说什么?你叫他爹?他是你爹?”
他点点头,“他的确是我爹,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他,答应我,不要告诉任何人。”应该也没有人会听见她说话。
第一次?她愣了一下,心里也为他感到难过,“好可怜喔!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爹,而且这个爹还这么坏。”不过,不对呀!“那我岂不是更可怜?我连我爹是谁都不知道,你至少还知道你爹是谁,而我呢……”呜--呜--她才可怜呢!
同是天涯沦落人呀!
他俩的背景有些相似,不过她更凄惨一点。
天上一勾新月,伴着繁星点点。
夜凉如水,夜风拂过废园的草木,伴随着李慕祥低低的倾诉……
“……这里原本是我娘跟我爹的住处,我娘是我爹的元配,当时傲云山庄还不像现在这么风光,他们夫妻俩立志要把傲云山庄扩大成天下第一庄,但后来爹被人诬陷,被关在牢里,家里几乎断炊,所有的仆人也都走光了。面对这等惨况,我娘几乎走上绝路,可就在那个时候,她偶然发现李家代代相传的宝物,也可以说是魔物——魔笛。”
“那是什么东西?”鸳鸯好奇的问。
“那是一支可以召唤魔物的笛子,只要一吹奏就可以打开魔界的大门,招来魔物供人使唤,但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你娘找到这支魔笛后怎么处理?”
“她吹了魔笛,招来魔物,许下愿望,希望爹能从牢里脱身,从此傲云山庄大富大贵,成为天下第一庄。”
“那代价是?”
“我娘必须离开爹,离开傲云山庄,终其一生不能再回来。”说到伤心处,他忍不住长叹,“如果让爹知道这件事,爹必定很自责,所以,我娘让我爹相信,她是被魔物给迷住,自愿跟着魔物走。但实际上,她隐居深山,长年研究封魔之术,不多久她发现她的肚子里有了我。”
“你爹不知情,一直记恨到现在?”天哪!好悲惨的故事。
他点点头,“当我第一次见到庄主夫人,我心中很为我爹高兴,我以为他终于忘了娘,找到了幸福,没想到……唉!”一切遗憾尽在不言中。
沉默了一会儿,她才开口道:“不知那支魔笛长什么样子?”
“你想看?”
“嗯!”想必是非常奇持又恐怖的东西,光是想象,她就吓得发抖。
“那我就让你看看。”李慕祥伸手探进衣襟里,掏呀掏的。
他掏出一个碧玉雕琢的长管形物体,上面镂着几个小洞,“这就是魔笛。”他将笛子凑近唇边,一副想要吹奏的模样。
“不能吹,会有东西跑出来。”她想抢下魔笛,却难过的发现她的手根本碰不到他,她顿时吓得脸色发白。他在做傻事呀!
“没关系,这已经不是从前的魔笛了。”他笑了出来。
鸳鸯还没意会过来,他已经吹起笛子,逸出一连串音符……
她呆住了,这音符不但一点也不恐怖,而且还温柔得像水。沁凉的风一阵阵吹来,她像是飘在云端一般……舒服极了。
风……停了,虫鸣……止歇了,美妙的乐章飘呀飘的,流泄到远方……
山庄的一隅,一个像人的东西双手掐在一名少年的脖子上,少年的眼睛睁大,原本宏亮的声音变成如蚊蚋般的低泣,“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嘿!嘿!嘿!”凶手早已理智全失,双手用力,就要把嘴巴凑上少年的脖子,恣意享受美食……
然后,流泄的音符隐隐约约的传进凶手的耳里,他猛地抬头,粗嗄的声音惊叫,“魔笛?”他放开了少年,几个起落,往声音的来源跃去。
少年剧烈的颤抖,声音微弱,“救命……救命……”渐渐大声,最后突然站起来尖叫,“杀人啦!杀人啦!快来人救命呀!”
鸳鸯着迷的看着李慕祥。
在月下吹奏笛子的他看起来好迷人,比她此生见过的任何事物都美,美得让她想将这一刻冻结起来,永远的保存。
但是,她更想做的是安慰他,揉去他双眉间的悲哀,将他拥在怀里,柔声告诉他--别难过,就算你爹不理你,还有我啊!我会永远陪伴你。
莫名的甜蜜涌上心头,这是她未曾有过的感觉呀!她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只要能让他幸福,让他开心的微笑。可是,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情?她不明白。
鸳鸯轻轻地闭上眼,静静聆听他吹奏出来的笛音,好美,好柔,她的心情渐渐平稳,脑海里浮现一个画面--某个陌生的房间里,一个女孩躺在床上沉睡着。
一个看来疲惫不已的男人坐在床畔,轻轻的叹息,“莺莺,你为什么还不醒来?你要惩罚爹到什么时候?”男儿泪滑落脸颊。
她的心一阵绞痛。
她为什么会这么难过?这情景代表了什么?她睁开眼睛,不愿去探究刚刚想起的那个画面,她看向他,轻启朱唇,“慕祥,你好厉害,这笛音好好听啊!”
笛音陡然转变,轻快了起来,鸳鸯的心情也跟着飞扬,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觉得这废园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活了过来,破瓦在跳舞、盛开的花朵在摇摆、甚至连天上的月亮都随着音符跳跃着……是她在幻想吧?李慕祥也是如此,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因为鸳鸯的身影越来越明显,身上还隐隐散发出馨香。他心里一阵荡漾,多希望她是个人呀!
他停止吹奏,静静的看着她,而她也默默的回望着他。
李慕祥心里想着--如果她是人,他一定要娶她,无论她有多傻。
鸳鸯心里想着--如果她是活人,她一定要嫁给他,无论他的身世有多奇怪。
真情真意尽在不言中,只可惜人鬼殊途。
两颗头颅同时转开,并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俩终究是没有结果的,这么想只是徒增伤心罢了。
“刚刚吹笛子的人是你吗?”
一瞬间,所有的魔力消散了。
李慕祥陡然转头,是庄主——李滔站在废园入口,一张脸铁青得吓人,好象跑了一段很长的距离,更像气昏了头。
李慕祥挺起胸膛说道:“是的,庄主,请问有什么事?”
李滔冲了过来,“笛子呢?”
看见李慕祥手中碧绿色的笛子,李滔的眼睛陡然睁大,不顾一切的冲过去夺了过来,仔细的看个清楚。
“庄主?”李慕祥不安的出声,又怕他认出来,又希望他认出来,如果他认出来,或许可以猜到他是他的儿子,可是却会引发另一场灾难,而首当其冲的就是莫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