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董心屏端着一盘亲手做的糕点进来,娇声轻唤一声:“云哥哥。”
一阵扑鼻而来的桂花香,让任紫晴本能地抬头,待看见是表妹时,立刻对她绽开一抹温柔亲切的笑容。
董心屏却对表姐亲切的笑容视而不见,只是快步走到仍低头盘算的柳慕云身边,轻唤道:“云哥哥,吃个点心吧!屏儿亲手做的,是你最喜欢的桂花糕。”
柳慕云头也不抬,只是微点头。
“谢谢,我才刚刚被娘硬逼着喝下一碗鸡汤而已,现在不饿。”语毕顺手将它往旁轻推,转首柔声说:“晴姐你吃吧!你今天午饭吃得不多,现在一定饿了吧!”
任紫晴的确是有点饿了,但抬眸看见表妹那不悦的眼神,她当然明白这糕点是表妹特地做给云弟吃的,只好微笑婉拒。
“不,我不饿,还是你吃吧!可别辜负了屏妹一番美意。”
柳慕云转首看了董心屏一眼,拿过桂花糕轻咬一口便将它送到任紫晴的唇边。
“晴姐,你也吃吧!这是你最喜欢的桂花糕。”
任紫晴依言轻咬一口,松松软软、甜而不腻,表妹的手艺比起姑姑,已是青出于蓝更胜于蓝了。
董心屏初闻柳慕云不吃,颇觉失望,待看见他伸手取食,只觉芳心无比高兴;最后却见他温柔地将她苦心做好的糕点喂给表姐吃,那你一口我一口的亲昵模样,看得她霎时妒火、怒火齐烧……她狠狠怒视任紫晴一眼,重一跺脚即转身离去。
“屏妹有急事吗?看她走得那么快。”柳慕云不解问道。
任紫晴目送表妹离去,回眸看了他一眼,心念微转道:“你觉得屏妹如何?”
“任性,爱耍大小姐脾气,个性阴晴不定。”柳慕云不假思索便说出对她的观感。
稍停,任紫晴又问:“那你喜不喜欢她?”
柳慕云闻言愣了愣,双眉微皱,思索片刻叹口气说:“这该怎么说,兄妹之间很难去谈什么喜不喜欢的事,难道不喜欢就可以把她赶出去吗?”
“是吗?”任紫晴不禁微露讶异。
直到最近她才察觉到一件事,云弟讲话的口气和举止谈吐,都不再稚气天真,简直像个大人了。
大人!任紫晴不觉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俊俏脸庞,斜飞入鬓的剑眉,朗若星子的双眸,挺直的鼻梁,淡朱色的双唇,白皙的俊颜,两颊透苦健康的红润色泽,当真美如冠玉,宛如敷粉潘郎,令她不由看呆了,芳心亦感怦然……她从来都没发觉她的云弟已长成一个翩翩美少年了。
一个不经意抬眸,柳慕云瞧见她那失神模样,眼眸微转,一个意念涌上心头,趁她发愣之际,倾身在那诱人的朱唇上轻轻一碰。
任紫晴这才猛然回神,美眸透着一丝不解与惊慌。
“你……你刚才做了什么?!”
“没有啊!”柳慕云顽皮一笑。“只是用吻唤醒一个发呆的美人儿。”
怎么会这样,这样肉麻兮兮的话怎会出自云弟口中?任紫晴迷惘地看着他。
柳慕云双眸含情地看着她。“晴姐,我已经‘长大’了喔!”
任紫晴脑中仍是一片混乱,无意识地点头说:“是啊!你已经长大了。”
“我想我们可以拜堂成亲了,你说对不对?”语毕,柳慕云绽开一抹温柔而迷人的笑容。
好一会,任紫晴才会意地惊叫出声。“什么?!拜堂——成亲!”
“是啊,拜堂成亲。”柳慕云点头。
“不……”任紫晴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种话,只是慌乱地说:“这——这怎么可以?!我……我是……你的姐姐呀!”
柳慕云唇边轻漾迷人的笑意凝视着她,慢条斯理地说:“晴姐不只是姐姐,更是我的‘未婚娘子’呀!晴姐忘了吗?你说过要慢慢等我长大的,现在我已经长大了呀!我明天就去跟爹娘说,我想要和晴姐拜堂成亲了。”
任紫晴整个人都呆住了。
多年来她几乎忘了自己是云弟的“未婚妻”,只当他是自己的亲弟弟般,伴他长大,教他所有的事情,根本忘了有婚约这回事了。自从多年前林表哥的事情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人对她提这件事,久而久之她也忘了。
今日他突然说他已长大,又说要和自己拜堂成亲,这……这该怎么办才好?
转眸看了他一眼,云弟虽还年少,但已称得上是个男人了;想起刚才那一吻,霎时令她心跳加速……在他的注视下,她不禁螓首微垂,粉颊泛红。
柳慕云见她显出娇羞无限的迷人模样,更是倾身过去在她耳畔低语:“晴姐,我已知道一对男女要做什么才会成为真正的夫妻。”
任紫晴闻言骤然一惊,本能地抬眸看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桃腮嫣红如苹,轻骂一句——“没个正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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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里,任紫晴坐在桌边,面前有个放着各色绣线的盒子。
旁边的春桃边绣花边偷觑着若有所思的小姐。
最近两天,小姐老是在发呆,是因为少爷和谭总账房出门不在家,让她颇觉不习惯吗?
“小姐,你在想念少爷吗?”
任紫晴被问得猛然回神,忙转首左顾右盼。
“他回来了吗?在哪里?”
小姐的反应有点奇怪。春桃忙问:“小姐,你和少爷发生了什么事吗?”
任紫晴心头又是一惊,连忙否认。
“没——没有啊!哪有发生什么事。”语毕低头故作专心绣花的样子。
跟随伺候小姐十余年了,春桃才不信两人没发生过什么事,不然一向沉稳大方的小姐,怎会露出如此惊慌无措的神情。
突然,房门被人用力推开来,任紫晴和春桃都被吓了一跳。本以为又是冒冒失失的少爷,待看见倚门而立的是屏妹和她的侍女夏儿,任紫晴本能地松了口气,微笑道:“屏妹有事吗?”
董心屏俏脸紧绷,美目含怒地走了进来,瞪视着任紫晴片刻。
“表姐,不是我这个做妹妹的爱说你怎样,但有件事请你要有自知之明!你年纪不小了,不该误了云哥哥的大好人生,又害他成了柳家的罪人!”
任紫晴完全不明白表妹的指控从何而来,遂问:“我不明白屏妹的意思。”
董心屏十分不客气地说:“晴姐今年二十六了吧!足足大了云哥哥十岁;如果再多个几岁,都可以当云哥哥的娘了!还有,假若你们成亲的话,你有把握能替云哥哥生下一子半女吗?你可知云哥哥是柳家的唯一命脉!”
董心屏如此不客气的话立刻惹恼了春桃,气得她放下绣布就想回骂几句。
这时,任紫晴伸手按住了她的手,对她使个眼色。
“屏妹说得有理,我的确是年岁不小了。那依屏妹之见,我应该怎么做才好?”
“退让!”董心屏立刻接口道,紧接着又大言不惭地说:“你应该把云哥哥让给我!我和云哥哥同是十六岁,还比他小了几个月。我们一起长大,从小感情融洽——”
“还真敢说哩!不知道是谁和少爷一见了面就打架,还从小打到大!”春桃老实不客气地戳破她的牛皮。
董心屏说得得意之际,谎言突然被拆穿,霎时满脸通红怒视着她。“你……”
一直静立在她身后的夏儿,更是噗哧一声地笑出来。
董心屏回头狠瞪了她一眼,夏儿立刻敛声止笑。
董心屏回首摆出大小姐气势,怒斥道:“春桃,你只是个下人!我和表姐讲话你插什么嘴!”语毕蔑视了任紫晴一眼。“人家说有什么样的奴才,就有什么样的主子,说得一点都没错!”
“什么!你……”春桃听了更气。
这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感激!竟如此任性妄为想抢夺小姐的未婚夫婿,实在太过分了!
任紫晴尽管对表妹这番指桑骂槐的话有些生气,仍伸手阻止春桃,她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愿意退让。”
董心屏听她愿意退让,心上窃喜不已,却未喜形于色,只是冷冷地说:“这是表姐亲口说的,可不是我逼迫表姐的!”语毕,她傲然睨视了主婢一眼,转身领着侍女夏儿离去。
待表小姐离去后,春桃气得拍桌子大骂:“真是欺人太甚!也不想想若非老爷和夫人厚爱她们母女,她今天会在哪里?!会变成什么样子都还不知道呢!今日竟然如此忘恩负义、得寸进尺,实在太过分了!”
任紫晴暗叹一口气。“可是屏妹说得也没错,我的确得考虑是否还能为柳家传宗接代。”
春桃闻言急声说:“别听她胡说八道了!小姐您的身体健康得很,一定能为少爷生下一子半女的!”
任紫晴不再说话,只是低头专心绣花。
春桃见状即知小姐退让之心已定,不禁更气恼表小姐,也为小姐感到无限委屈……小姐十六年的等待,虚掷了宝贵的青春,不是为了今天的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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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前,任紫晴低垂的颈项形成一道美丽的弧线,像一叶临水的杨柳。她爱怜的眼光抚过镜子里的容颜,轻声叹息着……夜阑人静时,她总会不自觉涌上莫名的感伤,甚至怔忡起来,不明白自己这十余年来,是为着怎样一个理由执着着;而无情的时光像烈日般,一点一滴蒸干了她的青春。
可是,她并不后悔。唉,也许是上辈子欠他的,让她这辈子得用这样的方式偿还,任青春花开花谢、无人赏怜;仿佛像是深夜暗吐芬芳的夜来香,浓浓的花香在暗夜里独开在院墙内,却无人闻问……
“晴儿。”
一声熟悉慈爱的轻唤让她回过神来,转首看见娘亲来了,她立刻迎上前去。“娘。”
余惠君回头示意随身侍女退下,任紫晴上前扶着她到桌边坐下,倒杯茶放在娘亲面前,然后在对面坐下。
余惠君爱怜地看了女儿一眼,叹口气说:“下午,屏儿来向我和你爹说,说你主动去找她,对她说你愿意退让,并想促成她和云儿的婚事,这是真的吗?”
任紫晴闻言一愣。
没想到看似天真无邪的表妹,竟会对她和爹娘耍这种心机;但她也无意点破,只是点点头。“是的。”
余惠君听了心疼不已,也开始后悔是自己和老伴害了女儿;不但误了女儿的青春,也毁了女儿的幸福。
她忍不住自责道:“都怪我和你爹,若不是当初——”
“娘,您别再自责了!既然当初是女儿自己做了那样的决定,今日就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任紫晴语气坚定地说。
余惠君见女儿眼神坚决、语气坚定,遂也不再多说什么。
任紫晴又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云弟的幸福着想,因为云弟还那么年轻,将来我能陪他多久也说不定;所以……我想,我能一直当他的姐姐,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余惠君沉默不语,女儿说的也是事实。
“您和爹已答应云弟和屏妹的婚事了吗?”
余惠君叹口气说:“你爹的意思是等云儿回来,问过他之后再说。如果云儿也同意的话,看是挑个好日子让他们成亲,还是怎样再说。”
她口中虽这么说,但心里却另有盘算。
如果云儿真要和屏儿拜堂成亲的话,她倒觉得不用急在一时,毕竟两人都才十六岁而已,认真说来还是太年轻了;不过娇儿前几天才突然跑来向两人说,要和女儿拜堂成亲,真让她和老伴吓了一大跳,不知他是当真还是开玩笑。
任紫晴垂眸低视,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有莫名的怅然,些许的释然,还有真心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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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杭纺”与湖南“湘绣”、四川“蜀锦”皆闻名全国。
任家在湖州设有江南最大的织造厂,除了收购太湖周围县治所产的生丝送至织造厂织成绢帛外,又以较高的价钱与农户订立契约,种出品质与产量皆高的棉花;而近来棉织业又有超过丝织业的趋势,所以获利相当可观。柳慕云和谭总账房至杭州与布商洽谈绢帛、棉布出售事宜,而这一去一返的行程让他颇觉劳累。
侍女小婉将一碗参茶送进他房里。“少爷,请用参茶。”
“谢谢。”柳慕云端过参茶,掀起碗盖浅啜一口。“晴姐在家吗?”
“小姐不在,好像和二总管到无锡去了,要过几天才会回来。”
“这样啊!”柳慕云感到有些失望。
每次回家他最想见的人就是晴姐,听她用温柔的嗓音对自己说句“辛苦了”,那甜美的笑容在唇边漾开来,他所有旅途的劳累就顿时全消。
小婉看了少爷一眼,迟疑片刻才轻唤一声:“少爷。”
柳慕云抬眸看了她一眼,放下参茶问:“什么事?”
“那个……”小婉怯生生地说:“我听素心姐说,少爷您要和表小姐成亲了。”
这话让柳慕云愕然良久,待回神后急声追问:“这究竟是谁决定的?!”
“我也不知道。”小婉摇首。
柳慕云沉默静思。小婉口中的素心是娘的侍婢之一,她会这么说……难道是爹娘替他作主?他明明就跟爹娘说了,他要和晴姐拜堂成亲的,怎么会变成屏妹呢?他立刻起身道:“不行!我一定要去问个清楚。”话落即快步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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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大厅里,任汉文和余惠君得知爱子归来,正商议着该如何向他提董心屏的事。
“爹、娘!”
任汉文和余惠君听见爱子的呼唤,双双心头一惊,待见走进厅来的爱子俊颜微透着愠意,两人同时暗道不妙。
任汉文向老伴使了个眼色,余惠君忙挤出一抹慈爱笑容,笑问:“你回来啦!这一路辛苦了。”
柳慕云没有回应,直走到任汉文的面前,目光炯然地说:“爹,听说您要把屏妹许配给我,真有这回事吗?”
任汉文见爱子眸光隐泛怒意,轻瞟老伴一眼。
“这个……你娘比较清楚。”
什么!老伴真是狡猾,一甩手就把烫手山芋往这边丢!
余惠君不悦地横了他一眼,硬着头皮微笑说:“这个……我们也觉得这样比较好。屏儿也是个不错的姑娘,你应该不会——”
岂料,柳慕云却是大吼一声——“我不要屏妹!我要晴姐!”
二老被他的怒吼声吓了一大跳,相视一眼。
任汉文对老伴一眨眼,余惠君会意,事到如今也只好和盘托出了。
“是你晴姐说她愿意退让,好成全你和屏儿。”
“晴姐不会说这种话!”柳慕云气极了。“我知道,一定是屏妹那臭丫头搞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