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房门,鹊儿望着这日渐繁盛的村落,还真像是个与世无争的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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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辰騄出外办粮数日,一进村就急寻鹊儿。
遍寻半个村落,最后走近村后的菜圃小径时,远远便瞧见鹊儿那纤瘦的身影,正弯身端详着几朵早开的菊花,口中还一壁的吟念着:
“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豪端蕴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对月吟。”
才念完,辰騄就在身后接了下去:“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一从陶令评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鹊儿站直了身,一见是他,立刻羞得低下头,佯装拍着身上的尘上。
“现在念这诗似乎早了些吧?”辰騄笑问她。
鹊儿这才抬头看他。
“你知道这首诗?”
“不过是混着些八股文章一起读的。欸,不提这些,你忙?”辰騄问她。
“不忙,只是看看这些准备做药材的花草生的如何。”鹊儿低头说。几日不见,明明彼此想念,这会儿见着了,却又无言以对。
“我……”
辰騄想了一会儿,正准备发话,鹊儿竟也同时开了口,两人四目相接,随即笑了出来。
“你先说吧。”
“不急,先说你的。”
“嗯,我想问问你缺什么,下回进城我带回来给你。”
“你还敢进城啊!那不是太危险了吗?”鹊儿急问他。
“放心,我们翻山往南去山东,那可比这安全平静多了。说吧,你想要什么,别跟我客气。”辰验笑说。
“不用了,我什么也不缺啊。”
“不缺?奇怪,怎么我瞧其他兄弟一进城,总会找些女孩子的玩意儿,好比胭脂、鞋呀、衣裳之类的,就连夏大哥这回都带了面铜镜回来呢,你怎么会不缺呢?”
“我要那些东西做啥,我不爱的。”
她抓着辫,低头望着含苞的花朵,心里净呕他怎就不懂她的心呢。辰騄见她无端的沉下脸,倒像是他做错了什么似的,于是才说:
“我当女孩子都爱那些个东西,所以我全给你买回来了。”
“啊,你全买回来了?”鹊儿一听,□地转过身来问。
“可不是嘛,我怕缺了你想要的,所以才先来问你。”
鹊儿难得见他脸上有着尴尬之情,不禁心里一甜,随后才羞怯的说:
“那么些东西,你要我往哪搁嘛。”
“没处搁?那我盖间房子给你不就结了。”辰騄当下就如此决定。
“千万不要!你盖房子给我,那别人看了会怎么说啊。”
“怎么说?谁要说,让他来当着我的面说好了!”
行事一向坦荡的辰騄,哪里理解她那许多折折转转的小女儿心思呢。
而他既然心意已决,任谁也阻止不了了。
翌日,辰騄特意选了块清幽的地方,即刻动手造屋。
村人也像是办喜事似的,全都卷起袖子主动帮忙。
新居落成的当天,村里举行了简单的酒宴。席间,夏庸借着些许酒意对鹊儿说道:“鹊儿,你瞧还缺什么,别客气,尽管说啊。”
“够了,夏大哥,你别再忙了。”鹊儿不好意思地说。
“嘿!你拼了命的偷药救了大伙,这恩情我们都还没谢你呢。而且云兄弟的事,大伙可都是义不容辞的,你千万别见外啊。”
众人听了皆附和起来。夏庸随即拿手肘去顶辰騄,还直冲着他眼眨眉笑的。
“人家辰騄盖房子给鹊儿,你高兴个什么劲啊。”娉婷忽然撇着嘴说。
“怎不高兴,搞下好咱们村里头件喜事就快近了咧,是不?”夏庸又去顶辰騄,然后自顾的放声大笑着。
“笑!等会笑岔了气,就叫鹊儿弄两帖药来治治你那颗猪脑袋。”
“耶,我好好的吃药做啥?”夏庸不解地瞅着她问。
“你这人,怎么只长个儿不长心眼嘛。”娉婷指着他骂。
辰騄看不过去,低声附耳点醒他说:
“夏兄确实该骂,娉婷心里羡慕吃味,你还不明白?”
“羡慕什么?哈!那还不容易,赶明儿个我盖间更大的给你不就得了。”夏庸拍着胸脯说。
“谁稀罕你了!”娉婷气得直往他脚丫板上踩,然后便气鼓鼓的走开。
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的夏庸,只得一面嚷疼,一面赶紧追了上去。众人看了哄堂大笑一阵。
稍晚,等人散尽,鹊儿才对身旁的辰騄抱怨:
“看你,没事让大家陪着你瞎折腾,害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耶,这话不对。我压根儿就没去吆喝,他们都是为谢你的救命之恩,自愿来帮忙的喔。”辰騄笑着送她回屋里去。
鹊儿推门进了屋内,端详着桌案上的笔砚,这才幽幽的说:
“反正做由你做,说由你说,我还能怎样呢。”
“难道你不爱这屋子?”辰騄跟着进了屋里,在她身后问道。
鹊儿怎不爱呢?她只是犹自不信眼前似梦般的幸福罢了。
“倘若你真不要,那就一把火烧了它也就算了。”辰騄说了就要离开。
“不!你别烧了它!”鹊儿一急,赶紧反身抓住他,顺势往他怀里钻去。
辰騄低头看她,只瞧她那惊恐的小脸蛋上幽幽一双含泪的眼,不正明白的告诉他:她心里知道……她知道他的啊!
辰騄两手渐渐使力,紧紧将她往自己身体里嵌,这才知道她是如此瘦弱纤细啊。
不知过了多久,辰騄才哑着嗓音说:
“此时此刻……我也只能给你这么多了,明白吗?”
鹊儿在他怀里点着头。这一点,泪就再也止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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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乱世之中,哪可能过得几天平静的日子。
这夜静得出奇,刚过二更,山间突然起了阵阵急风,远方的林野蔓草也发出嘶
嘶嗦嗦的声音,一股莫名的肃杀之气直扑山村而来。村口那守夜的人猛击响板,大声叫嚷着:
“山贼来啦!山贼来啦!山贼……”
这骇人的叫嚷随着急风传遍村子,从梦中惊醒的孩童无不惊慌哭喊,母亲紧抱着孩子冲出房门,男人则提刀前往村口迎敌。一时间,四下尽是此起彼落的哭声、叫声、跌撞声。
鹊儿还在穿鞋,便听见辰騄朗声大喊着:
“大伙千万别慌!就按着平常教你们的方法去做,听见清楚了吗!”
说着便和夏庸双双跃上马,领着一干男丁奔出村口。
顶着黑夜月光追了好一会儿,辰騄发现这群山贼似乎刻意引开他们,当下兵分两路,要夏庸继续追,而自己则快马赶回山村去。
一进村口,娉婷就举起双臂哭天喊地的嚷着:
“快呀……鹊……鹊儿被他们抓走啦!”
“你说谁被抓走了?”
“鹊儿……被山贼抓走了,你快去救她啊!”娉婷一壁推着马叫道。
辰騄双手紧握成拳,压抑胸口撕裂的愤怒,等夏庸回来后,安排好山村的安全工作才说:
“我要去救回鹊儿。”
“好,我跟你去。干脆杀他个片甲不留,免得夜长梦多。”夏庸说。
“不,我打算就一个人去。”辰騄冷静说。
夏庸两眼瞪得老大,一时还以为自己听左了呢。
辰騄接着解释道:“夏大哥,咱们有责任在身,不能意气用事。村子就交给你了。”
“可兄弟你一个人……这怎么成啊?”夏庸嘴拙,根本说不过辰騄。
辰騄深吸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沉默地走出房门,一跃上马。
“兄弟……”
辰騄环视了众人最后一眼,随即策马奔进了夜色之中。
*****
辰騄只身在林间寻了两个时辰,终于在北边山道寻着山贼留下的马蹄印。
但沿着蹄印,进入一处隐密茂林后旋即失去了足迹。而穿过林后,眼前是一悬崖峭壁,并不见任何人迹。
辰騄带着疑惑往回定,忽见一只獐子窜进左边山壁的枯丛中。
见那獐子只进不出,让辰騄灵光一闪,随即跳下马来拨开了枯枝,一条容得车行的石缝尽现眼前。他随即跨上马,直奔向尽头。
穿过了山壁,眼前就是一片豁然开朗的峡谷。
谷中明月当空,凉风徐徐,尚有溪水婉蜒流过。而那灯火通明的村落就是山贼寨了。
“谁!快报上暗号,否则我们放箭了。”暗处有人朝他喊道。
辰騄收起出鞘的刀大声说道:“我是南边山村的人,想见你们当家的。”
静默了一会儿,□见山道上燃起了火把,躲在林里的山贼骑着马走出来说:“跟着来吧。”
辰騄就这么被人围挟着往山寨走去。而寨口早聚满了山贼,每个人都虎视眈眈的瞪视着他。
可辰騄却神情镇定,目光不移的勒停住马,朗声说道:
“各位,这山里咱们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今晚为何到我村子劫人?如果没个道理,我不但要讨回我的人,还要向各位讨个公道。”
“臭小子!咱们没一把火烧了你的村子已经算客气了,还自己来送死。”
“妈的!跟他说这么多做啥,干脆一刀了结他算了。”有人呼应着。
辰騄依然镇定,但他的坐骑一见人群拥上来,立即吓得嘶声惊叫。
这时山寨里传来一声低吼说:“都给我住手!”
辰騄稳住了马,朝这声音看去。
只见那山贼头目站在屋前,脸上带着笑说:
“久仰了,云兄。”
辰騄不答腔,只朝他点点头。
“云兄,既然来了,何不进屋来聊聊。”
他这话明着是邀请,暗着是想试试辰騄。
既然明白,他立刻跳下马来,气宇轩昂的走进屋里。
一坐定,立即有人送上好酒好菜。山贼头目举杯说:
“来,我先干为敬了。”
辰騄也不啰嗦,一口就将酒干了。
“好!云兄果然爽快。”
辰騄搁下了酒杯,立刻表明来意说道:
“在下是专程来讨人的。”
“我早听说云辰騄是英雄出少年,不但人品相貌一流,更有一身好胆识!想这连官府都找不着的寨子,竟给你三两下就钻进来了。”
山贼头目脸上的笑,突然变得有些狰狞了起来。
“我本无意来此,是今晚您带走了我村里的人,我当然得亲自领回了。”
山贼头目旋即沉下语气说:“你来,我可不一定放人喔。”
“没人,我是不会走的。就算夷平这山寨,我也一定要讨回我的人。”
山贼们一听,立刻拔刀弄剑,个个口出秽言,准备蜂拥而上。
辰騄依旧一副泰然自若,神情沉稳镇定的坐着。
山贼头目见状,不免心生顾虑,但还是嘴硬说:
“难不成你不怕走不出我这山寨?”
辰騄冷笑着回他:“既然来了,我就没打算后路。”
山贼头目沉吟了半晌,最后竟放声大笑了起来。
“佩服佩服,云兄果然胆识过人。好,那我就不瞒你了,最近这寨子里突然起了一种染病,前前后后已经死了好些人了。我听说你那里有位大夫能治这病,所以只好向你借人,可谁知竟是个女娃儿。”
“她人呢?”辰騄忍着焦急,勉强稳住了语气问。
头目扬扬下巴,使了人带辰騄过去。
走了一会儿,只见带路的人突然停下步子,一副怕被传染的惊慌神情远远指着偏角一间石屋,随即拔腿跑了。
辰騄不疑有他,加快脚步朝石屋定去,直接推门进去。
正埋头煎药的鹊儿听见有人进屋的声音,赶紧转头说:
“我说了别进来!这病会传染的啊。”
辰騄望着她纤瘦的身影,一时眼前竟迷蒙起来。他不等鹊儿起身,即刻飞奔到她跟前,哑了声说:
“对不住,我没能好好护着你。”
“你……怎么来的?”
鹊儿又惊又喜,再顾不得什么矜持羞怯的,直往他的怀里钻。
辰騄嗅着她发际的香气,一再紧拥,轻声的问:“他们可有为难你?”
鹊儿这会儿根本没法说话,只能一个劲的摇头。
辰騄怕她受了委屈不说,急着要抬起她的脸问个清楚:
“怎么?难道他们……”
“……没,他们没有为难我。”她忍着泪,就是不想让他担心。
辰騄不舍离开她颤抖的身子,恨不得当下就能给她最炽热的温暖。
“别怕,我来接你回去了。”
见着了他,鹊儿就是死也甘心了。
“你不该来这里的,万一有个闪失……而且这会儿我也走不开,这些人还等着我救命呢。”
辰騄明白她的菩萨心肠,即使是作恶多端的山贼,也是条人命啊。
于是决定陪她留下,等这事彻底解决再走。
历经这场生死离别,怀里再拥着鹊儿,辰騄不再抑制心底满溢的情意,捧起她的脸端详了许久,深深的印上一吻。
这个吻不但解开了两人积压心底的情爱,更是一分情深意重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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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山寨内的病情顺利被控制,不再蔓延。
鹊儿将草药的配方和煎熬的方法教给他们,也暗示着两人随时准备离开。
但是头目的热忱态度让辰騄不好开口,又拖了数日。
这天一早他一到鹊儿房里就说:
“我们今天就离开吧。”
“嗯。”鹊儿早有准备,于是转身应着:“我去收拾东西,马上就来。”
不一会儿,整装待发的两人进了山寨大厅,准备辞行。
头目一见两人,故意无视于鹊儿手上的行李,揽着辰騄的肩说:
“你来,我正好有事找你商量呢。”
还没等辰騄应话,他又说:
“云兄,昨晚西面山脚的那座寨子教官府抄得一个也不剩啦!那群蠢蛋,早叫他们来投靠我,现在就不会弄得家破人亡了。”
“说的是,现在官府抓的紧,而我已离村数日之久,也该回去了。”辰騄气定神闲的起身,拱手行礼说:“我是来辞行的。”
“云兄怎么如此见外,现在这山已经是你跟我的天下了,倘若咱俩能合作,别说官府,说不定这天下都是咱们的囊中物哩,哈哈哈……”
“我没这野心,图的只是百姓日子安稳罢了,所以您的雄图霸业还是另谋人选吧。”他顺手牵起身旁的鹊儿说:“我们走。”
“哎……云兄太谦虚了。这道上的角色我见了不少,但要说有云兄你这般胆识气度,至今我还没碰见过哩。像你这般出色的人才窝在这荒山里,自然是委屈了。只要跟我合作,不怕闯不出一番鸿图大业的。”
“恕我直言,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承蒙您看得起,但我志不在此,你的盛情我心领了。”
见两人执意离开,守门的人立刻亮出大刀阻止。
头目使了个眼色,就见屋外有人搬进几个箱子。箱子里满满是黄澄澄的金子。原来他是怂恿不成,转而利诱起来了。
“这些金子部份是谢礼,另外的……是想跟你商量个买卖。”
“什么买卖?”辰騄眉头紧蹙,目光如炬的瞠视他。
“我想跟你买下那会医病的女娃儿,不知这些银两够不够?”
“你当我云辰騄是什么人!”
一旁的山贼见他激动愤怒,纷纷拔刀严阵以待。可头目却挥手阻止他们,一壁笑道:“我果然没看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