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地的盛夏,没有夜,无垠的雪地白白闪闪。远方的厚冰相挤、碰撞,发出沉重的声响。
国际生态协会的地理探险队,几名成员因工作调度的关系,终于得以在隆冬来临前,离开这冰冻之地,回到文明世界。
趁着接驳直升机未到之际,七、八名冒险家与科学家索性踢起冰上足球,消磨“候机”的时间。
踢球的人马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位身材高硕、相貌英武的东方男子。在洋人阵里,他显得格外突出;独树一帜的气势,完全未被掩埋;一向以傲世身段自居的白种人,在他西前也只能居下。
男子长腿一句一拐,强劲一踢,将球扫进以冰块和鱼网砌搭而成的简陋球门。
球门抵不住男子的脚力,唯琅倒毁,鱼网、冰块绞缠成团,球赛因而中断。
“嘿,苍鹰!你是因为留守在这儿工作,而不满吗?”
“啧——瞧瞧,非得这么把气出在球门吗?呵……”
踢不成球,大伙休战,你一言我一语地消遣起东方男子。
男子斜扬唇角,颇不以为意。“人世纷扰,我喜欢这里的清静!”语毕,他走向一名站在冰河边的女子。
远远的,女子便注意到他朝出U已笔直而来。冷艳的红唇轻浅一抿,她静静地等待他靠近。
剑眉、鹰目、挺鼻、薄唇,他是个出色的男人!他们叫他“苍鹰”,这是他在团队里的外号,因为他敏锐、外放、崇尚自由,像是天空王者!他是随队摄影师,也是当今世上最有身价、最具权威的摄影专家,他的作品集常以“深渊”这个笔名发表,在业界,人人尊称他“深渊大师”!只有与他亲近的同道中人,或在业务上和他有接触的组织,才会知道他的本名——江之中。
江之中站定在女子面前,一手插在腰侧,一手拍拍后颈,双眸微眯,睥睨女子。“你的镜头老对着我,怎么回事?”他指指女子手上的单眼相机,低沈磁性的嗓音有着不耐烦。这名冷艳的东方绝色,同他一样,是随队摄影师。不过,他俩地位相差悬殊,他江之中有着大师级教人尊崇的身分,而她,仅仅是初出茅庐的新手、菜鸟!
女子不回他话。鹅蛋脸上迷人的柳眉、凤瞳、瑶鼻、菱唇,罩有东方的神秘与淡漠。
江之中皱眉!偏着头瞧她。在极地这些日子,她一直是冷冷漠漠,似乎没什么参与感。可每每出队勘察、采集,她也同他们男人一般,攀冰崖、跳浮冰,十足十的独立行动个体,而非拖累团队的弱女子。
对于这个独立、神秘的东方美人,队上的洋人们可着迷呢!但他江之中却不满 意她的“不够专业”这一点——
她老把该摄制的焦点,锁在他身上!
他真怀疑,这些日子以来,她到底记录了啥?!
不会是他江之中的写真集吧!
“你到底是如何通过甄选的?”久久,他低沈问道。他是协会的委员之一。前阵子为了处理私务而离队去台湾,归队后,便多了这名神秘、漠然不下极地冰山的美女。
女子轻轻呵了口气,被冻红的白哲脸庞依旧冷漠一片,不见任何表情,仿佛江之中不存在似的。
江之中扬了扬唇角,无奈似地转身欲离去。“算了,反正你今儿个也要跟着离队,再追究你如何被甄选入团的事,实在多馀……”
“你以什么条件被看重,我便以什么条件被选入队。”女子突然开口打断他。
江之中转身,挑着眉,神情浮有淡淡的兴味。想想,这倒是他第一次听闻她的嗓音。看不出这冷若冰霜的女子,音质竟如黄莺出谷般美妙悦耳,只可惜声调语气太冷淡!
“你无须质疑我的入选资格!”美丽的瞳眸迎向他,她意态漠然地说着。
江之中搔了搔整齐的五分头,哼哼笑笑,说:“你指的是*天赋*才能吗?”他凝视着她,刻意强调“天赋”,好教她明白,不是每个有“摄影师”职称的人,都能像他一样!
两排弯翘的睫毛徐徐垂下,半眯的星眸定在冰面上。“*大师*看不起我吗?”毕竟是一个摄影师,该有的敏感、细腻,她均具备,因此,她懂他的意思。
江之中俯首看着她,沉思半晌。别人叫他“大师”,怎么听都比她的那声“大师”来得顺耳—.即使别人没她那副好嗓音?
“哼……”他低声讪笑,摇摇头。“我倒不是看不起你,只是想给你一点未来的建议下——”他顿住语气,伸手拿住她挂在身前的相机,审察似的翻转。
她抬眼望他。
“我认为,你也许比较适合拍伸展台上的模特儿。”视线对上她的,他嗓音转硬。“生态报导,焦点不在人身上!”
“人也是大自然生态的一部分,不是吗,*大师*?”她反问他。眼神静幽幽地,如同靴下的冰面,又冷又冻。
江之中愣了一下,没预料到她会如此回应。“哦?那你倒说说,我在生态系里,有何研究价值?”灵活的长指不受冻,熟练、迅速地取出她相机里的胶卷。“这又是我的另一组“个人写真*嗯?你可真为我这*生态系的一部分*贡献了不少底片嗯?”他抛丢、把玩着胶卷,苍鹰似锐利的眸光定定不瞬地看她。
她无动于衷,不说话。冰冷的空气里,飘传着浮冰群流动的声音,风吹乱了她那头又长又直的黑亮发丝,让她那张美颜更为神秘。
“请大师将底片还我。”久久,她打破沉默。
“先说明白你的目的!”江之中握紧胶卷,语气明显失去耐性。“这些工作天来,你拍的全是我,别当我不清楚!”
“我想吸引大师注意。”她冷淡却也流利顺畅地说。然后,拨顺长发,重展冰 霜似的绝色容貌。
江之中看着她。心里有着怪异,这女人竟敢在一个男人面前口出轻佻之言!“吸引”是吗…0
“呵……”他突然笑了起来,徐缓优雅地靠近她。“原来是想当我的*入门弟子*呀!”抬举手臂,修长的指头毫不避讳地描绘她的轮廓。
“*大师*误会了,”她抓住他的掌,没有羞怯、没有畏惧地道。“我并无意成为你的*门徒*。我说的是,吸引你的注意。”
闻言,江之中挑高眉头,唇角斜扬,单眸半闭,单眸瞟她,神态中浮是戏谁。“这种事,早说明白不就得了。没人会把你这等美女推拒在外,你浪费太多时间了!也许——”他语气转沈,贴近她耳畔,暖昧地低喃。“也许我们该趁接驳机未到之前,先进我的营帐,放心,我会给你一次美好、难忘的*极地经验*的!”他勒住她的腰,欲往扎营区移动。
她坦言拿他入镜是纯粹吸引他,那么——
身为一个男人,他若客气,就做作、矫情了!
但,还来不及踏出脚步,天边便传来直升机的螺旋桨声,他们同时抬头,接驳机正巧飞过。
“放开我,”她望进他眸底,冷冷地命令。“底片还我!”
江之中不理会,俊脸俯向她的美貌,唇几乎擦摩她的。“放心,只要我一句话,接驳机会等你,甚至……你要留下也……”
他话还未说完,她倏地推他一把。江之中毫无防备,高昂的身躯失去平衡,步伐在滑溜的冰上一退再退,直到靴底踩空,整个人掉进裂开的冰缝。
“该死的!你到底在做什么?”全身 氡涫垂堑暮K铮性股蠼小!咐疑先ィ ?
她知道他是天生的冒险家、探险者,一点冰冷威胁不了他强健的体魄。因此,她没伸援手拉他,而是蹲下身,从他攀在冰缘的手掌下取出胶卷。“我在巴黎等你!江之中——”眸光透出她特有的神秘瞅他,她丢了话,便起身往接驳机走去。
看着她婷婷袅袅的背影,江之中的脑子仿佛也结冻了
在队上,没人清楚他的本名“江之中”!
“该死的!你到底是谁?”他嘶吼。大掌在冰缘一撑,俐落地自冰冷的海水里脱身,颤抖着四肢往营区跑。他不能让她走!他得教她把话说明白!
来不及!他慢了一步。直升机已上了天空,刮起地面的冰雪,一片白茫飞舞,他仰首,气火地吼着。“下来!该死的!”他几乎看到那女人正站在机舱门边,以那双冷漠的美眸,嘲讽地俯视他!
“嘿!苍鹰,你搞什么?”一名队友在白雾散去后,瞧清江之中的狼狈。
“啧……你最好换个衣服、暖暖身,别冻出坏血病,队上少不了你这摄影大师……”另一名队上的研究者摇头喃言。
“该死的!我得回巴黎!”江之中低咒,气急败坏地走回自己的帐篷。
“嗅?你要回巴黎?为什么?”两名研究员大叫,急急地追进他的帐篷。
而后,江之中的咒骂声与其他人的追问声、劝留声,不停地由帐内传出,飘散在这冰天雪地的南僮大陆……
第一章
十二年前
“于采忧!”妇人愤怒的嘶吼,随着房门迸开传来。
十五岁的于采忧抱着相机,坐在床上,小脸纳闷地盯着气焰冲天的妇人。
妇人叫做吴英,是她现今的倚靠,她得唤妇人“舅妈”。
两年前,母亲因病去世。膝下无子的舅舅收养了她,舅舅与母亲并无血缘关系,仅只是母亲幼年时,在孤儿院的“兄长”。舅舅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小说家,因为志不得伸,加上舅妈不满现状的叨念、抱怨,遂走上酗酒之途。长期下来,舅舅
的身体机能败坏,最后死于酒精中毒。尔后,舅妈带着她四处帮佣赚钱,直到前些日子,舅妈在这户江姓豪门人家寻得了管家的差事,她们才得以安顿。
“于采忧!东西真是你伦的!”吴英气火地走上前,“啪啪”捆了于采忧两巴掌。
于采忧毫无招架之力地仆跌在床铺,错愕的脸上,唇角已渗出血痕。“舅妈……为什么打我?”她一直很清楚吴英不喜欢她,但她从未想过吴英会以 ┝ο嘞颍?
“我为什么打你?”吴英神色一凛,眸光严厉地瞪着她。“改不了贱性,你终究承袭了那个女人的本事!”
于采忧蹙起眉心,徐缓下床,抹去唇边血痕,妥善地将相机收入皮套、挂在胸前,便欲离开房间。吴英苛刻的言辞是什么意思,她不懂!不过,她明白自己没做错事惹人不快,无须在此承受指责。
“给我回来!你想逃到哪儿去?”吴英粗鲁地扯住她细瘦的手臂,错身时,不留情地又甩了她一巴掌。“你们母女一个样儿!就懂得*偷*!”
于采忧一震,拂开散乱的发丝,忍着颊畔那烧灼的痛感,抬眼定定地望着吴英。“舅妈说的*偷*是什么意思?秋什么也没做,为什么要扯出我母亲?”她隐约知道,大人有着难解、沉重的秘密,但她无法忍受吴英以她死去的母亲来引爆那个秘密,她的母亲只是一名可怜的女子……
“什么也没做?!你这相机哪来的?”吴英拉扯着她胸腹间的相机,不等她答话,便恶声恶气地哼骂。“这相机是你从少爷房里偷的!人赃俱获,你还狡辩没做!”
江家二少爷几天前从英国回来度假、休息,昨日启程返英,下人在整理他的房间时,发现他最珍爱的二口相机遗失。老爷从不许少爷荒废课业玩摄影,因此,少爷不可能将相机带回英国的学校。东西在宅里消失,肯定是下人窃取。吴英身为管家,怕老爷怪罪,只得在不惊动老爷和夫人的情况下清理门户!
搜了所有下人的房间,毫无斩获,正当吴英苦恼纳闷之际,于采忧那张脸便倏地撞进她脑海!不须多思考、犹豫,吴英几乎肯定“手脚不干净”的人,就是于采忧!因为子采忧是“那个女人”的女儿……
“你真胆大妄为到这地步,连少爷的相机都敢偷!快把相机交来!”吴英一手扯开她的长发,一手提拉挂带,强硬地要取下相机。
“不!这台相机是我的!”于采忧抗拒、挣扎,不愿松开挂带。“我没有偷少爷的东西!”她大叫着。吴英从不允许她在宅里随意走动,她如何进入主屋偷少爷的物品!再说,她根本不认识少爷,哪会知道他的房间在何处!
“你的?你有这么贵重的相机,我会不晓得!”吴英怒目瞪视她,极为轻视、嫌恶地骂道:“嘴硬手贱!偷了东西还扯谎!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她扬起手,巴掌连续落下。
“住手!住手!”于采忧左闪右躲,嘶声叫喊。“这是我的相机!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母亲临终时的遗物,她”直收藏在行李里,没想到今日拿出来擦拭,竟让吴英撞着,还被扣了顶“偷窃”的大帽子!
听到她提“母亲”二字,吴英突然停了手,冷眼盯着已被逼打至墙边的她。 改憧烧嫦窦四隳盖祝 ?
于采忧拉整凌乱的衣衫,含泪的双眸,照照闪闪,看向吴英。吴英的言辞不是在赞美,而是鄙夷!那妇人的话含讽带刺、冷硬尖锐,字句都是怨与恨。吴英——
岂只是不喜欢她!
“我就恨你们一个样儿!”看着于采忧,吴英冷着嗓音再次开口。“偷了东西还扯谎,你真是她生的……”
“我没偷柬西,也没说谎!”于采忧打断吴英的指责,理直气壮地说。“这台相机是我母亲的遗物……”
“闭嘴!”于采忧的抢白,惹起吴英更大的怒火,猛地又甩出一巴掌,打偏于采忧那张神似她母亲的美貌。“你母亲除了走伸展台卖弄风骚、勾引男人,我可不记得她还会用相机!”
“不准你这样说我母亲!”于采忧吼了出来,伸长手臂便推向吴英,红着眼眶瞅着摔在床边的吴英。“我的相机是我父亲送给母亲的……不准你诬蔑我母亲!”没有情分了,即使吴英是长辈,她也顾不得“尊敬、礼节”!谁都不准说她母亲怎样!谁都不准!
“你敢推我!”吴英站起身,蹒跚地走向于采忧。“我说你母亲,你不满什么!她的所作所为,哪用着我诬*!她从来只会使贱!要不,会生你这贱胚、私生女!”十几年来的怨与恨,她不想再隐忍!“那对男女”凭什么死了了事、在天国双栖双宿,丢下于采忧这孽种要她养!
“我不是私生女!”于采忧大叫,泪水跟着夺眶而出。“私生女”这个她背负了十五年的名词,她原是那么不以为意的,因为母亲说过父亲的事。她于采忧是有父亲的!可今天,吴英将拖出的是何等残忍的秘密?!她无法再对“私生女”不以为意,她得让吴英知道——
“我有父亲!”抹去泪,于采忧语气坚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