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士府中。
冉凝香前脚刚跨进大厅,立即发现情势不对。
这种情况毕竟太少见了,大白天的,理当该是大家各自忙碌的时候,谁知全家人居然都同时聚在同一个地方,从父亲、母亲、大哥、大嫂、二哥、二嫂,还有三哥、四哥、四嫂及最小的五哥,十个人全部挤在大厅里头,以谴责、关切、疑惑和看好戏的眼神望着她,让冉凝香的背脊忍不住一阵发麻……
这是针对她而来的吗?不不不……她不想这么认为,于是第一个直觉就是转身,准备当作没看见这阵仗似地离开。
“回来!”她才刚转身,父亲的声音立即就在她背后响起,冉凝香心知这下无论如何是躲不掉了,只得僵硬地转过身来。
“爹爹……”她有些气弱,讨好地叫了一声,而后对着周围众人轻笑了笑。
“过来!”冉君献看着眼前这女扮男装的宝贝女儿,心底真是……又气又无奈。“你穿成这样是做什么?!”
冉凝香正想开口,冉君献却打断她。“得!你甭说,省得你爹爹我又犯头疼!”他伸手作势制止女儿发言,又面对三儿子冉松街道:“把你在大街上发现的东西拿出来。”
冉松衡故意不对上妹子疑惑求助的眼神,迳自将那“东西”拿出来呈了上去,果不其然,这所谓的“东西”,便是冉凝香自行在皇城中张贴的绣球招亲告示。
冉君献将那张纸在冉凝香面前抖开,厉声质问:“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您看到的那么一回事。”
冉君献听到女儿的解释竟然如此随便,更是气到吹胡子瞪眼。
“绣球招亲,亏你想得出来,把咱们冉家的面子都丢光了,我冉君献的女儿这么没行情?想嫁个女儿还得广招市坊街井的人来捧场?!咳咳咳咳咳……”冉君献许是越说越火大,一时噎住了唾沫,咳个不停,一旁的冉夫人慌忙起身,拍着他的背顺气。
“老爷子别生气,有话慢慢说……”冉母一边拍着丈夫的背,一边以少见的责备语气埋怨着女儿。
“香儿,不是做娘的说你,就算平常再怎么淘气也就罢了,怎么能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开玩笑呢?还不快过来向你爹爹认错?”
“娘……”冉凝香望着母亲,心底其实也不无一丝后悔,但眼前已是骑虎难下,她又能如何?
“我倒觉得这件事满有趣的。”这时突然有人插进一句话来,众人闻言,纷纷将注意力转向出声的人,原来竟是冉凝香最小的哥哥,冉家老五冉靖远。
“五弟,你说这话是来添乱的么?”冉家四子冉靖康白了弟弟一眼。
“那倒不是。”冉靖远眨了眨眼,眼神中一迳的古灵精怪。“反正偶尔做做出人意表的事也不错,不然大家都以为小妹准是未来的英亲王府少奶奶,多没趣啊!”
“你要是不能提出有见解的意见,就请闭上嘴。”冉家老大冉瑞衡冷冷地道,毕竟是长子,说起话来特别有威严。“不晓得三位公主怎么看?”
坐在一旁的英亲王府三姊妹,闻言不由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老实说,她们前几日虽然早就在英亲王府得知这件事情,不过那天纳日宇熙早就派人撕掉了所有告示,只是没想到冉凝香居然又再度张贴,她们姊妹三人心底,其实都觉得这次小姑把事情闹得太过火了……
“这件事,我们实在不便插嘴。”最后是凤曦长公主开了口。
“凝香。”冉君献沉默了半晌后,开口:“绣球招亲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我待会儿命人把告示通通撕回来,至于你,禁足一个月!”
“那怎么行?!”果不其然,冉凝香立刻反弹。“堂堂学士府怎能出尔反尔?告示都贴出去了,招亲一定要举行!”
“你!”冉君献气得从座位上跳起来,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的时候,家丁阿树突然拿着一封信急急奔进大厅。
“启禀老爷,有您的急信!”
“是谁捎来的?”冉夫人代替正在气头上的丈夫问道。
阿树看了众人一眼,面露为难之色。“这……送信的人只说老爷看了就知晓,其它的一概不许泄漏。”
“拿上来。”冉君献闻言,悻幸地看了女儿一眼,暂时压抑住即将发作的怒气,命阿树将信交出,搞不好是皇上指示的密件,与其对她生气,还不如办正事来得要紧。
阿树将信呈到主子手上后便离开大厅,冉君献重新落坐,撕开信封口,将信展开来阅读。
大厅中一片窒人的沉默,冉凝香绞弄着自己的衣带,只觉内心委屈,却无人肯替她分辩。
半晌后,还是冉瑞衡率先开了口。
“爹……”
冉君献却伸出手来示意他闭嘴,眼神还一迳地停留在信纸上。
瞧他看得出神,众人不免越来越觉得好奇,然而冉君献仍是一语不发,直到把那封信看完之后,才如释重负地深深吁了一口气,靠回座位上。奇怪的是,方才还怒气冲冲的他,这会儿居然不再生气了,嘴角反而还漾出一抹笑意,其情绪转换之快,让人不由得更加好奇里头到底写了些什么。
“老爷子,您还好吧?”冉夫人最是担心,忍不住问道。
冉君献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没事。“好了,这件事情今天就到此为止,你们大家都散了吧!”
“什么?”众人均是一愣。
“那妹妹还禁不禁足啊?”冉靖远好奇地问,随即招来冉松衡一记暗拐子。
“你哪壶不开提哪壶做啥?”
“不禁足了。”孰料一家之长竟给了他们一个意外的回答。“只是……”
“只是什么?”冉夫人急急忙忙地问。
“我有一件事还要问个清楚。”冉君献道:“凝香,你坚持招亲一事非得如期举行?”
“那是当然。”冉凝香昂首答道。
“好,既然你决心如此坚定,为父就不再阻挠,只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情,我才准许你举行招亲。”
“什么事?”不会是要她跟纳日宇熙赔罪,说自己辜负人家多么千不该万不该吧?
“只要你当天一抛绣球,接到的男子,你就必须无条件下嫁,听到了没有?”
冉凝香闻言,不由得露出放心的一笑。早说嘛!只要不是叫她去跟纳日宇熙低头,什么都好说,更何况是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是自然,不然我还办什么招亲呢?”她双手一摊,笑道。
“自己说过的话要对自己负责。”冉君献看着女儿说道:“当着这么一大家子人的面,你能保证吗?”
“当然。”冉凝香迅速地道:“只要招亲有了结果,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绝无二话!”
“嗯。”冉君献面色奇异地扫视了众人一圈。“你们可都听见了?”
“听见了。”众人也异口同声地回答。
“那好。”冉君献再无二话,站起身来。“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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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亲王府。
纳日宇熙正在书房中聚精会神地看著书,冉松衡却未经通报便直接闯了进来。
“宇熙!”
纳日宇熙仿佛早知道他会来似的,也不立即起身,只是将头拾起来,伸直背脊靠到椅背上。
“哟,你来啦。”
“你倒悠哉,躲在这儿看闲书,可知道我家早已天翻地覆了?”
“孙悟空再精,也翻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我如何不知?”纳日宇熙将书合上,依旧老神在在地道。
“嗟!”冉松衡白了他一眼。“老实说吧,那封信是不是你派人送到我家去的?”
“信?什么信?”
“还装!”冉松衡对他这好友可是再了解不过了。“我爹本来气得都快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直嚷着要处罚凝香,可不知道为什么,看了阿树送进来的一封信之后,整个人心情又忽然好了起来,对这事不痛不痒的。我说要不是你,还有谁有这么大能耐摆得平?”
“你可把我看得太高了。”纳日宇熙说是这么说,嘴角却挂着一抹莫测高深的微笑。
“你也别太见外了,连我都瞒,要知道,我可也是赞同把小妹嫁进王府的啊!”冉松衡是好奇心起,不问个水落石出誓不甘休。
“是吗?”纳日宇熙却不落套。“上次不过打了她两下,你就心疼,我可不认为你会站在我这边。”
冉松衡见横竖总是套不出话来,但看他的态度多少也猜得八九不离十,那封信肯定就是纳日字熙差人送去的。
“算了,既然你防人防得紧,我也就不再追问,只是可怜我小妹,简直像被你耍着玩儿似的。”
“可怜?”纳日宇熙挑起眉,对冉松衡的比喻显得非常不认同。“我是不晓得她哪里可怜,在我眼底,她比较像一只冥顽不灵、任性妄为的猫儿。”
“既是如此,何必非她不可?”冉松衡这就不明白了。
纳日宇熙闻言一笑。“因为越是这样,越有挑战性啊!”
没错,假如冉凝香乖顺得如同瓷偶,也许他还提不起什么兴趣,但她越是乖张不驯,他反而越有一种征服的欲望,而且他碰巧知道,这只小猫是永远不会让他失望的。
“哎!算了算了,我也懒得再管,只期望这事能有个圆满收尾,这一点,你总能保证吧?”
纳日宇熙不直接回答,反倒把问题丢回给他。“你说呢?”
“这……”冉松衡一愣,纳日宇熙却不待他开口,便岔开了话题。
“对了,粱梅若住在这里也有好些日子了……”
说到梁梅若,冉松衡的双眼忽地一亮。
“是啊是啊,她最近可好?”
纳日宇熙看了好友一眼,心思向来敏锐的他是不可能不知道好友在想些什么的。“你那么关心她?”
冉松衡倒也下假掩饰。“她一个姑娘家,对皇城人生地不熟的,又被你像软禁一样地囚在王府里,要是没有人关心,她肯定很难受的。”
“说得我倒像十恶不赦的罪人了。”纳日宇熙轻轻一笑。“事实上,我派出去的探子已经取得了消息回来,梁梅若果然是无辜的。”
“噢?那到底是?”冉松衡松了一口气。
“她有一个从小把她带大的乳母,因为梁梅若自小失父丧母,全赖这个乳母一手将她拉拔长大,是以她对这个乳母有很深切的情感,这些逆贼就是看准这一点,抓住了乳母,想逼梁梅若回到叛军阵营中作为叛乱的筹码,这样才师出有名,有足够的号召力煽动、策反人民,梁梅若若是不肯回去……”
“他们就杀了那个乳母?”
“没错……”
“那梁姑娘的处境,实在是两难啊!”冉松衡道,纳日宇熙坐在一旁,单手支颐,却不表态。
“对了,既然你已经知道实情,还打算继续关着她不放吗?”冉松衡问道。
“当然不。”纳日宇熙道:“要走要留是她的自由,我不会阻止,叛军逆贼是一定要剿灭的,她在不在其中,对我而言并没有差别。”
冉松衡闻言,只是苦笑地摇了摇头。“也不想想看人家曾经爱慕过你,你对她却是一点情分都不留啊。”
“我对她已经算客氟了。”纳日宇熙顿了顿。“看在你的面子上。”
“得!”冉松衡笑着摇手。“你不必卖我这个顺水人情,要是她对你而言已经不是敌人,那就去告诉她,好让她决定接下来的去留,如何?”
“我没意见。”
“如果我收留她呢?”
“……”纳日宇熙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考虑冉凝香的安危,半晌过后,他双手一摊,站起身来。“只要你确定凝香是安全的,那么我没道理不同意。”
“那是自然。”冉松衡真不知道该说是纳日宇熙小心太过还是怎地,反正凡事一扯上他小妹,纳日宇熙的神经就特别敏感,有时他真怀疑,到底纳日宇熙上辈子是欠了凝香多少债,才在这辈子为她牵肠挂肚到如此地步?偏偏他小妹的感觉又特别迟钝,唉……有时他真是为纳日宇熙抱屈啊!
“你发呆发够没?走吧。”
看他那副从容笃定的模样,似乎什么事情都已在他的掌握之中,与妹妹那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性格完全两模两样,这两个人还真是绝无仅有的互补绝配啊!
冉松衡一边想着,一边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缓步当车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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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梁梅若所暂居的院落,冉松衡这才发现,原本在这看守的人力已经撤除,只剩下一个嬷嬷,他有点惊讶。
“看来你不是很防备她嘛!”
“没有那个必要了。”纳日宇熙道。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进院落中,梁梅若却不在屋内,反而身着单薄衣裳,俏立在水塘旁边喂鱼。
纳日宇熙见状,并不打算主动攀谈,倒是冉松衡十分关心地走到她身旁。
“梁姑娘。”
梁梅若听见有人叫地,冷淡地瞟了对方一眼。“你们又来做什么?”她边说,边将手上的饲料一点一点地丢进池塘中,眼神空远凝滞。
冉松衡对她的态度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天气还冷得很,你穿得这样少,小心染了风寒。”他微笑地道。
梁梅若的反应仍是没有半点热度,冷嗤了一声。“染了风寒才好呢,最好严重些,病死了倒也一了百了。”
纳日宇熙闻言,眉心不由一皱,毕竟他向来不喜欢瞧轻自己的人。然而同样的话听在冉松衡耳中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他是真心的关怀梁梅若的处境,对她的自暴自弃有着无限同情。
“梁姑娘这么说,未免太过不珍惜自己了。”冉松衡笑道:“你一定是长时久日的待在这里闷坏了,心情自然不好,这样吧,若你不介意,可愿到寒舍小住一番
梁梅若闻言一愣。“你有没有搞错,我可还是纳日宇熙的阶下囚呢!”
“放心吧,你已经没有被囚禁的必要了,更何况,到冉家去,也一样在宇熙的监控范围里。”冉松衡坦白地笑道。
梁梅若侧首仔细看了这个看来尔雅温吞的男子一眼,作梦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心里的第一个反应便是嗤之以鼻。
“请我去贵府叨扰?你不怕令妹再被我欺负吗?”她边说,边以试探的眼神看着纳日宇熙,孰料纳日宇熙却一点表情也没有。
“不会的。”
“何以见得?”冉松衡的回答令梁梅若惊讶,不禁将视线再度转回他身上。
冉松衡露齿而笑。“因为我相信你不会。”
梁梅若微微一怔,双颊忽然一阵晕红,这是在面对纳日宇熙时也不曾有过的感觉,他那种毫不掩饰的坦率与示好,令她吃惊……
冉松衡仍然嘻嘻笑着。“怎么,来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