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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空曲  第12页    作者:言妍

  “采眉?!”怀川在情急之下喊出她的闺名,并挡在她的面前,怕她受到伤害。

  她实在是太生气了,于是想也不想的推开,“士可杀、不可辱!你们夜袭竹塘,要抢要杀都随便,但我孟采眉行事向来清白无愧,绝不受诬陷及侮辱。绣鞋拿来!”

  四周蓦地陷入一片寂静,连“阿奴”也不再乱动,直盯着采眉看。

  怀川已些微了解她的烈性,手下意识的紧握住剑,绝不许任何人伤她一分一毫。

  采眉可完全不怕,反正后面就有一口井,大不了投井一死!

  很意外的,李迟风竟跨下马来,取了剑尖上的鞋,很有礼貌的递到采眉面前;怀川小心翼翼的替她伸手接过,再还给采眉,眼神中充满戒备。

  采眉这才看清海盗头子的真面目,本以为那粗鲁低俗的口吻会是出自一个横眉竖目及满脸横向的人,但眼前的李迟风,模样虽黝黑脏乱,却比想像中的年轻,那浑身的野性并不带有暴戾的杀气。

  “谢谢!”她倨傲地说。

  “不谢。”李迟风带着笑,还故意咬文嚼字地说:〔孟女‘士’正气凛然,敢问是何方人氏?”

  “孟姑娘乃绍兴已故夏总兵大人的长媳。”怀川替她回答,“竹塘是她的居所。”

  “夏总兵是忠义之士,连我们海上兄弟都佩服,失敬、失敬!”李迟风又说:“听姑娘的芳名及身分,是否为当朝建醮的三大观音之一?”

  连这亡命之徒也知道观音奉紫姑神之事?怀川没好气地说:“这与你有关吗?”

  “我李迟风没什么嗜好,偏偏对观音最有兴趣,还许了个愿,只要是观音,我有求必应。”李迟风笑嘻嘻地说:“孟姑娘请下指令吧,”

  这人一定是在开玩笑,但他目光炯炯、耐心等待,逼得采眉不得不开口,“呃……竹塘只是个穷乡僻壤,无财无富,没有什么好劫掠的……”

  “不劫不劫!我们就只是路过而已。”李迟风爽快的说。

  采眉看了怀川一眼,似心有灵犀般地又说:“严氏父子恶贯满盈,天下人皆想除之,呃!你应该帮助狄岸诱出罗龙文才对……”

  “只要你观音说了,我一定照办,但需要一点时间就是了。”李迟风对采眉说,眼睛却注视着怀川。然后不等他回答,也不多一句罗唆,便翻上马背。

  他将手里的火把一挥,二十多道炬光齐齐离去,马蹄踏地及呼啸声如来时般突然,也去得不可测,仿佛一场梦,同样的月光中,只留下他们两个。

  采眉睁着明澈的眸子问:“他不是认真的吧?”

  “他是认真的,想来他也是在追踪我,有和我合作的意愿,否则不会到竹塘来。”怀川望着黑暗说。

  那么,狄岸又为何要回竹塘?在两个月的消失无踪后,竟又大剌剌的出现,扰得人没完没了。

  采眉正要质问时,他反而先开口教训她,“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吧?先是为了一把剑,再是为了一只绣鞋,全然不顾危险。今天遇到的若不是李迟风,我恐怕要陪你一起送命了!”

  “谁要你陪?你的命你自己留着!”采眉话一出,才发觉竟有打情骂俏的味道。她轻咬下唇,气鼓着腮帮子转身,迳自往后山走去,想告诉大家说海寇已退,一切都有惊无险。

  怀川尾随在后,因任务终于完成而情绪放松。李迟风那个人喜怒无常,极难捉摸,因此,任务能够顺利达成,一半还得感谢采眉的介入。

  他很纳闷,为何每见她一次,就会多一份惊奇?她不过是个女流之辈,没有盖世武功,脚跑不快、手不能提,连门都不许单独出,标准的菟丝之柔、蒲柳之弱,怎么却让人觉得她带有控制人的力量呢?

  *  *  *  *  *  *  *

  海寇离去,不抢劫、不杀人,竹塘居民能平安回家,无不欢天喜地,以为是神佛保佑。但夏家可就愁云惨雾了,因为老夫人卢氏受到惊吓,气血冲脑,瘀肺塞肝的,使得原就羸弱的身子不堪负荷,人陷入了昏迷。

  自绍兴延请来的大夫来了又去,大都是摇摇头。

  巧倩哭红了双眼,泪水滴在密绣的鸯鸳芙蓉上,感叹这几年的挫折,全无待嫁女儿的欢喜。

  采眉则日夜服侍汤药,几乎衣不解带。她与婆婆相处虽仅有三年,但因那共同的命运,也有了极深的感情,她不敢指望婆婆天年高寿,但至少也要让她亲眼看到夏家沉冤得雪,才有天理吧?

  其中最悔痛的是怀川!

  他多少次骂自己,既是已死的人,为什么还要露面?而露面一回,见万叔尽忠、采眉尽孝,也该放心了,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到竹塘?

  最后的结果,竟是将李迟风引了来,一场虚惊,使得受尽折磨的母亲全然崩溃!

  “娘,我对不起您,我不该扰您清静,带来这许多麻烦。”怀川在卢氏的耳旁低声说:“娘,求求您睁开眼,我是怀川啊!没有死的怀川,想孝敬您一辈子的怀川,求您醒来吧……”

  他都是趁采眉前脚一出,就赶快守在母亲床前说话,期盼母亲能因为感应到他的存在而苏醒。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希望更显渺茫,他的悲伤也愈多。

  四月晴暖,花开了又谢,采眉早已失去赏花的兴致。哪唧虫声中,她端着烛火来到卢氏的房外,药味幽幽地散着,她也一眼看见跪在床前的狄岸。不只一次,她发现他对婆婆的病重露出痛彻心扉的模样,他和怀川的交情真的好到那种程度吗?

  采眉讨厌他,因为他引起她混乱又难堪的情绪,以及不足为外人道的迷惑。但有他在近旁,令她又有一种慰藉,生活像带了劲儿,也没有夜里得检一百个铜钱才能睡的念头了。

  她轻咳一声,怀川急急地站起来,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快速的瞄了他一眼,采眉看出他的苦恼和憔悴,那是一个大男人不该有的神情,心里不禁有些微微的痛,但表面上仍装得很冷淡地说:“夜深了,狄公子回房去吧!我娘由我照顾就好。”

  若是平日,怀川会二话不说的转身就走,但今晚的采眉看起来似乎特别疲倦,脸色苍白,他于心不忍的说:“就由我来守夜吧!你已经几天没睡好,再下去,恐怕你也要病了。”

  他的关怀,无论有意或无意,皆以某种力量冲溃了她的心房。但她不能感动,只能以更漠然的语调回答,“不!这是我的职责,不劳你费心。”

  怀川看的是她外表的排拒,完全不知她内心的挣扎,因为对她的敬重及自身的计划,他尽量不冒犯她,虽然有几次仍过了火……如果他愿意承认,其实他违反原则,两次、三次的回竹塘,都是因为采眉具有莫大的吸引力。

  他步出母亲的房间,却不走远,就靠墙坐着,能听见里面的动静,也算是一种守夜,他已做过好几回了。

  他望着天上明灭的星子,花香无人闻、花落无人理,这样相见不相认的飘泊日子,何时才能结束呢?

  他的心似有两股力量在拉扯着,江南的竹塘是爱、江西的袁城是恨,男儿胸怀大志,大恨比小爱重要,不是吗?

  他渐渐闭上眼睛,在梦里仍和自己的心对话着。突然,远处有瓦碎声传来,惊醒了他。

  月华如霜,铺了一地的静霜。他由窗外往里看,烛火很暗淡,采眉正歪在床前,已体力不支地睡去了。

  他轻轻步入房内,母亲一如平常微弱地呼吸着,采眉就在他的面前,不划鸿沟、不结冰霜,活生生一个柔美无防的女子。他静静地凝视她,她到底有什么地方与众不同呢?

  对怀川而言,女人不外乎两种。一是贤妻良母型的,为宗族承传所需,以三从四德附属男人;一是风尘女子,有歌楼名妓,有江湖侠女,是男人的红粉知己,可纳为妾。

  他的兄弟好友,大都一妻在家,多妾在外,潇洒来去。在没有真正遇见采眉之前,他几乎不太注意女人。

  采眉是典型的贤慧妻子,但似乎又不只如此,仅是她贞烈的个性,就足以教人刮目相看,难以忘怀了。

  仿佛有风吹入帐,怀川尚未移开目光,就听见细若游丝的声音唤着,“怀川……怀川……

  卢氏的手无力地举着,像在招唤某人。怀川呆愣住,因为采眉的一双手立刻握过来,急切地说:“娘、娘,您醒来了吗?我是采眉啊!您听到我了没有?”

  “怀川……”卢氏又伸出另一只手,在半空中找着。

  采眉还无暇去想狄岸怎么会挤在这里,只催他说:“快抓着,快假装你是怀叫喊她呀!”

  这是怀川迫不及待想做的事,于是,他真心诚意地叫道:“娘……”

  卢氏盲了的眼眸转了又转,手仍在空中乱动,口里喃喃念着,“怀川……还有怀山……老爷……他们都来接我啦……什么都黑,我只看清楚他们,黄泉路呀……”

  “娘,我不在黄泉路,在这儿,就在您的面前,娘。”怀川太激动,奋力一抓母亲的十指,包括采眉的手也包容在内,如此紧、如此痛,似要永不放开。

  卢氏恍若未闻,她的心早在另一个世界,唯一挂怀的就是未嫁人的闺女。她知道采眉会照顾巧倩,虽然采眉自己也过得凄苦,但人生不就是这般吗?富贵儿女一场空,皆是无奈呀!

  卢氏的眼睛又闭上,手亦垂下,那只是一段梦呓。

  怀川和采眉等着她再出声,但刻漏穿时,再无回应。

  直到采眉看到他手背上的一道疤,是她用流空剑划的,才惊觉狄岸仍握着她的手,暖暖地包围着,烫如热火。

  她猛地抽出,但他仿若未觉,全心仍在卢氏身上。

  他真以为他是怀川吗?采眉走到窗边,已满脸泪痕,想命令他离开,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  *  *  *  *  *  *

  卢氏在梦中咽气,夏家又添一座新坟。

  在守灵和送葬时,采眉很少看到狄岸,但感觉得到他还在四周,独忍悲哀,自舔着她也不明白的伤口。她猜想,怀川的母亲死后,江南无事牵挂,狄岸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也不会再影响她守节的生活了。

  夏家族人零落,只有受过重托的老叔公出现。他要先将巧倩送到富阳杜家,在百日内完成婚礼,再将采眉送回南京孟家,那儿已预备盖一楝“贞义楼”,供她度过清静无扰的下半生,以实现孟德容“双贞”的崇高目标。

  由老叔公领头,夏万押后,两个戴着重孝的女孩,一段陆路、一段水路,由竹塘往西,到杭州以南的富阳。

  巧倩最可怜,她什么都无法想,旧生活不堪回首,对新的生活又忐忑不安,若不是知道大哥依然健在,而且会暗中护她到富阳,她可能会哭个不停。

  此起来,采眉就沉着多了。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命运,尽了子媳的责任后,剩下的日子就属于她自己的了,像大姑姑一样。可她的心常飘得好远,想着天涯的某个人,那种思念克制不了,她不知该如何做才能抹去他的身影。

  她们到富阳前,住宿在一座庙里,夏万突然高兴起来说:“情姑娘,杜家的姑爷已经亲自来迎人了,他们就在下一个村镇正等着你哩!”

  “妹妹大喜,看来杜姑爷是个好人呢!”采眉说。

  “喜什么呢?”巧倩红着脸说。

  母亲方过世,心情再怎么样也无法开朗起来,但晓得姑爷来后,巧倩也显得比较有精神,断了许久的刺绣又在手里穿梭着。

  想着姑嫂很快就要离别,又有几分不舍。那一夜,采眉辗转反侧,好一会儿才睡着。

  梦里,她仿佛又回到竹塘,手里提个篮子,身子很轻盈地走在竹林间准备要去上坟。走着,走着,有人在她旁边极温柔地说:“采眉、采眉,我多喜欢你呀!”

  她感觉是狄岸,心暖热了起来,热流到达四肢百骸。她寻找他,正对着那男性的豪迈笑脸,笑里又暗藏款款深情。

  她环绕在林中飞舞,恍若一只翩翩彩蝶。他无所不在,碰了她的玉臂柔腕,并将她圈在怀内,呼吸吐息在她的脸庞,好几次唇要触及唇,魂魄交欢着……

  太美好了!采眉几乎到了忘我的境界,满眼只有狄岸及他占有的神情,都令人迷醉……

  忽地,她跌到怀川的坟前,手中有一把大扇子,一个阴惨惨的声音说:“你是不是希望快点扇干丈夫的墓好去嫁人呢?或者你要挖丈夫的脑,去医新男人的病呢?”

  呀,这是庄子戏妻那段离奇诡异的故事,是责骂她孟采眉的淫荡无耻吗,忽地,她又像在汶河上,枭鹰盘旋天空,河里的木板沉沉浮浮。这次是她被绑住,只有她一个人飘流示众,木牌上写着——

  私通之罪,天理不容,男女奸淫,十恶不赦……

  有个声音阴阴的说:“失了贞节的女人,猪狗不如,人人唾弃,论罪该死……”

  不——采眉猛地坐起来,惊恐地瞪大眼睛,心被狠狠地箝夹着,痛得她渗出冷汗。她怎么会作这种梦?这种仿佛会天诛地减的可怕噩梦,在一旁浅眠的巧倩发现她的异样,忙问:“怎么了,”

  荒淫之梦能说吗?所以,采眉只能颤抖着唇摇摇头,无法成声。

  巧倩干脆坐直,点亮烛火,也闷闷地发起呆来。

  “快睡吧!明天可要见新姑爷呢!”采眉声音暗哑的说。

  “谁管他。”巧倩想起母亲,又不禁悲从中来。

  方才的梦像一场发疽的病,沉沉地压在心底。采眉鄙视自己,无法接受不贞不洁的自己,觉得自己再也配不上怀川的忠义,她好难受呀!

  思绪昏乱中,采眉拿出那层层裹着的金玉锁片,一面是梅花,上面有“傲梅香”三字;一面是兰花,刻着“凝兰蕙”。

  这文定之物,竟似谴责般的数落她的罪……采眉将它放在巧倩的手中说:“你的大喜之日,本来应该更风风光光的。这块锁片,原属于夏家,现在拿来当作你的嫁妆,也是应该。”

  “不!这是大哥给的,你千万要留着!”巧倩忙推回。

  “我留着有何用呢?以后我入‘贞义楼’,再不下来,一切仅求清简。”采眉忆及那梦,又椎心地说:“或许也不必有‘贞义楼’,我此番回南京后,干脆直接到庵院削发为尼算了,好了却三千烦恼丝,可能这才是正道。”

  巧倩瞪大眼,当尼姑?那还了得!这期间,她曾不断地劝大哥说出真实的身分,但他总是拒绝,认为会使目前的情况更复杂危险。

  “我若能吐实,也不会让娘含恨而终了。”怀川说:“平心而论,我还不知该怎么应付你大嫂呢!让她无牵无挂地回娘家,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万一无缘,她不会再受一次打击;若有缘,我自会去南京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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