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恩佑举起酒杯,大家也都跟着举杯祝福。
酒杯在异乡的餐桌上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每个人都说了句祝福话。
“祝慕莓早日学成!”
“祝慕莓心想事成!”
“祝慕莓在法国的日子每天都很开心又充实!”
“祝慕莓顺便可以嫁得好夫婿!”郑惠说。
大伙听她这么说,哈哈大笑起来。
洪慕莓向大家解释:“谢谢,不过我已经结婚了。”
热闹滚滚的气氛突然停顿了一下,郑惠连忙转口:“那么就祝慕莓早日学成归国,夫妻团圆吧!”
洪慕莓干了一杯又一杯,结果是晚上在被窝里抱着翻绞不已的胃,失眠。
大家都很亲切,只是她的身体有点吃不消,勉强算是一个好的开始吧。
浑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发出疲累过度的警讯,她觉得不只是胃,连脸都好象紧紧缩在一起,因为空气干燥导致的不适应吗?
明天会怎样呢?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几乎是抛弃了一切来到这里的,非得撑下去不可。
现在的台湾几点呢?小雪球和大雪球是否都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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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黎遇到最大的问题是语言。
洪慕莓几乎完全不懂别人在跟她说什么,师傅大多时候忙,也懒得和洪慕莓比手画脚,同事也都个个忙得很,有时讲不通一急了,便高声呼喝,她连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都不晓得。于是一开始她几乎都在做杂务。
吴恩佑夫妇帮了她不少的忙,才让她找到了住处。距她工作的店里,要花将近一小时的时间,每天用两小时的时间搭地铁。在车上她听法文录音带,她买了一卷日常会话,另外请吴恩佑夫妇录了一卷关于厨房用词的带子。
虽然还是常常被大呼小叫,她庆幸在自己学的日常会话对照下来,还没有被人骂的话。
恶补有了成效,有次师傅喊他要樱桃去核器,离那东西最近的洪慕莓迅速递给了他,师傅接过去的时候瞄她一眼。
那天不忙的时候,师傅叫她过去,随口说了几样用具或食材,她都一一指出是什么。
她看见灰白头发的师傅频频点头,又和别的同事交头接耳,这位英文较好的同事告诉她,她可以开始做摆饰和装盘,这是她来到巴黎两星期之后的事。
那天比较晚离开店里,因为她急于记住每一样店里甜点的摆放样式。
搭上地铁时,她吁了一口气,算是有点进展了吧。
戴着耳机的她,眼前突然有双大手拍了一下。“慕莓!”
她抬头,惊喜地取下耳机。“啊,你是那个,那个……”
“我是郑维,之前在我姊家吃过你接风宴的那个郑维啊!”
“我记得,你吃了好几盘卤肉饭。”洪慕莓笑道。
“怎么什么好的不记,偏偏记住我是个贪吃鬼。”郑维爽朗地笑。“我来巴黎一年多了,一次也没回去过,平常穷得很,难得有机会大吃一顿,怎么可以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你来巴黎做什么?也是学料理吗?”
“不是啦!我是来留学的,可是到现在还在语言学校鬼混。”
“念书总是不错,哪像我来法国后,都在洗盘子。”
“哈哈,别客气,你很快就可以出头天,这么认真!”他看了一下洪慕莓手上的录音带,啧啧赞叹。
“没什么,你不也是忙到现在才能回家吗?”
“不是啦,我刚刚才从我女友苏珊那里回来。”
“苏珊……”奇怪,她记得那天餐桌上,郑维是带了一个褐发女伴,且状极亲密,可是她名字难念且难记住,绝不是苏珊。
“巴黎是国际都市,也是浪漫之都哪,出外人多,短暂停留的人也多,在巴黎坠入情网,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洪慕莓明白了他话中之意,看来他是个大众情人,专诱惑出外且寂寞的女人心,且每个都很短暂。
“你这样不会出问题吗?”
“怕什么,我要是喜欢上谁,一开始就会和她说的很明白,我不会要她为我停留,大家好聚好散。当然对象也会挑,像你这样个性认真的,我就不敢高攀。”
“我是个认真的人吗?那为什么别人却说我无情,不在乎感情呢?”
“你要是真的不在乎,就不会一来到这里,就先招认你已婚了。没时间跟你多说,我要下车了。”
她还有一大段路要待在地铁上,想着郑维刚刚说的话。
对他来说,爱情是个你情我愿的短暂游戏,只有同类人才可参与其中。
难道他们分离后不会难过吗?
应该也会的,只是伤心也很短暂。没有永恒,没有忠实,没有承诺,只有不断的分分合合,和瞬间的激情。
她要选择当哪一种?
郑维说她不是他们的同路人,然而她在努力适应新生活的同时,是否也会离永恒愈来愈远,融入这场游戏中?
不要,她欣赏的是吴恩佑夫妻那样的长久。她希望回家后可以和家人分享许多点点滴滴。
洪慕莓下了地铁,步行了一段路。
这不是回家,只是暂时的住处,家在遥远的地球那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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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慕莓有一只手表和一个闹钟,手表上的是巴黎时间,闹钟则是看着对照表,拨到台北时间。等到台北时间早上八点的时候,她打起电话。
要道歉,别再摆高姿态!她需要他,她相信李晤会谅解她,会抱着小雪球听她说,让她告解。
可是家里没人接。再拨到诊所,接听的是个不熟悉的声音。
“喂?你好!”
她几乎怀疑自己拨错了号码。“吉利动物医院是吗?”
“是啊。”
“今天星期三吗?”难道是代班医生?
“不是,我是新来的助理,你要找哪位?”
吕宁不做了?“李晤在吗?”
“不在,今天有个领养流浪狗的大活动,他跟他女朋友一起去了。”
“女朋友?!谁啊?”
“之前在吉利做助理那个啊!好象姓吕吧!”
她在震惊中挂上电话。李晤和吕宁……他和她的关系已经完全碎裂,难怪李晤不送行,不理她……原来她已经失去了他。
他真的不等她……拨电话前,她还幻想一切会雨过天晴,只是吵架,她用低姿态撒娇,就会没事了。
当天夜里,她的泪水浸透了枕头,可自责、悲伤、无能为力、孤寂……种种的感觉,全都传达不到遥远的地球彼端。
第十章
洪慕莓在店里能做的事愈来愈多,师傅给她出了一个课题。她要连续三天做店里的本季招牌甜点——蒙布朗,和一种自创作品。
蒙布朗的做法,她已驾轻就熟,店里常销的五十几种甜点,她全部演练过了,自认已做到一模一样,只是没有给顾客确认过。
但是要自创什么呢?
人们吃甜点,要的是享受与欢愉、以及仿若从日常生活中暂时逃脱的满足。
想了又想,终于从看似小山丘的蒙布朗中得到灵感。做相反的概念、和海有关的东西就了。
于是,她的作品命名为珊瑚礁。
蒙布朗的销售和往常一样,并没有顾客感受到制作者不同。
珊瑚礁就令人担忧了,也许是外型太新奇,摆一天只卖出了一个。
打烊时,洪慕莓看到外场人员正要把一盘盘卖剩的东西丢掉。
立刻上前去,向其中最资深的人请求:“艾妮,拜托你吃一个看看。”
艾妮在客人左右摇摆不知该选购什么时,常常给意见,所以若是能打通艾妮的胃,珊瑚礁被买下的机会就大增。
“看起来就好干硬。”艾妮不领情地皱眉。
“我试试看。”另一个初来几个月的店员帕底,深知洪慕莓的苦处,帮她解围。咬了一口:“派皮里头是什么?好特殊的口感。”
“果冻和椰果,绝不会干硬。”
艾妮半信半疑地拿一块来吃。“是很特别,但会受欢迎吗?”
“我希望营造热带的感觉,现在已是秋末,吃这个会让人仿佛脱离了寒冷,到了南方度假……”洪慕莓尽力向两人说明她的苦心。
“可是就像你说的,现在又不是夏天,客人会想吃这么清爽的东西吗?”艾妮提出的疑问,在她刚做好给师傅评鉴时,师傅也这样问过。后来师傅勉强答应让她试试贩售的成果。
洪慕莓尽力用她的破英、法文夹杂着说服艾妮,艾妮或许是被她那样努力为自己的作品解释的样子逗笑了,点点头:“总之味道不赖。”
有了她这句赞美,洪慕莓稍稍松了一口气。
隔天珊瑚礁果然多卖了一些,艾妮的美言功劳很大。到了第三天,达到了师傅要求的销售目标,洪慕莓高兴地抱着艾妮大叫。尤其更让洪慕莓兴奋的是,第四天珊瑚礁停售,居然有好几位吃过的客人问起。
师傅正式将她升为副手,而珊瑚礁继续贩卖,进驻常销区。师傅也开始多加指导她各种小技巧和秘诀。
最宽慰的是,她终于成了店里的一份子,常客也开始喊她名字,不再被称做:“那个日本还是泰国女人……”
有一次,师傅告诉她,他觉得她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可以回国去,也可选择留下来。
何必回去呢?那个地方只有伤心,没有人在等她、守候她。
于是她继续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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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吴家吃了顿结婚纪念日大餐,吴恩佑果然没有食言,把他的拿手本领全部展露出来,洪慕莓也把自己的得意作品带来了,其它不懂做菜的宾客也带了酒。
酒酣耳热中,郑维举起自己带来的香槟:“怎么都不开我这一瓶!”
“不搭配啊!谁叫你对料理一窍不通。”郑惠取笑他。
“我又不是你。”
散会后,郑维和洪慕莓都要去搭车,便一起步行去地铁站。
“你怎么没和苏珊还是哪个新女友一起来?”
“偶尔也有空窗期啊。何况我姊也不喜欢我每次都换不同女伴,今天是她结婚纪念日,就别惹她不高兴。”
“你和你姊相差真多耶,一个换女友像换衣服,另一个庆祝结婚十五周年。”
郑维却摇头。“很多事情你不知道。”
“我才认识你们多久,怎么可能知道你们的秘密呢?”
郑维沉吟了几步路的时间,才道:“你觉得我姊现在幸福吗?”
“幸福啊!吴大哥有什么不好?”
“可是她当初结婚前一天,还打越洋电话来向我哭诉好几个钟头呢!”
“为什么?”洪慕莓早已接受了吴恩佑版的结婚经过,故事都讲得幸福洋溢,没听说有别的角度出发的版本。
“我姊以前是王先生的信徒、也是爱慕者,非常迷恋他。”
她从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啊?老师和她年纪相差很多呢!”她逐渐习惯跟着吴恩佑夫妇称王先生为老师。
“她崇拜他,有一阵子几乎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老师却只把她当成一个喜好美食的小女孩。他是行走天涯的人,根本就没有定下来的打算。姊夫当初还是他介绍给她认识的,她气他不解她的心意,就赌气与我姊夫约会,没想到最后会步上红毯。”
这事虽然和她的故事不相同,但她却被触动了内心深处,自然地开始为郑惠辩护:“就算有这么一段往事,既然吴大哥不知道这件事,可见她从未跟他提过。都十五年了,往事就让它随风而逝吧。”
“往事真能随风而逝吗?”郑维摇头。“你别只看现在,人肩上担着的过往会随着岁月变得愈来愈重,大家表面上都装得毫不在乎,其实呢,每个人背后都有故事。”
“没想到你这样的人居然会说这种话。”
“喂!你别把我当成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
“难道你要辩称你很纯情吗?”
“谁没有过?我从前也有过爱的轰轰烈烈,比你还认真执着的时候,可是失恋了,后来又发生许多事,最后把我推向了这样的选择。”
“对不起。”虽然她不认同他的选择,但是他有个好处,就是不会说谎。
地铁站到了,郑维把那瓶不受青睐的香槟在她面前晃了晃。“一个人喝没意思,你肯陪我聊聊吗?”
“我们去哪喝?”她今天也颇有谈兴。
“到我家好了。”
她一楞,郑维明白她的顾虑,立刻补充:“放心,我绝不会对你怎么样。”
为了掩饰方才一瞬间的难为情,她继续和他哈啦起来。“呵,我这已婚女人引不起你的兴趣。”
“哈哈,不是这个问题,我挑情人才不管她是否已婚呢!不过我倒是把朋友和情人分得很清楚,因为我喜欢的类型都有一个共同点,你不是。”
“什么样的人才能得到你的关爱?”
郑维老实回答:“外国妞喽。不知为何,从未喜欢东方黄皮肤的女子。”
“那么黑人呢?”
“不要。”
她玩笑般的数落他:“根本就是偏好白种女人嘛,你歧视自己人唷!”
郑维尴尬。“青菜萝卜各有所好。何况这对你来说也不是缺点,起码我的偏好可以保证你的安全。”
两人就这么到了郑维家,在酒精的作用下,谈了许多平时从不吐露的私事。
痛快地宣泄在工作和异乡所受的委屈后,话题转回了感情上,郑维讲了自己曾爱得刻骨铭心的一段往事,洪慕莓也把李晤和施文泽拿出来谈。
“你是为了赌气才结婚的吧!”郑维也和许多人一样,把感情用时间来衡量深浅。
“不是,我对文泽已经没有爱了。”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你老公?在我看来,你不重视他,不怎么爱他,你只是在吃点心换换口味。”
“换口味?”洪慕莓一头雾水。
“你之前的未婚夫就像一道主食,你吃得太多、尝到厌了,换吃甜点。可是毕竟甜点不能当正餐吃,于是你浅尝一些就结束了。”
“什么歪理!感情可不是吃东西。”
“我只是简单的比喻。”
洪慕莓不满他的奇怪推理,反击:“照你的比方,你就是不断在吃甜点,吃不腻的人喽!”
“起码我每次都尝到甜头,饿不死。而你现在却是空着肚子,不知道下一餐在哪里?”
“我有工作和朋友就够了。”洪慕莓仰头干了一杯。
郑维听了,故意挨近她,手搭上她的肩,脸几乎要碰上洪慕莓的颊。“工作和朋友就能让你忘记饥渴的感觉吗?”
“贪吃鬼!只吃白色鲜奶油的你,怎么可以对黄澄澄的牛油动手?”
“说着玩的。”郑维笑着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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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妮到厨房,要洪慕莓出去见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