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华心中不无遗憾,尤其经由众人口中拼凑出事情的面貌,知道丁烜毅为了吕锻金而死,不免想道:如果能早来一步,或许可以挽救一条人命了。
“女儿没有怪您的意思。”看出母亲心里的遗憾,姚静赶紧道。“生死有命,咱们凡人能做的,不过是尽人事罢了,您别放在心上。”
“娘知道。”生长在医药世家,姚华看多了生老病死,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见母亲没那么难过了,姚静转向神情哀戚的谢擎天。
“义父,您也是。丁瀚霖的死是他自己造成,您可别把责任揽在身上。”
“我明白。”谢擎天微扯嘴角苦笑。
姚静这孩子冰雪聪慧,目光锐利,一眼就看出他心中所想。但有些事情道理都明白,就是做不到呀。
“大哥,你要节哀顺变。”是以,深深了解义兄心情的夏孟哲除了劝他不要太悲伤,不断的给予关怀,并没有多劝什么。
谢擎天感激地看他一眼,湿润的眸光紧接着转向静坐一旁的李岩。
丁瀚霖坠崖后不久,他们便回到擎天庄。将受伤、昏迷的人全都送回房间休息,一行人来到大厅。万总管指挥仆人先送上茶饮,再过不久就准备开饭了。
李岩在确定师妹吕锻金无碍后,和众人一块坐在厅中,始终不发一语。
他静坐的姿态恍如一座山岩,一如五年前给人的印象,只是经过岁月的历练,俊逸的脸庞更显精悍、厚实。虽然因受伤的关系脸色苍白,眼神仍明亮、澄澈,腰身也坐得直挺,散发出一种渊淳岳峙的凛然气势。
看到师弟吕笑天的唯一门徒如此成材,谢擎天不禁感到安慰。
“岩儿,过去的恩怨是我一手造成,现在丁瀚霖已死,我……”
“师伯请勿这么说,整件事情师伯也是受害者。”李岩非是不讲理的人,自然不把丁瀚霖所做之事,迁怒到谢擎天。
“当年若不是我太沉溺于丧妻之痛,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番话听得李岩一头雾水,连忙问:“晚辈不明白师伯的意思。您跟先师既然为同门师兄弟,何以先师要跟师伯订下三年一次的约战?”
“说来话长。”谢擎天的目光投向遥远的某一处,声音幽远的道。“我的妻子生来体弱多病,本是不适合怀孕生子,可为了给谢家留后,她坚持一定要生产,只怪我亦是望子心切,就没有积极阻止她。岂料,她难产而亡,我又因忍受不了失去她的痛苦,整日以酒消愁。笑天师弟是见不惯我如此,同时也是气我明知妻子不适合怀孕生子,还让她这么做,一时气愤之下,便与我决斗。”
李岩感到错愕。“先师怎会对师伯母……我是说,那显然是师伯的家事。”
“你有所不知,我们本来是同门师兄妹。师妹与我、笑天师弟、傲天师弟,也就是丁瀚霖,从小一块长大。三个师兄弟却都情不自禁的喜欢上师妹,她却选择我。傲天师弟个性偏激,不肯接受,以至于后来坠崖生死不明。笑天师弟生来豁达,在我俩成婚时还大方的予以祝福,但我知道他始终对师妹未能忘情。所以师妹过世时,他的伤痛并不比我少。当初他找上门来,除了发泄愤怒外,还有打醒我的意味吧。我跟他武功在伯仲之间,不过同门间的默契,让这一仗虽是打得十分惨烈,彼此却无致命之伤。或许是看出我生无可欢,笑天师弟故意订下三年后的比武之约,想激起我的斗志,帮我走出丧妻之痛,我却自此沉浸在武学的修习,难以自拔。只是我们谁也没想到三年一次的约战持续到第十八个年头时,会连累笑天师弟命丧被仇恨冲昏理智的傲天师弟手中,我……”
“师伯,您这样自责,非先师所愿。他一直到临终前,都没有怪您的意思。”
“你这么说,我更汗颜了。笑天师弟为人磊落光明,处处替他人设想,他越是不怪我,我就越觉得对不起他。”
“师伯……”李岩心下戚然。他何尝无怨呢?可看谢擎天如此伤心自责,又深知恩师为人,再多的怨也都没了。
一时间,大厅中弥漫着哀伤的气氛,姚静担心李岩伤势未愈,这么一伤心会对身体有害,连忙到他身边,转移话题。
“李岩,你一定饿了吧?我听秋风说,你一直空着肚子等我们回来,这样身体怎 受得了?”她停顿一下,夸张的深吸了口气,好像闻到了从饭厅飘来的菜饭香。“好香喔,刘大厨不知又做了什么好吃的菜。走,我们一块去尝尝。”
被她热情的扶起身,李岩尚来不及回话,一阵清喉咙的声音便回响耳际。
两人将视线投过去,只见夏孟哲似笑非笑的眼光抛来,紧接着听他道:“我跟你娘,还有你义父、查叔也一直空着肚子,怎么没人关心我们身体是不是受得了,找我们去吃饭?”
姚静闻言脸儿羞红,暗恼父亲故意找碴,微嘟着嘴说:“爹、娘、义父还有查叔,当然也一块去吃呀。”
“华妹,你听,我们是‘也’一块去吃呀!”夏孟哲戏谑的加重语调。
姚华格格娇笑,娇嗔的对夫君道:“有‘也’就不错了,小心再说下去,连‘也’都没有了!”
夏孟哲哈哈大笑,姚静气恼的跺了跺脚。姚华怕女儿恼羞成怒,走到她身边,笑得弯弯的明亮眼眸将李岩上下打量了一遍,满意的点着头。
“你们看,他们俩站在一块,像不像一对金童玉女呀?”
“像像像,当然像。”谢擎天直点头,住在药王谷有五年,这期间姚静回谷无数次,他自然知道她的女儿身分。
倒是一旁的查中野听得目瞪口呆,幸赖谢擎天的解释,才知道五年来将擎天庄管理得井井有序,各项生意都打理得极为兴旺的二公子,竟然是名女娃!
“娘!”姚静脸上的红晕烧得更炽,微低着头,水杏般的眸子不时朝李岩瞟去,盈满喜悦。
李岩的脸皮极薄,脸上也是红红的,但身为男子汉自是不好学女儿家一样低着头,只能直挺挺的站好,承受众人盈满笑意的眼光打量。
姚华没理女儿,只顾看着未来的女婿,笑吟吟的道:“静儿被我们宠坏了,你以后可得多担待些。”
“伯母太客气了,静儿极好,事事为我设想周到。”
“李岩,是你不嫌弃。”夏孟哲微笑的插嘴,“我这女儿最爱指使人了,你可得多包涵。”
“我……才没有呢!我有指使你吗?”气呼呼的声音忽而转为绕指柔,朝李岩飘来的眼波既媚又柔,且还夹杂着怯怯的担心,有说不出来的惹人怜爱。
“没有,当然没有。”李岩的心被扯疼了,急急向她保证。
见两人如此情意款款,其他人都抿嘴直笑。这时候万总管派人通报晚膳准备好了,众人移到饭厅。
大家边吃饭,边转着眼睛盯在姚静跟李岩身上,看得两名小辈颇不自在。
谢擎天打趣道:“二弟,药王谷很快就有喜事了。”
“那要看李岩肯不肯了。”夏孟哲回答,言下之意就是他女儿早千肯万肯,就等李岩点头。
“李岩自然是肯的。贤侄,你若愿意的话,就让师伯为你作主。”谢擎天道。
“我……”李岩有些尴尬,不晓得该怎么接口时,姚静美眸一转,替他回道。
“我们的事不急,倒是吕姊姊跟义兄情投意合,义父先办这桩喜事吧。”
谢擎天喜上层梢,“静儿,这是真的吗?”
“义父没瞧见义兄一直抱着吕姊姊吗?我们要回庄时,他明明伤势沉重,还倔强的不让人代劳,最后是我出主意,让庄丁抬来软轿,他才答应让吕姊姊坐着轿子回庄。一
“的确有这回事。真没想到,锋鎏这孩子竟会对笑天师弟的千金情有独钟。五年前,我原本想在最后一次决战时,向笑天师弟提出以后不再约战的要求,并希望两家能结为秦晋之好,只是还来不及说……”
眼见现场气氛又因这番话而转为哀戚,姚静连忙道:“义父,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这桩婚事呀。”
“是。”他深吸了口气,不让自己再陷在伤心中,转向李岩笑道:“贤侄意下如何?”
“只要师妹愿意,晚辈自是乐观其成。”
“太好了。”
现在就等吕锻金从睡梦中清醒,确定她同意婚事,就可以进行了。
姚静对这桩婚事是胸有成竹且势在必行,因为唯有如此,她与李岩才能甩开包袱,自由的去过两人生活呀。
她扬眉一笑,随即秀眉又沉落下来,还有个人得解决。
想到丁瑀君,她忽然头痛无比。
第十章
丁瑀君人才苏醒,便急着想见李岩。
负责照料她的木叶请她稍候片刻,请人送来茶饮点心后,离开房间前去禀报主人。
就在丁瑀君等得快不耐烦时,门板上传来轻敲,她在圆凳上挺直背脊端坐妥当,朝外面轻声喊道:“请进。”
在她紧张的舔唇动作中,姚静扶着李岩走进屋裹。两人亲密的扶持形成一幕刺眼的画面,但丁瑀君固执得只让自己专注在那张俊美威武的脸庞,痴痴的搜寻着他的每一丝表情。
李岩被她露骨的眼光瞧得有些不自在,转向姚静,发现她脸上的似笑非笑,便知她也注意到丁瑀君看他的目光了,嘴角不禁自嘲的微微扭曲皮一抹苦涩。
“李岩……”碍于姚静在场,丁瑀君只能矜持的站起身,然而激动的眼神仿佛恨不得飞到他身上,将他仔细瞧个够。
“令尊与令兄的事我都听说了,请公主节哀顺变。”李岩以丁瑀君的白族公主身分称呼她,算是礼貌周到。
“我会的,我比较关心的是……你……”她含情脉脉的望着他。
“我很好,多谢公主关心。”他在姚诤的扶持下,与丁瑀君隔着圆桌坐在另一张凳子上。
“我们之间还需要这么客套吗?”丁瑀君也坐回圆凳。
李岩像是没听懂她语气里的哀怨,冷淡的说:“听说公主要见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见你吗?”
“公主……”
他冷硬的语气,大伤她的芳心,丁瑀君委屈的道:“我是想确定你平安无事……”
“我很好,如果没别的事……”
包裹在客套语气里的不耐烦有如一道冷箭射向她,满腔的热情都被这一箭射得心寒意冷。丁瑀君的双眸渐渐起雾,万千幽怨在眼里聚集,忍不住喊道:“到如今你还对我这么冷淡,你当真人如其名,像岩石一般无情吗?”
“公主言重了。”李岩不悦的回道。“该说的话我都说了。”
“可是那时候……”丁瑀君看了一眼静默在一旁的姚静,懊恼的神情像是在埋怨她的存在。“谢二公子就没别的事做吗?”
姚静做出一副不晓得她在喊谁的困惑表情。
“谢二公子……谢二公子……”喊了半天,不见姚静回答,丁瑀君不禁动气,恼怒的说:“没听见我在喊你吗?”
“你在叫我?”她玩味的勾唇一笑,俏皮的回答:“可我又不姓谢,你怎么喊我谢二公子?”
“你不是擎天庄的二公子吗?”她怪道。
“问题是我不姓谢呀,我姓姚,单名静。”
见那张美得欠人揍的脸容堆满调皮的笑容,丁瑀君心里便有气,但想到若再扯下去,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把姚静打发走,好跟李岩独处,只好忍气吞声。
“好吧,姚静。我想跟李岩单独说些话,请离开好吗?”
“没问题。”姚静很潇洒的起身,但她想走,有人却不让她走,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放。
“公主,有什么话当着姚静的面说即可,我没什么可瞒她的。”说完,李岩以一种柔得令人心痛的眼光望住姚静,那眼底的柔情是从未投向过她的,丁瑀君顿时呆住。
偏偏姚静还朝她耸耸肩膀,重新坐下来,令她牙齿又痒又疼。
这两人是怎么回事?一抹怪异感觉升上心头,偏偏她又说不出来是哪里怪异。她蹙起秀眉,暂时抛开这份感觉不管,怒视着姚静一脸的无所谓,再投向李岩时目光转柔。
“我以为现在情况不同。”
“不同?”李岩面无表情的说。
“你……”要是现场没有姚静,丁瑀君早就大胆说出来,偏偏这么大个人让人无法忽略,满腔的情意一到喉头全都咽了回去。
她恼火的柳眉倒竖,蓦地想到李岩曾说过要将吕锻金托付给姚静,显然以为两人将成眷属。如今,吕锻金中意的人是谢锋鎏,对姚静而言定然是个打击。一念至此,她决定给姚静一个当头痛击,让这讨厌的家伙忙着去伤心,赶紧消失在两人面前。
“你们可知吕锻金喜欢的人是谢锋鎏?”
“知道。”
“知道。”
异口同声的回答,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她惊疑不定的眼光在两人脸上看来看去。
“你们早就知道了?”
“嗯。”这次只是姚静回答。
“我亲耳听吕锻金说的,可不是开玩笑!”见姚静脸上没有任何伤心,她更加纳闷了,“你不难过吗?”
“怎 会?”姚静笑嘻嘻的说,“一个是我义兄,一个是我亲爱的吕姊姊,两人互有爱意,我再高兴不过了,还希望他们能早日结为连理,百年好合呢。”
“你……”丁瑀君完全弄胡涂了,索性不予理会,将目光对准李岩。“既然吕锻金心有所属,家父又已身亡,你为何还是不肯接受我?”
李岩闻言苦笑,“公主,我早说得很清楚了,我心里--”
“我知道是吕锻金嘛!”不想从他口中听到答案,她烦躁的打断他。“可她喜欢的是谢锋鎏……”
“公主显然是误会我的意思。”他意味深长的回答,那双冷峻中闪着迷人光彩的眼眸情意款款的递向身旁的姚静,一字一句的道:“我不曾说过心上人是家师妹。”
“那是……”她胆颤心惊的问,直到在两人交换的眸光里看到不容人忽视的炽灼情意,蓦地,一阵头晕目眩袭来,她哀号的道:“不……不可能是姚静……”
李岩坚定的望进丁瑀君眼里,“从来就只有她,没有别人。”
“可……”她全身颤抖着,两人相识以来的种种在脑中电闪而过,尤其是他在寒潭小凉亭里说的每句话,及说话时的表情,都在脑子里清晰浮现。
他那时候是怎么说的?
“这世上除了他以外……”
还记得他脸上那抹难以形容的沧凉笑意,还有她的心一点一点崩碎的声音。当时的他完全不顾她掏心掏肺的表白,不管她的心被伤得有多重,不管她悲愤的哭喊,仍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