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她思量良久之后决定回回纥一趟。为了让复仇计划万无一失,她必须先留下退路。回纥可汗之子淳儿烈是她与姊姊的另一个希望,如果事情真不如预想中顺利,他将是最后一步棋。
因此,她必须与淳儿烈见一面。
在回纥境内,秦晤言特意不隐藏自己的行踪,果然如她所料想的一样,淳儿烈一听到她在回纥出现的消息,就立刻命令手下四处搜寻,务必要与她取得联络。
黄沙滚滚,淳儿烈骑着骏马,一路奔驰而来。他一接到手下传回的消息,得知晤言的落脚处之后,就迅速赶至。
俐落地翻身下马,淳儿烈迎向在草棚内休憩的秦晤言。
“晤言……”淳儿烈激动莫名地唤道。自“塞北里”一别后,他就没再见过她们姊妹俩了。虽然他可以理解她们家仇非报不可的心情,但却不敢想像身负血海深仇的她们,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于是他疯狂地寻找她们,但却一点消息也没有。奸不容易今天总算见着了唔言,怎不教他激动呢?
“淳、淳儿烈?”秦晤言佯装惊讶,事实上,她已在这儿等候多时了。“你怎么知道……”
无暇理会秦晤言的疑问,淳儿烈心里有更多的困惑待解。“你和晤歌现在好吗?她……怎么没和你在一起?”他左顾右盼,希望能见到他心爱又思念的女子。
“姊姊很好,我们都很好。她没和我一块儿回来。”秦晤言看得出淳儿烈仍对姊姊一往情深。
“是吗?”淳儿烈的脸上闪过一缕失望之情。接着,他发现晤言的眼中满是沧桑疲惫。离开回纥之后,她们过得是怎样的生活?“别忘了,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若以中原的说法,我们该是青梅竹马,难道我看不出你只是在敷衍我吗?”淳儿烈苦笑道。“你我何时变得这般生疏了?”
是啊!从小到大,淳儿烈总像兄长般呵护、疼惜着她。秦晤言又记起爹爹被杀前,那一段无忧无虑的儿时回忆……当时的自己怎么也没料到,今日复仇的过程,竟会带来如此多的苦痛与煎熬……
“淳儿烈,你愿意帮我吗?”秦晤言凄楚的瞳眸绽出光芒,只要淳儿烈点头,她和姊姊就有后盾了。
“那当然。”淳儿烈一直很注意中原的消息,期待能再与她们姊妹相见,并助她们一臂之力。他一直不赞成晤歌、晤言以身试险,倘若当时他有足够的能力,就可以帮助她们了。
“很抱歉我必须这么问,你目前的实力如何?”秦晤言问得直接,毕竟这是最后的希望,她不能冒险下一步没把握的棋。
淳儿烈明白她的意思。“继承王位只是迟早的问题。”
秦晤言知道淳儿烈与他父亲有着不同的性子,他不会为了争夺更多的领土与权力而让人民血流成河,徒然牺牲无辜的生命。若由淳儿烈继承回纥王位,她便不用担心庞世尊被杀后会掀起腥风血雨而连累无辜。有她与淳儿烈运筹帷幄,必可将伤害降至最低。
只是……
“那你等我的联络。”她必须再确定一些事。
“你们愿意回到回纥?”这是淳儿烈最期盼的事。
“如果姊姊愿意,我会和她一起回来。”这就是她需要确定的事,如果姊姊和范泛飙尘之间……
“如果……”淳儿烈喃喃念着,一颗心不自主地往下沉。
唉,情深意重的男子啊……看着淳儿烈,晤言无言以对。
不知姊姊的心为谁而留?
心……
她脑海里不期然地又跃入一个身影……
轻甩蚝首,秦晤言正色道:“淳儿烈,你为我们做的,晤言一辈子都下会忘记的。”
“说这干么?帮你们是应该的。我会等你的消息,只要是我能力所及的地方,我绝对万死不辞!”淳儿烈二话不说地许下承诺。
“谢谢你,那我先告辞了。”
秦晤言转身又踏上归途。这步棋已布好,接下来,就是与姊姊取得联系。
第九章
为防复仇计划生变,秦晤言仍是每个月与姊姊唔歌在法安寺会面。上次见到姊姊之后,她得知姊姊仍然无法顺利地让范飙尘信任她。
所以,她决定与淳儿烈取得联系,约定在边关附近见面,打算与姊姊、淳儿烈返回回纥。不料,途中却遭到范飘尘的拦截,但出乎意料的是,事情竟因此有了转圜。
虽然当时姊姊差点付出了生命,却也因此找到一生中唯一的挚爱——范飘尘。
在范飘尘带走受伤的姊姊后,她取得了淳儿烈交给她的密函,立刻风尘仆仆地赶至范飘尘的将军府来探视姊姊。
第一眼所见的,就是床杨边不曾稍动的雕像,他的手轻抚着床上的佳人,即使佳人的面色苍白如雪,却仍是平稳地呼吸着,仿佛只是睡着了般。
唔言松了一口气,确定姊姊是平安的,这样,她才能放心地离去,把她交给床杨旁的那个男人——范飙尘。
“黥伤她的箭头有倒钩,大夫花了一些时间才取出断箭,只要等她醒来,应该就会没事……现在,告诉我你是谁?”
范飙尘锐利的鹰眸直射向眼前的年轻男子。他没忘记,在晤歌中箭时,这男子曾脱口喊了一声“姊柹”。
晤言笑天了笑,眼前这男人一脸的憔悴,完全不复前几天所见的清朗俊美。她可以确定,他是真的为姊姊担心,说不定还爱惨她了。
她放下了一颗心。
她相信,把报仇的事交给他,他一定会妥善处理的。
而她,就可以一无垩碍地离开中原了……
她向前走近晤歌,想要再次确定姊姊真是平安的。
见她有所动作,范飘尘的身手比她更快。他俐落地伸手抓向她,见状,她只好出掌抵挡,顺着他的攻势转了个方向,不料却又被范飘尘缠人的掌风所迫,逼得她不得不伸出另一只手来抵挡。
过了几招后,范飘尘虽为这男子的武功喝采,却仍是从容不迫地扣住他的脉门。
登时,手下柔腻的触感令他大吃一惊。他迅速出手扯下男子的头巾,顿时,一把乌丝倾泻而下。
当他对上“他”的眼时,有一刹那的震慑。
好像!
唔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介意他直盯着她瞧的无礼举动。
“有些讶异吧,我跟晤歌很像,因为我们是姊妹。现在,应该不介意我看看她了?”
是啊,他早该发现的,先前因为担心着晤歌的伤势,以致忽略了她在喊“姊姊”时,发出的分明就是女子的声音。虽然略显低沈,但仍是不容错辨。
范飘尘无言地退开,让她上前探视姊姊。
在亲自确定姊姊的呼吸正常后,她才缓缓地回头看他。
“现在可以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范飘尘极力压下不悦,但声音中仍是隐含着一丝怒气。他不喜欢这种模糊不清的感觉。
晤言点了点头,迳自在桌前坐了下来,开口问道:“那天,我听你说,你愿意娶晤歌为妻,这件事可还作数?”
范飘尘不知她问这话的目的为何,于是直盯着她的脸瞧,但是她的表情没有透露出任何讯息,因此,他点了点头,回答她的问题。
差点失去晤歌后,他非常确定他要她的心,即便他仍是不清楚她接近他的目的为何。
得到他的回答,晤言感到欣慰,却又对他的冥顽不灵摇头。“你还在怀疑姊姊的真心吗?她不假思索地为你挡了那一箭,那种行为不是一个普通女人做得出来的,她爱你呀—”
范飙尘瞠大眼看向她,突然之间,所有的一切都豁然开朗了。他真是愚蠢,晤歌的心意不早就清楚地表现在她的行为上了吗?
两人往日相处的片段霎时浮现脑海。跳出内心的迷障后,他才发现,晤歌必定也是爱着他的。
狂喜冲刷他的心头,他激动地跑近床榻,温柔地轻抚着晤歌的娇颜。“晤歌,快醒来,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从今以后,有我保护你!再不许你一个人身陷险境。”
“我也不希望她身陷险境,所以我要确定你对她的爱,然后,告诉你我们的身世。”
范飘尘警觉地抬起头,望进晤言明媚的眸光中。“你们不是回纥族人?”
曾有的恨意及痛苦浮现在娇艳的容貌上,晤言开口道出事情的原委。“我们宁愿自己是大漠上豪情的儿女,可惜并不是。我的父亲曾是大唐王朝里显赫的臣子,却因为被奸人陷害,诬告得逞,于是惨遭诛夷。我与姊姊却因年幼之时,就被父亲送往回纥习舞练艺,而逃过一劫,哼!总算老天有眼,这个仇我们是一定要报。当初把姊姊送往你府中,最主要是想藉助你的力量,如今……”
“你们父亲可是秦业秦大人?”范飙尘猜测道。
晤言扬扬眉。“没错,正是一生忠肝义胆,却被昏君错杀的秦业!”
范飘尘闻言又惊又喜。晤歌竟是秦业大人的千金,而他不仅怀疑她,还一再让她心伤……
范飘尘激动地对她说道:“秦姑娘,晤歌的这个仇,我替她揽在身上了。你放心,你们的仇人很快就会伏法,相信我。”
晤言感到一股热流由眼睛内烧烫窜出,她挽衣跪下,将密函奉上。这是在边关时,淳儿烈交予她的书信,里头记载着庞世尊与淳儿烈的父王联络,欲叛国的证据。
晤言露出今天晚上,或者该说是这十年来,最真挚、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容。“将军,有你这么一句话,我们姊妹总算安心了。如此大恩大德,我们铭感在心,日后若有任何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们一定会不惜代价为你做到!这是庞世尊通敌的证据,希望能加速定他的罪!”
范飘尘赶忙上前扶起她,唇畔挂着一抹笑。“不需要行此大礼,晤歌是我做这件事唯一的理由,也是我唯一想要的报答。”
他看着密函,接着说道:“皇上是怀疑庞世尊的,只是没有确切的证据,而他又权倾一时,所以只让我就近监视牵制他,不过现下看来,他是插翅也难飞了,就让他进天牢里作他的千秋万岁大梦吧!”
晤言欣慰地望着床上依然沉睡的姊姊,真心为她感到高兴。如此一来,她总算能放心地离开了。
“我要走了,姊姊就交给你,你会让我放心的,是吗?”
范飙尘以坚定的眼神看着她。“我保证。”
晤言嘴角含笑,静静地退出房门。她安了心。此后只有一件事要办,那就是帮助淳儿烈顺利登上可汗之位,并且说服他与大唐修好。而这也是她能给姊姊和范飘尘最好的结婚贺礼。
大唐是她的故乡,但却是回纥丰富了她的生命。原本,大唐的兴衰,她是可以不予理会的,不过姊姊既然找到了心爱的人,也必定会长留中原,那么她就要誓死捍卫姊姊未来的安定生活。
为了这个目标,即使耗费她一生的心力亦在所不惜!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邪美傲然的身影,心下蓦地一痛。
别了,以后怕是再无相见的机会了……
他若发现她的不告而别,会勃然大怒还是松一口气呢?
随即,她坚强的甩掉脑中的影像及杂乱的思绪,俐落地上马,向前奔去……
告别了范飙尘,也告别了自己心上对中原这块土地的唯一眷恋。
一样是为了复仇大计而牺牲、奔忙,晤歌有幸遇得范飙尘的真心爱她;而她呢?
千拼万凑的,竟然凑着了杀父的仇人……
只要一思及此,她便觉得全身发颤,心上街未愈合的伤口,又再度被揭了开来。
她……她竟然爱上了杀父仇人,甚至还因此狠不下心动手杀了他,为爹爹报仇
她无法原谅自己,她的恼恨无从宣泄,只能以贝齿用力咬紧下唇,直至渗出丝丝血痕,方能稍稍麻痹些许理智。
快马加鞭,她希望能以最快的速度奔出中原这块令她心伤的土地。
唯有回纥这块曾经收容她的土地,能够再度接纳她。
风在耳旁呼啸,人声、城迹也渐渐隐遁。她的长发散落,随风飞扬,但她不在乎,她的心中唯有一个信念——追上淳儿烈!
照理说,无论她再怎么赶路,也追不上淳儿烈他们的。但,她相信淳儿烈势必会因为担心姊姊的伤势,而缓下前进的速度。
果不其然,风尘仆仆地赶了许久的路,她终于在黄沙飞扬中见到了人影。
秦晤言夹紧马腹,策马狂奔,很快地便掠过无数回兵,直驱前方领队的头头。
在被众人包围之前,她已一跃而起,避离无数大刀,施展轻功,纵身跃向淳儿烈。
突如其来的混乱,本让淳儿烈欲将剑刺向来人,然而,在千钧一发之际,却因那熟悉纤细的身形而快速将剑收了回来。
他大声吓阻周遭欲群起而攻的属下。“是晤言!”
中气十足的声响,止住了所有欲动的士兵,一眨眼,晤言已巧笑倩兮地落在淳儿烈的马上。“哥哥好眼力!”
“我们好歹是青梅竹马。还有,下次别这么玩了,小心把命玩掉。”淳儿烈苦笑道。
“知道了。哥哥若真当我是妹妹,那就让我回回纥帮你吧!”
淳儿烈看着眼前的绝美容颜,开口问道:“你真的舍得离开晤歌,和我一起回去回纥?”
“虽然我不是姊姊,但,至少我可以成为你的左右手,不是吗?”秦晤言开怀地笑道,但眸中却闪过一抹悲伤。
淳儿烈捕捉到晤言眼中的神色,心里有了个底。“我想,中原你该是待不下去了,我带你走吧!”
“不是待不下去,而是中原有姊姊就够了,我要去另一处地方努力。”秦晤言不甘示弱地辩解道。
“晤言,认识你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怎么可能放心得下晤歌,自己离开呢?我不逼你告诉我实情,只是要你知道,在我面前,你毋须伪装坚强。”
秦晤雷心中一阵紧揪,热泪袭上眼眶,鼻头顿时一酸。什么时候起,她竟变得这么脆弱?从前的她分明是个冷静、冷情,像男儿一般志在四方,不将小情小爱放
在眼里的人;而今,竟因为一句话,而有热泪盈眶的感觉。
“淳儿烈,真好。我毋须言语,你就能了解我的心意。看来,以后我不会活得太辛苦。不过,拥有我这帮手,你一定不会后悔的。”秦晤言发出一串银铃似的笑声。
然而,在烈日当头的大漠中,淳儿烈突然打了个哆嗉,全身泛起一阵凉意。
大漠突地刮起了一阵风,卷起了滚滚黄沙,似乎预告着风暴将起。
沙叱利全身散发着令人退避三舍的强烈怒气。整张脸依旧邪美、依旧面无表情,但,其实他全身上下都充塞着怒气,那饱涨的怒意,仿佛随时都要挣脱身体的束缚,爆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