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言总是这样,让人抓不着头绪,等到领悟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胡芷苓十指交错,手背撑着下颚。“我很期待巫筱晓大师的逗言成真,也许那个能让你明白的人就在身边。”
听出她的暗喻,龚歆慈凝锁眉头。“别开玩笑了,芷苓。”
“言情小说经常这么写的,有的是男主角、有的是女主角,因故住进对方家中,然后一个不小心擦枪走火谱出恋曲。”笑眯成两道弯月的眸写着“等看好戏”四个大字。
“他小我四岁。”
“很好呀。”胡芷苓转而托腮。“根据内政部最新出炉的国人死亡率报告书,台湾男性平均死亡年龄是六十五岁,较女性的六十九点七岁要低四点七岁,倘若你跟那位小弟的感情有到‘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地步,你们同日死的机率比我跟仁白大多了。”她亲亲老公大她五岁,又是个彻头彻尾的工作狂,再这么下去,只会比她早升天。
天!“你是说到哪儿去了?”
“本来我没有多想。”会这样是有原因的。“但是……经她这么一说,我忍不住开始有这样的想法。”
龚歆慈顺着好友指的方向看去,是那位突然开金口的女服务生,那位被老友说是灵能师的年轻小姐此刻站在吧台里忙着煮咖啡。
离她不远处,一颗黑色水晶球静静的躺在吧台角落,光滑的表面下时映像着室内光线。
不知怎地,她觉得有点诡异,却又矛盾的觉得这氛围很适合那位……巫筱晓是吗?她回想胡芷苓刚说的名字,在心里默念几遍,连带让她一头雾水的预言,一块反复诵颂。
只是后来她太忙了。
忙到忘记为这天的事找个适当位置放在心里,将它丢在某个角落,从最初的在意到忽视,渐渐的,不知不觉的遗忘。
就像现代忙碌奔波的上班族,遗忘已然成为一种处理事情最简单的方式。
她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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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回报,两点半方向发现目标,正前往——图书馆!”通讯器那头报告情况的声音突然拉高。“有没有搞错?小学都没毕业的家伙竟然往图书馆跑,还是国家图书馆哩!”噢,谁来告诉他这不是真的!
“也许人家从良已久,想看点书增长见识。”狐狸身边的灰衣男子笑说:“不要用有色的眼光看人,黑道中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也不在少数。”
“但不包括一个随便就能吆喝北区所有毒贩,一出手就是好几千万的药头好吗?”狐狸古怪地瞟视同事。“豺狼,你该不会以为那家伙真想从良吧?”
被称作豺狼的灰衣男子扬臂,率性的耙梳了下黑发,气定神闲的说:“我们不能不给坏人改过向善的机会不是吗?某立委在上个礼拜的会议里指着我们上官骂,说我们执法人员在追捕歹徒过程中不尊重歹徒人权,以至于枪战频传,危及百姓与执法者的性命。”
“哇靠!”狐狸终于听出真意,这家伙拐这么大的弯是在嘲弄那票搞不清楚状况的立法委员啊。“好个尊重人权,去他的!要尊重人权最起码对方也要是个人,掳人勒赎、强奸杀人——这些事是人做的吗?”
“是啊!”豺狼附和道:“所以嘛,既然是非我族类的禽兽,哪来的人权可言?想尊重也没机会啰。像我们想尊重操控经费预算的立委也没办法,毕竟‘非我族类’嘛。”他说,扬在嘴边的笑灿烂迷人。
“哈哈哈~~”狐狸爆出笑声。“算你狠,连立委都敢骂,哈哈哈~~笑死我了。”
“妈的,你们两个再给我混啊!”通讯器突然炸出虎咆,吓得狐狸差点失手,让最新的通讯设备与大地来个相亲相爱。
若真如此,狐狸恐得赔上两个月的薪水才行。
虎咆突兀传来,火气忒大。“目标走出图书馆了,你们两个还在东家长西家短,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啊?还不给我跟上去!”
好大的火气啊!狐狸指指手中通讯器,看向伙伴的表情写着“SOS ”的求救讯号。
豺狼接过,对着通讯器念道:“虎仔虎仔别生气,明天豺狼带你去看戏……”
“看个屁!”死豺狼,办事老是这么流里流气,教他怎么安心让他单独行动?虎仔忿忿想。“还不跟上去!”
“是是。”老人家的脾气真大。豺狼转动眼珠子,扫见跟监对象行走的方向,笑意更深。“预计在中正纪念堂逮捕目标,十分钟后展开行动。对时,两点四十六分二十七秒,结束。”
“机伶点,别忘记上头紧盯着你。”
“我知道,谁教组长亟欲报答我对他的‘救命之恩’。”
“少要点嘴皮子,别忘了这个‘救命之恩’的结果是什么?”虎仔没好气道:“它的结果是让你的纪录里多了个‘不服从上官命令’的警告。”
“很辉煌不是?”
“豺狼。”虎仔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这表示他的话很认真。
豺狼明白,所以没有和平常一样,跟他笑闹打诨。
“我很看重你,不希望你刚进这圈子就因为锋芒太露,被人莫名其妙给摘头。”
摘头,是他们的行内话,意指新生嫩草被连根拔起。
“多谢老大哥这么爱护我的头。”说话的同时,豺狼低头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两只犬科动物该行动了。叫小猫准备好香槟,我要冰的。”
听见这话,狐狸也凑上前来嚷嚷:“我也要!再追加一份番瓜鸡肉派。”
“……”
“虎仔大哥?”没响应。豺狼挑挑眉,再唤:“亲爱的虎仔老大哥?”
“妈的!去给我抓人啦!人跑了,我就扒你们两只狗的皮作脚垫!”去他的,还香槟、鸡肉派哩,存心找死!
“是。”一狼一狐,语带笑意,应得很是精神。
未多时,只见两名男子悠闲漫步,穿越贵阳街与中山南路交叉口前的斑马线,一路上有说有笑的往“大中至正门”走去,神态悠闲,一如寻常人。
直到前头的男子忽然拔腿急奔,两人终于展开行动。
迅如雷,疾似火。受过严酷训练的执法者,一反之前笑嘻嘻的痞子样,即便神态仍带轻松自若的笑意,可眼神透露出的严谨,却更让人印象深刻。
忽然,枪声响起,如利刀,划开中正纪念堂该有的悠然闲情。
“豺狼!”狐狸急叫出声。
对方立即予以响应。“我没事。”不过就是左颊破了点相,无碍。
而这笔帐,他会好好找人算清楚。长腿一蹬,矫捷的飞跨过石椅,手刀凌厉砍中歹徒手腕,登时,枪枝落地声与惨叫在同时刻响起。
“我跟你有得算了,小范。”豺狼呵呵笑着,横过左颊约八公分长的伤口血珠流溢,滑落至唇角,让他标榜和蔼可亲的笑变得狰狞恐怖。“上一个害我破相的人,他坟前的草现在已经长得比你还高。”
“你娘的,谁怕你啊!今天被逮算老子倒霉,死条子,啊——”颇有气势的不甘威喝惨遭铁拳灌顶,变成惨叫。“我要告你!告你刑求逼供!”
豺狼闻言,嘿嘿嘿直笑出声。
“亲爱的小范……”口气之甜腻,让人毛骨悚然。
找到弹壳放入证物袋的狐狸正好听见这番对话,摇头叹气,开始同情起不知好歹的犯人。
认识豺狼一阵子的人都知道,他说话的声音突然变得和缓,就代表有人要开始倒霉,而且其倒霉的指数与好听的程度成正比。
果不其然,下一秒,狼拳毫无预警的,以闪电之速轰进小范腹部,力道的狠、重,打得小范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
“这里不是侦讯室,还不到侦讯的阶段,只能算是犯人拒捕,我方不得已采取强制行动,你明白了吗?”
“你这该死的臭条……啊!”
“还不想乖乖配合吗?”豺狼笑得更灿烂,两排白亮的牙齿在阳光折射下,看在歹徒眼里,更像欲将人啃食殆尽的可怖撩牙。
咕碌~~口水在小范喉间滚过一轮,才顺利咽下。“我、我配合……”
“很好,警民合作,社会才能长治久安。”
哇咧!狐狸啧啧称奇,望着豺狼的脸,顿觉心惊胆战。
明明笑得那么灿烂,像个孩子似的单纯可爱,说出来的话和行动的狠劲却让人触目惊心。狐狸有点明白他之所以代号“豺狼”的原因了。
千万千万不能被那张“卡哇依”的小帅脸给骗了,他提醒自己。
第四章
停妥车,步至自家门前,瞅见客厅灯光外泄,有一瞬间,龚歆慈呆了住。
以考上北部大学为名,她十七、八岁起就在台北展开独居的生活,念书、找工作全是一个人。
一个人过日子,久而久之,已经习惯回到家,摸黑探索墙壁开灯,面对阗无人声的空屋子,任由孤独袭上心头。
直到半个月前,家乡故人来,上官谨借住她的房子。
多了分人气,寂寥,意外地少去一大半,这点让龚歆慈感到讶异。
即便因为生活方式的回异,他们不常碰面,她却不像以前那样,觉得寂寞。
因为她知道,这幢小别墅里有第二个人的气息,虽然不常见面,却实实在在的存于原本只有她一人的空间。
点一盏灯给回家的人……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被这么对待过。
甚至,隐隐约约还闻到菜……烧焦的味道!
“老天!”龚歆慈惊呼一声,急急忙忙开门进屋,直冲厨房。
果然!炒锅白烟频冒,熏得她泪眼汪汪,夹带辣味的烟雾刺痛双眸,顿时泪水模糊视线,只看见黑蒙蒙的人影,拿着什么在半空挥舞。
“小谨?”
“咳、咳咳~~歆慈,你回来啦?”白雾中,男人的声音哽咽,像受了极大的委屈。“今天咳咳~~很难得,你这么早咳咳咳~~”
相较于他生涩的手忙脚乱,龚歆慈俐落的激活抽油烟机,打开气窗,解救了烟雾弥漫的厨房。
再度呼吸到新鲜空气,上官谨顿觉整个人活了过来,被烟熏得湿漉晶亮的圆眸,难掩感激之情的瞅着恩人,垂头丧气与感激涕零的表情综合起来,给人一种错觉,好像站在面前的,不是个身高逼近一八○的男人,而是一只因为闯祸,双耳垂贴头颅,祈求主人原谅的金黄色小狗。
是错觉吗?龚歆慈揉揉眼,定睛再看,方才视线中摇尾乞怜的可爱小狗又变成她的邻家小弟。
“抱歉。”上官谨懊恼地道:“我太久没下厨,手脚有点生疏……”
“我看是非常生疏。”她试着在这混乱的场面里装出严肃的表情,无奈上官谨的表情太可爱且好笑,逼得她直想笑,也真的笑了出来。
“歆慈?”
“该说抱歉的人是我,你住在这儿,我却没有好好尽地主之谊招待你。”
“没这回事。”上官谨忙说:“其实打扰你已经很不应该,你工作忙,我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
“你受伤了?”龚歆慈突然转移话题,不知是故意,还是纯属巧合,打断他自惭形秽的说辞。
“什、什么?”上官谨会意不过来,愣愣地看着她。
“这里。”细滑的指尖点在他左颊血痕下方。“伤口裂开了,在流血。”姣好的脸庞微扬,凝视那道红痕。
太过专注于他脸上的伤,龚歆慈压根儿没发觉当自己的手触及他脸庞时,他莫名忽起的颤动。
在她眼里,上官谨仍是她在花莲住时认识的邻家男孩,即便多年未见,形象依旧,她的关爱源自于对家乡故人的情感,没有其他。
“怎么受伤的?”龚歆慈打量这道伤。伤口看起来很新,所以才会这么轻易裂开吧!她想。
“啊?呃,那个……”谈及这话题,上官谨突然变得不怎么自在,有点紧张。“被纸划伤的。”画家与纸,再合理不过的理由。
龚歆慈不疑有他,因以前也有被纸的边缘划伤手指的经验,很能理解。
然后,她牵起他的手往客厅走,举止自然,却让上官谨呆了住,愣愣的跟在后头,忍不住追忆起往事,瞬霎间,仿佛回到过去。
每当他闯祸,被这位邻家姊姊发现时,总是会被这么牵着走到没有人的地方。
不像爸妈跟上头三个姊姊那样,在他闯祸之后当着众人的面劈头大骂,然后他会涎笑说些好听话,让大伙消消气;接着呢,这些大人会全数败在他的笑容下,无可奈何的原谅他。
龚歆慈从不骂他、不打他,只是将他带开现场,找个安静的地方,宁定的看着他,直到他觉得不自在,认错道歉为止。
他不是真心认错,绝不是!只是不喜欢在她眼中看见对他觉得失望的眸色。
只要他认错道歉,那抹失望的眸光就会绽出喜悦,好象在称赞他似的;为了看见这样的眼神,他甘心认错,然后下次再犯。
脑海中,不是刻意,却牢牢记着她因为他转忧为喜的眸光。
他很喜欢她的眼,从以前就……
“嘶!”左颊的刺痛将他拉出追忆,回到现实,龚歆慈正坐在茶几上为他抹药。
“我太用力了吗?”她问。
“不是,没有……”
龚歆慈继续上药的动作,力道却比之前要轻柔许多。
上官谨注意到这点,也意识到两人因为擦药的缘故,分外靠近。
因为靠近,他嗅进淡雅似花的香水味,也看见她工作后难掩的疲惫,微乱的发丝随风轻拂,若有似无的滑过他的脸,提醒他此时此刻在他面前的,是许多男人心目中的大众情人,是电视台的知名女主播。
多年过后,他和她,都是成年人了……
“好了。”敷上纱布贴好胶带,龚歆慈边整理药箱边说:“以后小心点。”
“谢谢。”在醉人的温香里强迫自己回神,上官谨醺然道谢,暗地里费了番功夫静定心神后,没有再说什么。
对于老妈的安排,上官谨再次感到无奈。
突如其来的借住非但打乱他所有计划,也像在考验他是否能抗拒眼前的诱惑,修练成现代柳下惠、人世苦行僧。
唉~~圆眸垂掩,他应该绞尽脑汁想个好借口搬离这里,可是……
“一起去吃饭吧!”龚歆慈放回药箱,开口邀约,不知道自己打断了对方的沉思。“你来了之后我一直没有好好招待你,难得都在家,今晚不开伙到外面去吃好吗?我请客。”
听见“吃”这个字,上官谨一张脸倏时亮了起来,尤其是眼睛,亮晶晶得媲美天上繁星,只差没伸舌头表现垂涎,方才的满心苦楚如风吹云雾散,连影都见不到。
事关乎“吃”,上官谨可以把任何事暂抛脑后,“吃饭皇帝大”这五个字俨然就是他人生的中心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