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这名字太古板,不好,等我想到好店名再打电话给你。你拿笔记下我的电话……”
艾晴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念给对方,匆匆挂上电话,顺手抄起手机,就是一阵大喊:“你们到底让不让我休息?!你们存心把我活活操死才甘愿吗?从现在起,谁再打电话给我,我就罢工三天!”
火大,卡地,艾晴关掉手机电源,想想又觉得不好,万一是“他”打电话来呢?
他……唉呀!她忘记留下他的电话号码,偏偏她的烂电话又没有来电显示,艾晴懊恼。
聊一个多钟头电话,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身高,甚至连他的工作内容、电话号码都不知道。
反观他,他晓得自己叫艾晴,有对“爱国” “爱家”的哥哥、姊姊,晓得她的工作、性情,连对她的父母亲都有了粗略了解。在生命中的第一回交手,她完完全全屈居下风。
叹口气,病人是不是有权利笨?噢!脑筋混沌……
笨笨笨笨笨!用凶恶口气连连骂过自己五次笨,笨就该摸摸鼻头,乖乖离开她。
下回吧!下回两人再接上线,她会扳回一城。
于是,她认认真真等起他的电话;对于电话,她不再全然觉得反感。
MAY MAY MAY
从专心等待到失望,从偶尔对手机发呆到刻意不去看手机,艾晴整整等过五天;之后她告诉自己,不要对一个陌生男子心存过多期望。翻开稿纸,她要求自己专心工作。
咬咬铅笔头,笔头上斑斑驳驳的牙齿印绕过一圈又一圈。
加一圈蕾丝,增加几分柔媚;拉出线条,裙子成了丫字型,几笔添加,布料花纹呈现。
叹口气,她不由自主望向手机。
好啦!太阳转到天空正中央,过中午了,他们距离上次联络时间,堂堂迈入第六天?
“晴姐,你看手机的眼神好像……深情款款。”
小米走过来,拿一条布尺从她眼前量到手机正上方,72公分;她隔苦72公分距离想念手机。
“我在考虑要不要把它摔掉。”手指一绕,手机被迫在桌面上转两圈,转出晕头转向,她会不会被控虐待手机?
“为什么?嫌它的型不吸引人?”
“对!丑毙了!”
艾晴将对“他”的怒气转嫁到手机上面。
“要不要我的手机跟你换?”小米把一叠设计图交到她桌面上,“关姐叫你从里面挑两个新人加入设计组。”
小米口中的关姐就是关袖——艾晴的合伙人。
她虽不懂得服装设计,却很有经商手腕。原本“萱草”只是一个小小的设计工作室,员工加老板共一人;艾晴主要的工作是为别人的服装工厂设计衣服,寻找布料,赚取微薄的设计费用。
在关袖加入后,她在办公室里多摆五部缝纫机,开始小量生产高品质服饰,并创下自己的品牌。
她鼓吹艾晴参加大型比赛,增加知名度;她托朋友在杂志里面介绍萱草服饰,并把艾晴的设计风格推介出去。
渐渐地,“萱单”拥有更大的办公室,也有了自己的服装工厂和七十几名员工:两个女人各司其职,关袖负责接洽生意、宣传和人事管理,艾晴负责设计、产品品质控制和成品发表。
因此,除了公司之外,她们最常碰面的地方是发表会现场,艾晴在台上推介衣服特色,关袖则让阔太太相大老板们心甘情愿掏出荷包。
“不用再面试吗?”艾晴问小米。
“关姐最近很忙,她说这件事情请你全权处理。”
“她去哪里?”
艾晴一面说话,一面翻开小米送来的稿件。
“关姐到大陆看市场,她要我转告你,她只去半个月,回来的时候会把发展计划拟好,和你讨论讨论。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你要把手边工作先告个段落,到时要请你走一趟大陆。”
关袖还真积极,才听她聊起大陆投资似乎不错,人就到大陆去了,这种人不富裕,天都要看不过去。
艾晴摇头叹气。
“我的工作排列西元2010年,你转告关袖,2010年元旦我会到大陆去,顺便参加他们的升旗典礼。”
小米笑笑,没回话。
“晴姐,有空先把人挑出来吧!设计组的人天天在我耳边唉唉叫,说他们快过劳死。”
“叫他们千万不要过劳死,劳保局不会因此付钱。”
翻开设计稿,艾晴看得仔细认真,她要的是有创意的年轻人,不要承龚传统、一味追逐流行的设计师。
“反正我话带到,吃饭喽!要不要我帮你买便当回来?”
“好吧,我要……”
“炒饭?”
“好吧,就炒饭。”
炒饭是最容易解决的食物,不用浪费她的眼睛挑菜色,左手当机械,一口接一一喂进嘴巴里,右手还可以拿笔工作。
挥挥手,小米笑着退出艾晴的办公室。
“这张不错。”她挑出一组图,摆在左手边,然后继续住下看。
铃……手机铃响,她顺手接起来,忘记刚刚才想要把它给摔掉。
“我是艾晴,请问哪位?”
“是我,姜贯承。”
姜贯承?三个字很陌生,但他的嗓音却是让人熟悉的舒服。
把电话拿离开耳朵,艾晴两根指头比了个V字型,胜利表情爬上睑部正中央。
话筒再度贴近,她把口气装得轻描淡写。
“好久不见,你好吗?”艾晴问。
“不好,我的伙伴趁我出国,接下一大堆工作,害我一回国,马不停蹄忙得连口大气都喘不过。”
贯承想起方劲那家伙,他前辈子跟钱是情人,情债累积到这世,他非要把天下金钱全装进口袋不可。
“喘不过气?建议你到大医院买个氧气筒备用。”
哈!她获得新资讯一:他有个很爱很爱赚钱的拍档,一个比关袖丝毫不逊色的家伙。
“考虑过,可惜我忙到没有时间挂号。”
“别告诉我你几天几夜没上床。”
“没错,我怀念弹簧床已经好长一段时间。”
贯承站起身离开工作台,怀疑自己的下一张床是不是叫做棺材板。
“真的假的?你应该控告你的拍档虐待。”
放下手上那堆稿件,暂且不理会设计组的哀号,她决定把这段时问用来专心和他讲电话。
“我想过,可是他太狡猾,从不留下证据,让我有机会上法院按铃。”他的口气中有明显无奈。
“他是个狡桧家伙,比关袖更可恶。”
“关袖是谁?关公的子孙?”
“关袖是我的拍档,专司赚钱,她有一个好鼻子,哪里有钱就往哪里钻,我怀疑她是钱鼠投胎。”
“说得好,钱鼠投胎,下次我要用这句话来打击方劲。”
“别说我教你的哦,对于钱鼠,我们只能崇拜,不能与之对立。”
“这种感受我很懂,明明气得牙痒痒,想到钱,还是乖乖坐回位子上替他卖命。 ”
“可不是?谁教人家会挣钱啊!这社会给擅于钻营的人比给埋头苦干的人机会多。”
“你说得很哀怨。”
“对!因为关袖把公司丢给我,自己跑到大陆去探商机。”
“所以这阵子,你会很忙?”
“唉……不谈这个,说说看你在做什么工作。”
“盖房子。”
“真浩大的工程,很辛苦吧?”
“还好,我们负责让人类住在美美的环境里,你们负责让人们穿得美美,其实我们的工作有异曲同工之处。”
“都是做加上包装的工作。”艾晴随口应。
“说得好。当初你怎么会选择服装设计工作?”
“小时候我常和姊姊躲在妈咪的房间里面,把妈眯的衣服鞋子一件件拿来试穿搭配,玩多了也玩出兴趣,就走上这一行,幸好走到现在,还没有走错路的后悔感。”
说实话,她喜欢自己的工作,虽然忙碌让她错失许多好风景,却也让她觉得充实自在,工作为她肯定了自我价值。
“你姊姊和你一样,走服装设计?”
“不对!她选了一个讨人厌的工作,但我们不得不承认她穿衣服的确很有品味。
你呢?”
“怎么样的工作叫做‘讨人厌工作’?”贯承问。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说,为什么选择盖房子?”
她像个孩子般,和他斤斤计较起来。
“积木是我小时候唯一的玩具,我只能从堆堆叠叠中满足我的创造乐趣。我是男生,自然不能去玩我妈的洋装衣裙,那会被误认为有心理疾病;而我爸的衣服只有白衬衫和黑西装裤两种,我不认为那种单调东西会引起我的游戏乐趣。”
“原来你的无趣穿着来自你父亲。”
“在简单朴素上面,他做了一个良好的身教示范。”
“假设你够高又不是太胖的话,你可以到百货公司选购一件横纹的浅蓝或鹅黄色针织衫,下面搭一条颜色较重的休闲裤,这样子你并不会觉得改变太多,却又会让人感觉焕然一斩。”
“你啊,三句不离本行。不过,我还是很想知道,你口中的讨厌职业是什么?”
“你对我姊姊那么感兴趣?是不是想追求她?”
他愈想知道,艾晴愈不想说。早设定过的,这回的通话,她要扳回一城,她要了解他甚于他了解她。
“你的幻想力过度膨胀,我不过想知道你讨厌什么。”
他的执拗超乎她的想像,艾晴想,她逃不掉这个话题。
“艾珈是个逞口舌之能的律师,她喜欢撩拨别人的情绪,把别人驳倒会让她志满意得。”
“哦!艾珈是个女强人。”
“她爱玩,爱看坏人吃瘪,自以为是正义凛然的杨门女将,却没想过现在离宋朝已好几百年。”
“你的批评不正确。在纷乱的时代,需要更多像你姊姊这种人来制衡社会乱 …
象。”
贯承的办公室被敲开,秘书带进一个消息——黄董外找。
黄董是“和风”的大客户,平时都由方劲招待,今天方劲不在,只好由他出马应付。
“她上回差点被道上兄弟绑票。”艾晴回话。
幸好艾珈有先见之明,学了几年的眙拳道,瞬间从鱼肉转变成刁殂,把三四个坏蛋整得哭天喊地,送进“国宅”休养几个月才放出来。
“你是在关心她,并不是讨厌她的职业。”他一语道破艾晴的想法。
“你的恶心话让艾珈听到,会吐到胃穿孔。”
“父晴,很抱歉,我手边临时有点事,今天先聊到这边好不好?”
“好啊!拜拜,和你聊天很愉快。”
“我也是,再见。”说苦,他准备把手机关上。
“等等!”艾晴在电话那头喊。
“什么事?”他把手机再度贴近耳朵。
“告诉我,你的电话和名字。”
“我叫姜贯承,姜太公的姜,连贯的贯,承受的承。电话是……”他给了她家里、公司、手机的号码,贯承希望她随时都能找得到他。
关上手机,艾晴把它压在胸前,仿佛心中快乐太多,不仔细压着,一下子就会泛滥外泄。
这一回,她知道了他的名字、职业、电话,知道他有一个穿着刻板的爸爸,下一次她将知道更多更多。
她没深思这种“知道”对自己有何意义,只为着一份单纯的快乐直觉去做。
一件单纯、快乐、没有伟大目的的事……这种傻事,她在十五岁之后就没再敞过了,没想到走到复杂的二十八岁,她又挑了这样一件傻事来做。
笑笑。没关系,她就是喜欢,怎样!牢牢抱住手机,她忘记一个小时前,有过将它抛弃的念头。
第三章
他想起艾晴的次数变得很多,在打过第三次电话之后。
早上起床,他会先压压按纽,查查电话答录,看艾晴行没有来找他;工作时, ;一逮着空隙,他就把玩起手机,想像着她来电;晚上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在电话答录里寻找她的声音。
他在等她,等她爽朗的一声——喂,我是艾晴。
三天,他整整想她二天,想再拨下她的号码,却担心时间相隔太短,让人联想太多。
他常自诩谢是个有耐心的男人,但在等她电话期间,耐心缺席。于是,他又拨下通往“爱情”的电话——在半夜十二点。
“喂!我是艾晴。”
电话筒里是她的声音,旁边还夹着热水壶水滚的呜呜声。
“我是姜贯承,你在泡茶还是咖啡?”
他热络的口气,仿佛他们相识已久。
“我在泡咖啡,想喝一怀吗?对不起,快递公司晚上不送件。”
关上瓦斯炉,将热水注入杯子,几个搅拌,浓墨咖啡送来香醇,淡淡的香气传人鼻息中。
“我闻到咖啡香了。”
“麦斯威尔,三合一咖啡,7—ELEVEN有卖。”她笑答。
“有心喝咖啡,应该用煮的。”他建议。
“你是指那种研磨机、咖啡豆,用一大堆麻烦东西,才能制造—杯人口咖啡的繁琐过程?算了,饶了我吧!”
“逗样才能喝出咖啡的真滋味。信不信,咖啡会感激品尝者的用心,然后回馈它最美丽的滋味。”
“对不起,喝咖啡足为满足我自己,不是满足咖啡的自尊心。”对于喝咖啡,她习惯粗糙。
“你是个懒女人。”
“我懒?你该看看我的工作稿堆多高,我的工作绩效行多好。” “懒”是关袖骂她的专用词,别人不能盗用。
关袖常常骂她,说她是个不像女人的女人:她缺乏女人具备的“购买欲”,缺乏女人爱美的自觉,其它的,诸如温柔、娇媚、亲切、叮人……她样样都缺。骂她不像女人,关袖有凭有据。
“我换个形容词好了,你是对生活不用心。”贯承政口。
“才怪,我啊……超用心的,”
关袖要是听到这句话,肯定义要在旁边作鬼脸。她最不屑艾晴,明明是个服装设计师,偏偏把自己的造型设计成加工厂领班,明明审美观很敏锐,却老让自己看起来很随便。
“你在家里面吗?先挂电话,我到工作台边再打电话给你?”
“好。待会儿再见。”
挂上电话,贯承把整壶咖啡提到沙发旁,打开窗户,让朦胧月色透进纱窗内。
这一夜,他计划和一个陌生女子促膝长谈,不受干扰。
另一边,艾晴走到工作台前,把咖啡安置好,闹钟摆定,她必须提醒自己三点以前入睡,否则会赶不上明天清晨的约会。
你见过哪个白痴会把相亲宴订在清晨的吗?
有!明天那位事业有成的伟大老板就是,他把相亲宴订在清晨七点半,要艾晴到他开的俱乐部里吃早餐。
她一定是疯了,才会答应。
抓抓头发,她拿起笔,飞快在纸上把稿子做结束,放下笔、关上灯,她要和一个穿衣服刻板的男人聊天。
“喂,我是艾晴,你想睡了吗?”
喝口咖啡,味道……还算不错!也许是她没喝过真正的好咖啡,无从比较出其中的优劣。
“离上床时间还早,你要工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