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里有重重的认真,贯承想,他不该开玩笑。
“我不会。”他郑重回答。
偷偷地,她轻吁口气,放心……转眼,三点钟方向的女人笔直走到他们身边。
愈走近,艾晴愈看得清她的清灵,她很美,美得孤傲而骄矜。她过来了,难道艾晴的宣示无用,她非要面对面试一试,看姜贯承作何反应?
艾晴手臂缩紧,表情上写“捍卫”两字。
“艾晴,你怎么了?”发觉她的怪异,他眼睛随着她的视线转过去。
“好久不见,承。”
女人定到他面前,对艾晴视而不见。
“好久下见,你好吗?”贯承客气而有礼。
“我不好,我非常想你,我一直在找你,想说一声‘对下起’。这些年,我一面想你,一面改变自己的脾气。”一开口,气质美女的话一大堆。
“欢欢,我来向你介绍,她是艾晴,我的女朋友。”
她对贯承的话听而不闻。
“我们搬回台湾了,上星期才到,只有祖父母留在加拿大……天!我有好多话要告诉你,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好不好?”
相对于他的疏离,她显得热络。
“我和艾晴要去看电影,很抱歉,时间快到了。”贯承带起艾晴就要转身离开。
“我到过你家,姜妈妈说你没女朋友,她下星期还要帮你安排相亲的,不是?”
她拉住他的手,不让他离开。
“欢欢,别这样子。”
“我爱你,不好吗?”
“当然不好!你示爱的对象是我的同居人,你是不是该先问问我的意见?”艾晴向前一步,站出来说话。
“同居人?你们住在一起?”欢欢伤恸欲绝。
“有意见吗?”艾晴骄傲地抬高下巴。
“你怎可以和个乱七八糟的女人住在一起?姜妈妈知道要难过的!”气质美女的注意力又落回贯承身上。
“我们改天再聊好吗?对不起,电影时间快到了。”
拉开艾晴,这回贯承连头都不回,急急离开现场。
荧幕上,“我的希腊婚礼”在演些什么,艾晴和贯承都不晓得,他们各自沉浮在自己的思绪里。
电影终场,再度曝露阳光下,他们回到现实世界。
“她是谁?贯承。”想起“她”用亲昵的姿态叫唤他,艾晴满心不是滋味。
“大学时代的女朋友,程夕欢,我们交往过四年。”
贯承隐瞒的部份包括有——他的母亲很中意欢欢,一直希望儿子能娶她;他父亲希望两家联姻,扩大家族企业;还有,他的大姊和欢欢的姊姊是死党这些事。
“当时为什么会分手?因为她移民到加拿大?”艾晴提出问题,又作主替他回答。
“和欢欢交往是一场磨难,分手让我松口气、重获自由。”贯承中肯回答。
“磨难?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只看见她为了爱你受折磨。”
女人应该站到女人那方,女人不该为难女人,可是一旦有了爱情竞赛,这些定律很容易就被推翻。
“她是个被宠坏的孩子,交往期间,她不准我和其他人说话,忽略她的存在;我的眼睛不能瞄到异性人物,那会有变心嫌疑;我必须将就她所有的‘想要’,不能有自我意见,她勉强我做所有我不喜欢、而她乐意的事:我的生活作息要以她为主,我的世界要以她为中心围绕,那段时间,她让我……疲于奔命。”
叹口气,他从未与家人或朋友谈论过这段,没想到,今天会对着艾晴说这些;握握她,他很高兴是她来分享自己的心情。
“这是你们分手的主因,难道你从来没爱过她?”
“你不能否认她很漂亮,她美得像仙子,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初见她,我整个人都被迷惑,除了她,再也看不见任何人。”
当初是迷恋吧!再见她,他想不起当年怎会有那种莫名其妙的爱慕。
“所以你是爱她的?”
“是的,我爱她,在我让她整到疲惫不堪之前。”
“爱情下能包容所有缺点吗?”
艾晴以为,爱情无所不能,只要没有婚姻,幸福便会长存。
原来,她错估了,再美好的爱情也容忍不来太多的任性,低头看看他左手腕的小叮当手表,艾晴有罪恶感。
“我试过包容,但很遗憾地,我失败了,也许我的性情不如自己想像中好。”
回首过去那段,直至现在再想起,贯承仍然觉得辛苦?
“对不起。”
她拉抬起他的手,帮他把小叮当手表除下。
她的认错,让他忍下住发笑。
“那个……没关系的。”
“有前车之鉴,我才不要重蹈覆辙。”
她忙把手表收进包包里面。在爱情学分中,她学到一招——发大小姐脾气可以,但是别对男人太过分。
“你不是个任性女孩,我知道。”
“女人多少有任性的时候,我不想让任性常常出笼,威胁到我们的爱情。”
“我倒宁愿你多让我绕着你的世界转,经常,你让我觉得没有安全感,仿佛你随时准备离开我。”
“我没要离开你,我只是不喜欢婚姻,不喜欢被束缚,不喜欢两个人在婚姻里面对无能为力。”
艾晴一口气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你不想要婚姻,至少……公开我们的关系,让我们的家人朋友知道我们两人在一起。”
贯承说话时,一个惊呼声响起,下一秒,有个可爱的小女生出现,二十出头岁,染了头金发,大大的耳环在脸颊旁边晃荡。
“晴姐,你怎么在这边?也来看电影啊?”
小米拉着她就是一阵哇拉乱叫乱跳。
“我不能看电影吗?谁规定我只能当工作机器?”
艾晴皱皱眉,是不是一到假日,熟人全挤到电影院前?
杰森随后走来,他手拿两杯可乐和一桶爆米花,看见艾晴,脸上的臭表情马上变得谄媚。
“亲爱的小晴晴,你来看电影吗?哦!你愈来愈漂亮,果然,恋爱中的女人最美丽,这是千古不变的定理。”
杰森扫一眼她身边的男人,他身上的衣物搭配是很典型的艾晴设计风格,这男人从头到脚肯定全是艾晴的杰作。
他很喜欢艾晴的设计风格,柔柔淡淡,乍看之下不抢眼,却总能把一个人的特色强调出来。
“谁叫你出门看电影?赶快给我回家工作!”
横眉一瞪,艾晴的女强人作风出现。
“晴姐,他刚刚工作一整个早上,灵感用光了,我才带他出门找灵感,放心,依他的进度,明天早上之前,我一定可以把稿子交到你桌上。”小米替他说话。
“最好是这样子,不然下一季的新装,我就做人皮设计,你最好把一身皮剥下来让我备用。”
艾晴冷冷瞪杰森一眼,没看过哪个男人这么懒散。
“晴姐,这位先生是谁?介绍一下吧!”
小米盯着贯承细细欣赏,他长得挺好看的,虽然比杰森略略差一点,但气质不错,
“他是我表哥,从南部上来,等一下我还要送他去搭火车。”
艾晴的随口敷衍听在贯承耳中很不是滋味,什么时候起他有一个强势表妹了?
“表哥啊!你们家人都很有设计眼光,连穿衣风格都很类似。”杰森了然一笑。
“你再多罗嗦一句,下个月开始,不用到萱草赚钱。”
艾晴屎脸一摆,杰森笑容挤不出来,“好、好,我不罗嗦,马上走,小狱卒,我们离开吧!”
杰森把饮料塞入小米怀中,拖住她往另一个方向走。
艾晴叹口气。今天是个倒楣的日子,从菜被偷走开始,然后碰上他的前情人,再碰到杰森这个冤孽,她该找个时问去龙山寺拜拜。
回头,艾晴触上他不高兴的眼神。
“你在生气?”偏着头,她问。
“为什么对他们说谎?”表哥?他一点都不满满意这个身分。
“他们一知道,事情会变得很麻烦。第一,关袖,我妈那边就瞒不了,然后……”
“然后怎样?有我这种男朋友很丢脸?”
“话不是这么说,我不认为公开有好处,万一分道扬镳……会把情况弄得好复杂。我们讨论过的,不要把同居这种单纯的事情弄得麻烦好不好?”
想到要站到两家人面前让人品头论足,艾晴摇头。
“你坚持不公开的话,我无法推拒我母亲安排的相亲。”这件事情困扰贯承几天,趁此时提出,让他松口气,
“谁要你推拒?说不定你会由此找到一个更好、更合适你的对象。”她硬口说。
“这是你的真心话,你希望我碰上一个比你更合适的对象?”
贯承口气变得严肃,她怀疑自己挑战上他的极限。
“现代人际关系……总是……”他真的生气了?她支支吾吾不成句。
“你要我去相亲?”
“这没办法啊!你总不能让你母亲担心你是同性恋。”她想把气氛打松。
“你就那么放心我?”他咄咄逼人,
“我……我当然放心,我知道你爱我啊。贯承,你也可以对我放心,因为……”她在自己的左胸膛轻拍两下,抓取,伸出右手,把自己的心贴进他心里。“因为,它是你的。”
浅浅笑出,她的美丽再度迷惑他。
“我应该生气的。”
贯承叹口气,偏偏绅士不能对一个交心女子生气。
“对!你该生气,气死这个不知好歹的坏女人;人家想娶你你还拿乔,我们来诅咒艾晴活到七老八十没人要,变成可怜的独居老人,去偷别人车篮子里的青菜过日子。”
他捣住她的嘴巴,不让她往下说。
“不准诅咒我。”
“我哪有诅咒你?我在诅咒我自己,”靠在他肩上,她想,她是愈来愈喜欢他了 。
“你四十岁时,我不会让你独居;你六十岁时,我不会让你独居;等到你七、八十岁,变成独居老婆婆,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我高唱凯歌、驾鹤西归,第二是我也变成独居老公公。不管是哪一种,都是诅咒。”
他的话贴进她心里,不管他们正在大街或小巷,不管身边往来的是熟人或陌生,艾晴顾不得一切,踮起脚尖,在他唇边落下亲吻,无关宣示,只是单纯喜悦。
第七章
看看手表,快五点了。
今天艾晴特别提早回家,还绕到“史麦提夫”买一个蓝莓慕思。今天是贯承的生日,虽然她不会作一手好菜,但布置个温馨可爱的生日宴会她还办得到。
进屋前,她再打几通电话,确认今晚的盛宴。
“喂!我是艾晴,晚餐几点送到?好,我会在门口等你们,记得送烛台过来。
好!谢啦!”
那是顶顶有名的克莉思汀法国大餐,平日一位难求,要不是套关系,谁会替她外送。
“喂!我是艾晴……出门了啊!没关系,好,我在门口等,有没有气球?当然要心型的。就这样子,谢谢喽!好朋友不是当假的。”
这是艾晴的高中同学开的花店,她请他们来帮忙摆弄惊喜。
看看手中提袋,一切准备就绪,晚上……她要他难忘……三十四岁,好老了哦!
不过,她不会嫌弃他,自从认下他当同居人,艾晴眼里,再也看下到他的任何缺点。
走进厨房,艾晴先把蛋糕放进冰箱。
踮起脚尖,哼着歌曲,她以华尔街舞步一路往二楼方向跳去。打开房门,放下手中纸袋,她要打扮得让他惊艳。
“你在家。”打开浴室门,艾晴看见贯承在里面,忙转头背过他。
贯承围条白色浴巾,从里面走出来,板着一张扑克牌脸,丑丑的两道浓眉挤在一起。
“你不舒服吗?要不要看医生?”
说着,艾晴的手覆上他的额间,发烧……没有,脸色苍白……没有,是公事不顺利吧?
“我没有不舒服。”拿开她的手,他走到衣柜前挑衣服。
“你还要出门?是公事吗?要不要我打电话让方劲放你一天假?”
艾晴靠到他身后,手环住他宽宽的腰际,脸颊贴上他的背。
“不是公事,我要去相亲。”他不高兴。
“相亲……”手臂下意识缩紧,有股冲动,她不想放他走。
“你不想我去吗?”他的人手盖在她的小手上,叠合。
“我不想你去,你就能不去吗?”
绕到他身前,看着他,艾晴眼里有乞求。
“好!你陪我去见我父母亲,让他们知道,以后不用再替我担心,我已经有一个很棒的女朋友。”
抱起她,他让她坐在自己腿间,面对面,他喜欢在近距离和她用这种姿势聊天。
圈住他的脖子,头靠在他颈间,她不说话。
沉默是她的答案。
贯承懂了,他安静地把她放在床边,走回衣柜,继续刚才的动作。
“贯承,可以改到明天再去相亲吗?今天……”
“今天和明天都一样,反正早晚都要去吃一餐、见一面。”拉下白衬衫,他负气地把衣服甩过两甩。
“可是……今天,我想你陪我。”
突然间,他爆发了:“你要任性到什么时候?!我配合你上班、配合你下班,配合你不公开、不表白,你还想要要求什么?”
“我……”
她语塞。是啊!是她处处勉强他、要求他,也是他处处将就她、妥协她,再过分,她和那个让他疲倦的欢欢有什么不一样。
“你说的对,是我不好,你还是去相亲,不要让姜妈妈担心。来!我帮你搭配衣服,我的眼光不错的。”
把他的衬衫挂回衣柜,艾晴重新拿了一套浅紫色衣服给他。
摇摇头,贯承知道自己不该对她发脾气。
“艾晴……”拿过她手中的衣服,他把她揽在胸前。
“对不起。”她抢在他面前说话。
她说了对不起,他还能怎样?拔掉她的发簪,任她的乌黑披泻,手抚过,那是他心悸泉源。
“你希望我去见那个女人?”他问。
“我不希望,但……我不能过度任性,你对我已经很好了。”
“我要对你多好,你才不怕公开我们的爱情?”对艾晴,他的耐心将要用罄,不舒坦与日俱增,她的“害怕”是因为她随时在准备着离开他吗?
“再要好的两个人,谁都不能说得准他们一定会有好结局,对不对?”艾晴回答他。
“你对我没有安全感?”
“我对自己没有安全感,我想……我不是个适合成为人家妻子的人,自由对我太重要。”
“没有人规定踏入婚姻就必须献出自由。”
“你不能否认,大部份女人一旦经过婚姻便丧失自由。巧巧已经整整三年没到电影院看过电影;阿丹总要在丈夫回家前赶回去作饭;阿华说,她早就忘记怎么样开怀大笑。我所有的同学走入了婚姻,就忘记自己是个女人,应该公平被对待,何况我那么喜欢你,万一有一天,要我为了那些生活琐事和你吵架,我会觉得不甘愿。”
“我们住在一起很久了,我让你觉得下自由吗?”
“我们没有婚姻关系时,你愿意将就我,万一多了那层关系,你便会觉得妻子以丈夫为天是理所当然。”
“我不晓得谁灌输给你这些错误讯息,但我不是个认为女人必须事事为丈夫妥协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