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点点头。
“但我总在诚实之后,就要承受你的怒气。”她小心翼翼地说。
单子瑾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
她惊讶的看着他,看他笑得这么爽朗,一扫眉宇间的阴霾。
终于,她悄悄的把手抽了回来,纳闷今天的单子瑾和平常有些不同,显得和气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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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子瑾和木蓝之间显然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木蓝因伤躺在床上休养时,他常到她的床前来探望,她仍是一派的沉静淡然,他却是若有所思。
“你会下棋吗?”他突然问。
下棋?她有些不安的看着他。“会。”
“与其相对无言,不如来下棋。”他露齿一笑。“我让你三子。”
三子?
木蓝抿唇笑了,声音清脆好听。“我不想胜之不武。”
他一愣,挑高了眉。“好,那你可别后悔。”
语毕,两人开始对弈,出乎彼此的意料之外,对方竟然是难得一见的好对手。
“你这对角被我围困了。”木蓝越来越专注于棋局上。
单子瑾微笑了,他一向有很高的棋艺,少年时贪玩,有临安棋王之称,已是难逢敌手了,但才下几步棋,他就发觉木蓝的棋艺竟不遑多让,这又是一个令他惊异的地方。
不知不觉的,夜色已笼罩大地,外面淅沥淅沥地下起雨来,雨越下越大,庭院里风狂雨急。
“怎么了?”他皱着眉,注意到她的不安。
“没、没事。”木蓝不安地再看了窗外一眼。
“夜深了,我先走了,你也准备休息吧!”语毕,他便要起身。
“不!”她喉咙发紧,连声音都有颤意。“大、大少爷,我还不困,我们再下一盘棋好吗?”
察觉到她语音里的不寻常,他拢紧了眉,“你怎么了?”
“……没事。”
气恼她的故作镇定,他不动声色道:“那我们下完这盘棋吧!”
“好。”她松了口气的说。
蓦地,一道闪亮划亮整个天际,窗外瞬间亮如白昼,她惊跳了起来,打乱了棋子,随即听到“轰”的一声响雷。
“啊……”她放声尖叫,捂紧了耳朵,吓得浑身颤抖。
单子瑾被她惊恐的叫声吓了一跳,想也不想地道:“过来。”
他的声音镇定威严,压过了雷声,也安抚了她的恐惧,眼看窗外又划过一道闪电,她连忙躲进他的怀中,埋在他的衣襟里。
触到怀里温暖的娇躯,他一怔,自然的抱紧了她,发觉她浑身颤抖不已,像只受惊的小白兔。
“轰……”窗外响起更大的一声雷,闪电划破天际,宛如一只银龙在天际咆哮。
“啊……”她吓得抓紧他的衣襟。
一股陌生的怜惜冲击着他,终于知道她也会害怕,当她在他怀里颤抖时,他下意识的揽紧了她,就像怀抱住春天,鼻间钻进她特有的气息,这一瞬间,久远之前,在西湖边的一抹白色身影钻进了他的记忆里,他一怔,怎么会将木蓝和那女子联想在一起?
“别怕,只是打雷而已。”
舍不得怀里的小身子,他揽得更紧了,唇边触及的是她柔软冰凉的脸颊,还有小巧的耳垂。
“雷声……好大。”她呜咽着。
外面的雨声更大了,雨滴滴答答的下个不停,屋里除了她抽噎的声音外,显得安静而温馨。
“雷声有什么好怕的?”
以往若知道有人怕雷声怕成这样,他恐怕只会嗤鼻冷笑,但现在对她只有满心的怜惜。
“我爹娘死的那天,雷声好大,雨下个不停,一直下到天亮……”
屋子里充满哭声和哀嚎,娘惨白的脸在闪电的照亮下,竟显得异常的妖魅诡异,让年幼的她吓得直打颤,没人注意到她躲在角落里哭泣;之后,她就开始害怕打雷。
霹雳雷击的那瞬间,整个世界仿佛只有她孤独一人,划破天际的白光像开了一条地狱之路。
“别怕,有我陪你。”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保证着。
“姥姥死的那天也是,破庙外也是下了一整天的雨,我好害怕……”她抽噎着,往事让她卸下心防,只听见她断继续续地说:“姥姥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是我不好,我害死了姥姥。”
“为什么说是你害死了她?”他一边说,一边轻拍着她的背。
“如果不是我,姥姥就不会生病,我知道她一直担心我……”她伤心的低泣。
“她担心你什么?”他越听越迷惑。
“担心我和表哥……”她眨了眨眼,要离开他的怀抱,但他搂得更紧,将她圈在怀中。
他的怀抱温暖而宽阔,他的气息让人安心,单子瑾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个小女孩似的。
木蓝心头一热,冰冻已久的心因他而融化。有多久不曾如此了啊?被一个男人像珍宝一样的护着,天地悠悠,也有个人重视她。
“你表哥?他是谁?”他绷紧了声音。
“没、没什么。”她如梦初醒般,离开了他的怀抱。
一股怒气油然而生,为什么她近在咫尺,却总让他如在迷雾中看不到她的身影,扑朔迷离,忽远忽近。
他的手伸了出来,她自然的伸出手扶着他的手臂,但他却反抓住她的小手,她的冰冷、他的温暖让两人同时震了一下。
“大少爷……”她惊喘一声,下意识的要抽出自己的手。
他加重力道,任她怎么也挣脱不了,直到听到她惊慌的声音,他胸中升起一丝残忍的满意,知道她也不是全然无动于衷的,她也会害怕,也会不知所措,原来她也和其它女人一样。
镇定下来镇定下来,她心里拚命的呐喊着,但全身益发抖得厉害。“大少爷……要回房了吗?”
“没有。”
“那……大少爷要去哪吗?”
“没有。”
“那大少爷……为何抓着木蓝的手?”她连声音都抖得厉害。
“因为我想。”他笑了,此时终于有了好心情。
如遭雷殛,她想也不想的从肺腑里冲口而出:“不──”
声音明确而坚决,带着莫名的恐惧,她全身用力一抽,终于将手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因用力过猛,她跌到了地上,感觉到手腕处的剧痛,霎时,雪白的肌肤已是一片红肿,但她忍住没有痛呼出声。
如果任他握住自己的手,以单子瑾的个性,怕不是如此简单,一旦她交付了自己,她就再也不是之前的木蓝了,因此,她只能挣扎,只能逃。
“为什么?”他不知她的痛楚,只是冷着声音问。
她亟欲逃脱是为了挣脱他的手,还是要挣脱缠住她的情网?
“因为我不想。”她颤着声,心里的惊骇大于身体的疼痛,跌坐在地板上的她看着端坐着的单子瑾,只见他肃穆着一张脸,五官像冰雕似的坚决冷冽。
空气仿佛都冻结了,她咬着唇,看着眼前的单子瑾,知道他看不出表情的面容下的心绪是怎样的翻腾,但她……她真的不能啊!
单子瑾的表情一黯。“为什么?”
他再次将手伸出去,掌心朝上,邀请似的伸到她面前。
木蓝怔忡的看着那只手,以前,她扶着他的手臂领着他往前走;现在,他却要牵着她的手,带她走向另一条情路,可那是她不敢再走的一条路啊!
那只手仍固执的僵在半空中,等着她的响应,她咬着唇,在模糊的视线中看着他,那坚定的神情仿佛什么事都撼动不了他。
“大少爷,木蓝只是奴婢,奴婢怎么、怎能和主子……”
“你是不想还是不能?”
她咬紧了牙,怎么也说不出口。
窗外的风雨仍呼啸着,室内却是一片死寂。
第五章
一夜醒来,外面已然放晴,一夜的风雨除了庭院的花草有些摧折外,天空倒显得更蓝了。
时序已入夏季最热的三伏天,天气越见炎热,即使同单子瑾坐在书房里,木蓝的额上也渗出些细汗。
一早,两人即待在书房里,单子瑾除了让木蓝算了几笔帐本外,还让她代写一些书信。
“少爷,山西太原分行的信写好了。”她收笔,擦了一下额上的汗。
“嗯!”他应了声。“你先歇会,等会拿给张总管让他送出去。”
木蓝收拾了一下桌面,端上一碗冰镇梅汤。“少爷,你也歇会吧!喝杯冰镇梅汤。”
“你先喝吧!”
看着他递过来的梅汤,她有些受宠若惊,他对她的态度越来越不一样了。
“喝吧!”他又开始不耐烦的皱眉了:“不要让我再讲一次。”
她垂下眼睑,啜了一口梅汤,沁心的冰凉让人暑气大消。
难以想象今早如此平和相处的两人,昨天曾有过惊心动魄的一幕,木蓝的性子原就淡然沉静,而单子瑾则深沉难懂,可一夜过后,两人竟能像没事人一样。
单子瑾不经意的触到她身上的衣料,她穿的是丫头穿的湖绿色布裙,衣服宽大方便干活。在单家,较有身分的丫头和仆役们穿的衣服较平常人家好上数倍,但他的眉头仍是一皱。“这布料太粗糙了,让张总管为你裁几件罗衣,罗衣轻软凉快,穿起来也舒服。”
木蓝微微一笑。“奴婢的身分不配穿罗。”
他挥挥手道:“我说你配你就配,何只是罗而已,丝、绸、绫、罗、绢你都能穿,等天气冷了再为你裁制冬衣。”
一边思索着,他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你适合月牙色的丝布,袖口和裙摆绣上湘绣荷边,外面罩一件淡桃色的出云纱,或者是黑裘披风,藏青色的衬里。”
他沉思着。单家最主要是经营布匹和绣坊的生意,在单子瑾未盲之前,都由他来亲自挑布配布,配上各种的花色,而单家布之所以名闻遐迩,可谓出自于他独到的眼光,以致有“单家布,进皇家”的美誉。
“出云纱一尺就抵得过奴才一年的卖身契了。”她轻笑。
他漫不经心的道:“那布细致轻柔又保暖,颜色也是新配出来的,只有单家配得出那样的颜色,让总管再拿今年的新丝为你做几件衣服。”
“不只出云纱,水岫绢、雪纺都是单家名闻天下的布,都是在大少爷手下织出来的。”
单子瑾沉浸在思绪里。“那是两年前绣坊新织出来的布料,两面的颜色不同,配以双面斜针绣足以名闻天下。”
“大少爷现在也可以再钻研出更胜出云纱、水岫绢、雪纺的布。”
“凭什么?我的眼睛已瞎,再也看不到布料的颜色、看不到绣工、看不到任何东西了,一个瞎子能做出什么来?”他冷哼一声,第一次在她面前讲这些话,不再避讳自己的眼盲。
现在单家布名闻天下,没有可以和他们匹敌的布坊,但单子瑾总有遗憾,身为一个布商,居然看不到布匹染上新色,裁制成衣,再配以绣线的样子。
听到他话语中的无奈,木蓝也随之怅然。“少爷虽然看不到,但以少爷的才华,即使瞎了也可以展现出来。”
他轻哼一声,没有响应,木蓝也不再多言。
此时,绣坊的李管事走了进来,笑咪咪的开口道:“少爷,我带来了这次新织出来的布匹。”将布料双手奉上。
闻言,单子瑾伸出手摸索着布料,感觉触感光滑柔软,的确是一块好布,他将布料给了侍立一旁的木蓝。
“你觉得怎样?”他微偏过头问。
“粉如鸭绒,鲜嫩动人,颜色染得均匀没有杂色,确是上等的月牙缎。”
“你不喜欢?”他听了出来。
她沉默几秒钟,然后叹口气。“大少爷……”
他太可怕了,就算她再如何掩饰语气中的情绪,仍是被他察觉出来,如果他再看得到的话,那她岂不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单子瑾不耐的挥了挥手。“你说。”
她略一思索道:“我不爱太过鲜艳的颜色,也不爱太过繁复花稍的绣花,独独喜欢清淡的素色,有种平淡的天然之美。”
“素色?”富贵人家一向偏爱绚丽缤纷的颜色,尤其受到唐代前朝遗风的影响,大多喜欢大红大紫的牡丹和斑斓的花样。
“素色优雅宁静,绣以山水或花草,看来意境深远。”她微偏着头说,只有讲到丝绸时,她才不再平淡如水,而有了自己的坚持和喜好。
宋代的用色和前代略有不同,受当时社会风气的影响以及文人画家花鸟派的风行,趋向于反璞归真。
他沉思了一下。“是啊!素色以及淡雅的山水。”
看他认真思索的样子,脸上散发出光芒,木蓝只觉一颗心怦怦跳着,这样的单子瑾,才是那个名震天下的丝绸商啊!
“我想开始生产一批这样的衣服,先让绣坊送一些成品过来。”他转向李管事说。
“大少爷要照做这样的衣服?”木蓝着实惶恐了。
“我想会很受欢迎。”
他有如此的把握,除了是生意人天生的敏锐度之外,一方便也是因为在和木蓝的谈话中所激发出来,她的想法与见解总是令他激赏。
“大少爷,这样的布做出来真是一个革新。”李管事忍不住也说话了,更对木蓝刮目相看,从大少爷的神态来看,他对木蓝的态度根本不像对一个普通丫头。
细细的记下大少爷的话,大少爷和木蓝谈话时补充下来,李管事连连点头称是,原以为少爷是天下少有的奇男子,再也没有女子可以和他匹配,想不到眼下的木蓝竟也颇有见地。
李管事走了之后,木蓝收拾着桌上的茶杯,听着杯盘轻触的声音,单子瑾莫名的感到安心,嗅着空气中她特有的气息。
他伸出了手,她看着他的手,又犹豫了,经过上次剧烈的争执后,她对他多了几分不安。
单子瑾绷紧一张脸,怒气让脸更显可怕,他的手仍固执的等着,彼此僵立着,空气里的压迫感几乎快让她窒息了。
木蓝一咬牙,决定漠视那宽厚的手掌,也漠视其中代表的含义。
“把你的手给我。”压低的声音暗藏风暴。
“不……”她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却坚决。
“把.你.的.手.给.我。”磨牙的声音清晰可辨。“不要让我说第二次,不要考验我有限的耐心。”
她骨子里的倔强冒了出来,她横了心道:“少爷请自重,木蓝只是个丫头,与单家签了三年卖身契的奴才。”
“你应该知道,我很喜欢你。”他平静道,紧捏的拳头却泄漏出他的烦躁。“我想知道你的心意。”
空气里传来她清晰的抽气声,他强烈的感情冲击着她,她倒退数步,捏紧衣裙,满心的仓皇,但一阵热浪也如潮水般漫过她。
“大、大少爷。”她的语音颤抖,带着满腔的恐惧。
这个男人是认真的!他一向谨慎自重,不会拿个丫头穷开心,但是……她不能。
她狠下心道:“我已经有婚配了,三年后的立冬,就是我的成亲之日。”平静的说完这话,屋里却陷入可怕的沉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