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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情护卫  第11页    作者:韦伶

  偏偏……

  时间一久,他的心思渐渐充满了矛盾。他开始学会享受她的轻声细语,抬眼看他,眼神俱是小心应付、乖巧而柔顺,就像现在一样。

  虽不明白什么事情伤得她这么深,但她的确曾经漾着一张含泪的小脸,像被剥夺取了什么似的无助啜泣。一感觉到他的来者不善,立刻封闭一颗心,拒绝任何的靠近与抚慰,将自己一点一滴藏入黑暗中。

  注视着这样的她,他充满无力感,逼得他无法控制自己,索性以强硬手段逼她面对他、跟随他,无所遁形地将赤裸裸的感情摊在他面前供他审视。

  “可是,看得出来你很忍耐。”

  她温柔地离开他的唇。

  玉旸意味深长地扬起嘴角。“不忍耐的话,不是教我堕入魔界吗?你能想像我耽于酒客间的调情,咧开笑颜回应他们的样子吗?”

  “不能。”阿扎兰捏一把冷汗地道。

  玉旸笑了。“我能为这双秀气灵巧的玉手做什么?”这双小手凉凉的,熨贴在脸颊上分外觉得舒适。“赎回你的金镯子,重新为你套回手腕,然后带着你离开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她红了双颊,释放出纯纯的爱意。“不止,你还给了我许多东西……”

  “什么东西?”他怎么从来都不晓得?“给了我勇气、担当、感激,以及仰慕。除了你光着身子当着我的面净身沐浴,行径太丢脸下流外……”

  “我行径丢脸下流?!”他拔高嗓子,霎时难以置信。“多少女人渴望目睹我延玉旸一丝不挂的风采,我让你看个够,你居然拿‘丢脸’、‘下流’来形容?你懂不懂得宝啊?”从没见过神经这么大条的女人!阿扎兰漾着红云,怯怯地接话。“如果那是我太不识趣的话,那大概就是你把我吊在树上的残暴举动,你未免太狠毒了一点点……”

  “吊在树上是惩治你食言而肥,趁我不注意跑了!”他气得哇哇大叫。“你别忘了,我这条命一度差点葬送在你手中!”比狠比毒,他比得过她吗?小王八蛋,八百年前的事还拿出来讲!他悍然的气势完全强过她,她斜缩肩膀,不敢大声。“如果这样的话,或许就是心胸狭窄、有仇必报……”

  “好家伙,我心胸狭窄过你吗?我有仇报过你吗?我把‘冰清玉洁’的身子给你看,也是我的错吗?竟然把我的努力糟蹋成这样?”

  “咦?咦?咦?”

  “咦什么咦?不准对我有成见!”

  “我只是……”

  “连意见也不行!”阿扎兰根本就是被他压得死死的。

  ***  ***  ***

  给了我勇气、担当、感激,以及仰慕……

  一回想到这,玉旸不禁挑了嘴角,平静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微妙的变化,一笔一眉画来的“翠眉红妆”,格外顺手。

  假髻已经戴上,左右相交的交领绸衣也已换上,若再穿上绣有牡丹花样的袍服,昨晚巧笑情兮、体态动人的玉旸姑娘便登场了。

  “呵,客倌,我敬你!”

  对着镜中俗丽不堪的花妆,与身上散发出来的廉价水粉味,玉旸倒是挺乐地将右手背依在左脸上,起身斜靠在妆台前,婀娜多姿的扮起酒国伶人。

  “让开!让开!”

  “陆大爷今天有事情要办,识相的,就滚远一点!”

  随着一阵霸道的吆喝声,玉旸更衣用的房间门扉,赫然教人一脚给踹开,几名彪形大汉随即鱼贯地进驻整间房,不久之后,头头陆大海便出现了。

  “宝贝,昨晚让你临阵脱逃,今天总没有理由拒绝我。”

  玉旸笑容卸去。“你想怎么样?”

  “场面弄得这么浩大,你说我想怎么样?”陆大爷苦笑。“当然是找你谈心喽!”昨晚没谈成,害他一颗心老悬在半空中,吊足了胃口。“谈心?”玉旸扬起下颚意兴阑珊地笑笑。“我看你是心怀不轨,谈心是假,‘谈淫’才是真。”

  “聪明!那就没什么好打嘘弄的。”陆大海安然地举起右手,假意顺着嘴唇上的小胡子。若非他狂荡无度,举手投足间净是下三滥的戏法,他其实还算是五官端正的俊气中壮年人。“看你要自动自发,还是要劳我动手,都行,我多的是时间陪你周旋。”

  他眼色一调,房内的走狗立刻进入备战状态,摆开架式往他趋进一步,等着随时动手捉人。“陆大爷,小女子初到贵宝地,到这富贵庄来混口饭吃,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呢?”他咧嘴一笑,从容自若地抱起双手垂视他,手腕上的铃铛立刻叮叮响轧。

  “此言差矣,我这是在帮你。你想想,你在这里陪酒,一天能赚得几个子儿?如果顺我的意,做了我的人,别说白银了,黄金我也欣然奉上。”

  “不稀罕。”

  “这么说你是给脸不要脸,要我用强的?”

  “如果你有这能耐和这种嗜好的话。”玉旸悠哉地掠掠袍服的衣袖,笑容冷峻,语音愈来愈犀冷,一瞬间竟觉得他阴阳怪气。

  这个领悟让陆大海一票人非常不舒服。

  “我就不相信你有鬼!抓住她!”

  一声令下,数名大汉立刻蜂拥而上进攻玉旸,招招凌厉阴狠,一看就知道是训练有素的护院。

  这家伙有病,带着护院到处耍淫威,玉旸心想,冷不防出拳朝欺身而来的汉子脖子臂去。快、准、狠,那人尖锐痛号一声,当场倒地呻吟,若不堪言地扭动身躯。“怎么会!”一介女子?!“兄弟们,给她点苦头吃吃!”

  依言,众人迅即从背后抽出预备的鞭绳,砸地一响,发出亮碎的鞭笞声。玉旸心头一缩,倘若是平日的他,或许不把这些招数放在眼里,但今非昔比,他背上的伤及腿上的断伤根本不容他有过大的动作。

  拳头微微捏紧,他尽可能往后避退,不料腿边一张雕花椅,被他撞了一下应声翻倒,他的注意力在那一刹间移开。

  “趁现在!”护陆军们见机不可失,执起鞭绳猛地由四面八方抽向他。

  糟了!玉旸暗忖,转神间那些鞭绳已如增多龙攀云,扶摇直上,有的束缚住他的腰身,有着则扼住他的手腕。

  “嘿……”陆大海邪笑不已。“来人,把他架上桌,游戏结束了。”

  “是!”

  “可恶!”他立刻被架成十字形压制在桌上。

  “我很久没强迫人了,在这么僵的气氛下亲热能尽兴是骗人的……”陆大海故作怜惜地笑说着,已然撑肘俯身抚摸他涂了一堆胭脂水粉的脸颊。“女人啊,哪个不是欲拒还迎,表面上装出一副节妇烈女的崇高模样,其实骨子里骚得要命,一旦让她尝过肉体欢愉,就变得淫逸贪婪……”

  玉旸哼声一笑,笑容颇是诡谲。

  陆大海一度迟疑,但很快便将那归因于这泼蛮婆娘故意虚张声势,企图左右他的判断。“你现在当然能嘴硬,然而一个时辰之后,我包准你服服贴贴躺在我怀里,求我再爱你一次!”猥琐的话一冲出口,他两只禄山之爪立刻凶猛地套住那对预料中的玉乳,正恣意揉搓起来的那一刻,狂浪的欲望却冻结成冰,整个人登时恍如被雷劈中似地尖叫出来——“破了?!”

  “你太大力了,大爷……”玉旸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少来这套!女人的乳房又不是蛋做的!”

  “那本来就不是蛋,是番石榴!”

  “番石榴?!”他傻住了,反射性地抬眼,却见玉旸森冷不怀好意的嘴脸。他浑身一愣,赶紧气冲冲地撕开那一层层衣衫,一粒青绿色布满撞痕的小芭乐就这么落地滚动。

  “真的是番石榴?”他的气焰全消,颓然败阵下来。“你……是男人?!”

  “如假包换的大男人!”玉旸说得正气凛然,恶意的笑容淡淡漾起,当着他的面,动手扒开自身的上衣,让他崩溃得更彻底。

  陆大海脸色发青。“呸!呸!呸!昨天我竟然吻了你?”他拼命擦嘴,都快吐了!“讨厌,你舌头都伸进来了。”玉旸巧笑倩兮地眨了一下眼睛。

  陆大海头皮一麻,但他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已被他旋风似的抬膝架式猝地顶撞中鼠蹊部,眉头骤拧当下吊高嗓子地粗哼出来。

  “啊——”他像得癫狂病似,忽地全身发颤冒冷汗。

  “老爷!”大伙儿红着脸全呆了。不晓得是否……还完好如初?“老虎不发威,你当病猫,这下子有你受的了。”玉旸冷冷一笑,眉头凛然露出肃杀的神态,紧接着再抬起一腿,直接往他心窝踹出去,陆大海止不住强大力道,整个人惨烈地倒飞出去摔撞到墙上。

  “老爷!不要紧吧,老爷!”

  “快去看看他,在这里穷喳呼有个屁用?!”

  玉旸幸灾乐祸的轻快音调方扬起,猝不及防使劲缩手发狠挣弹起来,一时间只听见惊呼声响震整个房间,他再扭身一扫,俐落破解他们的钳制,令人诧异的是他并非夺门而出,而是迅即直接飞身纵跃破窗而出。

  “他逃了!”

  “来吧,小东西,逃吧!”他一手拎起窗棂下的人。

  “玉旸?”他知道她一直在那里?!“抱紧我,别放手!”他笑得分外灿烂,看起来俊美极了,拦腰横抱直接跳上屋檐,全然不顾脚上的伤,玩命似地奔跑起来。

  “拦住他,快!”

  护院们对着他大叫,一个接着一个爬出窗台追捕他。

  ***  ***  ***

  “快!快追!”

  “他的腿有伤,逃不了多远的!”

  “你们几个往那边,你们几个跟着我,别让他跑了!”

  “是……”

  当那些无头苍蝇般的护院,汗流浃背地到处乱窜找人时,朴实壮观古刹前的一棵桦树上,阿扎兰正谨慎扶住枝干,居高临下,小心翼翼地俯瞰底下忙着东翻西找的人影。“他们气坏了。”

  古刹与富贵庄距离非常近,一眼望去仅隔一座小山丘的坡度,但由于它地势较高,两人又隐身在树头上的阴影间,要发现两人踪影的机会微呼其微。

  “不气坏才怪。”玉旸低语应道,一手攀握住枝桠稳立坐姿,一手指着踉跄走出富豪庄门槛的陆大海。“你看他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大概破了。”

  他的玩笑话毫不预警地扎中她纯真的心灵,令她连眨数次大眼,接着便不自禁地羞赧起来。“怎……怎么可能!”

  “不可能吗?”他秀逸地对她浅笑,开心地摇晃伤腿,任它在树梢上来来回回闲荡。“凭我这条件‘坚不可摧’的木棒腿,要踢断他的命根子,难吗?”

  阿扎兰又是一愣,瞠大灿亮的双眼顿在那里。

  她一定得回答这荒诞不经、令人羞得无地自容的问题吗?“杜大夫……是用了太多木板固定你的腿!”

  “所以我说嘛!你看见没?当他抓住那两粒熟透了的番石榴时,脸都绿了!”他不顾阿扎兰的讶异,将额头靠在她额头上格格发笑,就像调皮过头的顽童。

  阿扎兰怔怔地感觉他浓郁的男性气息占据住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

  不论玉旸喜不喜欢她,她是真的很喜欢他的亲近,喜欢他不知不觉间流露出来的亲密举动,喜欢他真心无假的关怀,尤其喜欢他眼中只看着她一个人,四目相迎间,她能够清楚地从他瞳孔中映看到自己的模样……

  阿扎兰水灵灵的眼眸柔和了下来,缓缓漾出心中最绮丽的寄托。

  “有,特别是他亲眼目睹那芭乐从你身上滚下来时,腿都软了!”

  “没错!”

  “你好坏。”

  “好说!”看到她豁然间变得甜美的笑靥,他笑得愈是卑劣而恶质,但深深的酒窝看起来却好舒服、好无邪。

  阿扎兰轻笑。他真的好亮眼,强烈的光华在那一刹那间震慑住她所有的注意力,让她完全移不开视线。

  玉旸注意到了。“笑得这么媚,引诱我吻你吗,嗯?”他微微收起笑,伸出指头兜卷起她耳鬓的一绺发丝,故意半邪气半调侃地问。

  “虽然……虽然……不记得何时确切发生,但仿佛在你突然闯进我的生命,冷不防掀我底牌时,我就被你吸引了……你是个从不按照规矩来的男人!”

  她耳根子一片热,心想这大概是她十八年来,说出口最大胆的话吧!一颗心七上八下跳个不停。

  玉旸无声地笑弯了唇。“而你是个动不动就噤若寒蝉的小女人。”

  “完蛋了,两人都不正常。”这是大问题。

  “那才好,正好凑一对!”他继续他的浪荡笑语。“男人对心仪的女人,都会有这念头,想正大光明地绑在一块儿。”

  “正大光明地绑在一块儿?”

  玉旸凝视呆若木鸡的阿扎兰,良久之后,才讽刺性仰头哼笑,理出头绪陈述这一切。“很荒唐,命令我去剿绝人命就好比动筷子吃饭一样地稀松平常,但谁又料得到我会有这么一天,为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穿起可笑的彩衣卖笑?”

  “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不是一开始就平易近人的,这身魁梧壮硕的臂膀已经太习惯残酷,长久以来已看不见别人痛苦的神情,一径的唯我独尊、一径的目中无人,身上的血液老早以前就冻结冷凝。”

  血液冻结?他怎么会用这样的形容词形容自己?他不是这种人。

  “人们看我以为我个性冷酷,不好争夺,不喜欢受注目。其实并非如此,而是我已变得像魔。”

  “魔?!”

  “杀戮会使一个人的心扭曲、丑陋。生活重心就是反复看着活生生的人被我用这双手割断喉咙,血淋淋……”

  他一双寂寥深远的眸子徐徐合起,脸上虽依旧带着笑容却丝毫感觉不出温度。三十岁不到的他,显得特别颓唐萧瑟,甚至……苍老!“很长的一段时间。然后突然有一天,当我蓦然回首时,才赫然发现自己已病入膏肓。”“玉旸……”她茫然低语。

  他握住她的柔荑,悄悄牵至唇边吻烙。

  “手感觉不出温度,血感觉不出温度,最后连心也感觉不出温度。最可怕的不是这些,而是人格几近危险的偏差。表面上,我刻意让人不注视到我,但事实上是我知道这种姿态反能令人更加无法忽视我。当他们对着我的背影窃窃私语,我暗自窃笑他们全被我耍了;赞佩我言行端正,不喜虚假不实之事,其实我阴险狡诈、心术不正,任何一个形象都是经过刻意营造的假角,剥下这层面具,我或许已是龇裂唇瓣等着啃食人肉的恶鬼。”

  她噤声听着他说,怎料是愈听心愈酸。

  玉旸陷入沉默,俊美的轮廓浸在悠悠忽忽的月影中,空荡垂看着前方。待他一阵回神,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却出人预料露出神采奕奕的光辉——“直到你出现,一切全变了!”他爽朗地笑道。

  她一股燥热窜上心头。“玉旸,原来……”

  “什么?”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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