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束花是要拿去‘隽书斋’的是不是?”
“是啊。”
“像这种整束白的花,庄主最是不喜欢,你最好去换一束五颜六色的。”
“真的吗?”茵茵楞了下。“我还想说白色看起来纯净无瑕,放在书房里最是适合了呀。”
“那你就错了,我服侍了庄主快两年了,他的嗜好与习惯我最清楚,你快去换一束吧,免得挨了骂说我没提醒你。”玉宁冷冷地说。
茵茵感激地猛点头。“谢谢你呀,玉宁姐,我这就立刻去换束花。”
“嗯。”
待茵茵拐着步伐离开,玉宁的脸上出现了得意的窃笑。
“哈,庄主只喜欢单一颜色的花,你真弄了束五颜六色的花摆在他书斋,恐怕……嘿嘿嘿……”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华灯初上,明月高悬,倚虹厅里正值用膳时间。
相同的地点、相同的人物,不同的是每个人心里各有疑问、各有心结,挂在脸上的表情也回异于前日。
铁冀云,故作疯疯癫癫地一再劝酒,自恃酒量其佳,没人喝得过他,于是乎灌了一壶又一壶,酒兴方酣,嘴里净说些无关痛痒的话。
费翰淳,若有所思,心事重重,有一箸、没一箸地夹菜,一块圆润腿肉夹落盘中间还浑然不觉。
费隽淳,神色自若地与铁冀云喝酒叙旧,眼角却不时来回逡巡着二弟与铁大哥那位面带寒霜的女徒弟,脑子里突地想通了什么。
马云盼,从头到尾臭着一张脸,没想到茵茵竟莫名其妙地成了费隽淳的贴身侍女,瞪着茵茵的眼光像要将她千杀万剐般,心里非常不是滋味,这刻又不能发飙,只好隐忍着。
在一旁的茵茵可心惊胆跳了,在发现二夫人用着杀人的目光把她削成一片片后,赶忙侧对着她,站在费隽淳右边,藉以避开她恐怖的视线。
“这么说,铁大哥是决定后天一早便出发了?”放下手中的酒杯,费隽淳接过茵茵捧着的温毛巾擦手,他们总算又谈回了正题。
“是啊,叨扰了这些天,山珍海味也吃得差不多,再不返回江湖上活动活动筋骨,我这身好体格可要走样了。”铁冀云豪气干云地拍着腿笑道,接着掉转视线到费翰淳的身上。“我说费二弟呀,”边说边为他杯里斟酒。“你能陪着娇妻的日子也只剩这两个晚上了,可得好好把握住呀,知不知道?”话里净是揶揄意味。
马云盼板着脸孔“凶”了铁冀云一眼,强忍着坏脾气没有说话。
费翰淳楞了下,极不自然地挤出窘迫笑容,同样没有答腔。
“铁大哥,你酒喝得多了。”费隽淳平静说道。“时候也不早,咱们各自回房休息吧。”
“是啊是啊,装了一肚子黄汤,确实有些困了。”铁冀云打着呵欠起身,接着在他那女徒弟的耳边说了什么,举手一揖,两人便先行告退。
“大哥,那么我也回房了。”费翰淳神思不属地道,也没理会马云盼,径自步出倚虹厅。
在这个时候,马云盼却突地站起来。“茵茵,你跟我出去一下,我有话对你说。”预备转身离去。
“……是。”逃不过的还是逃不过,茵茵认命地答。
“等一等!”费隽淳伸出手,正好挡住了茵茵的去路。“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就好。”
“这……”马云盼没料到他会阻挡,又察觉他正望着自己,一时意乱情迷地红起双颊。
“弟妹该知道茵茵是我的贴身侍女,而我人就在这儿,你要找她应该要先经过我的允准。”
知道庄主护着自己,茵茵心里不禁有些感激。
“大哥,是这样的。”阴沉的神情被灿烂的笑脸给取代,马云盼的声音更变得温柔甜腻,活像麦芽糖似的。“您也知道茵茵是奶娘的女儿,奶娘很想她,所以我才想带茵茵回去让她们母女俩聚一聚。”
“她们要见面随时可以见面,我并没有限制她们母女在一起。这个时间已经很晚了,茵茵还得服侍我就寝,待明天我会让她去找莲妈。”拂袖起身,费隽淳没再多看马云盼一眼,迈开步子朝厅外走。“茵茵,走吧。”
“是,庄主。”茵茵很快地追上他的步伐,把讨人厌的马云盼丢在脑后,觉得自己像打场胜仗,不禁有些畅快。
而费隽淳并没有直接回房,倒是朝着隽书斋走去。
“奴婢先进去为庄主掌灯。”茵茵机伶地抢前一步。
“嗯。”他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多少学聪明了些。
想尽办法拖着左腿跑进书斋后,茵茵迅速点燃两盏灯烛,静静地候在一旁,眼角余光有意无意地扫了眼那瓶娇艳灿烂的花束。
她把花圃里那些当季盛开的花儿各摘一朵,煞费苦心地凑齐好几种颜色。现下整个书斋弥漫着浓郁花香;虽然很香,由于气味大不相同,茵茵闻着闻着觉得有些刺鼻,不由得慢慢皱起眉头。
好象有哪里不大对劲?茵茵凑近花瓶,左瞧右瞧,总觉这杂七杂八的花儿挤在一块儿好不对衬,颜色也突兀了些。
想想,庄主怎可能喜欢这样的花呀?难道……
“啊!”捂住嘴巴,茵茵似乎想通了什么,两只眼睛瞪大如铜铃,接着懊恼地放下手,难过地叹了口气。完了,早该知道那个玉宁不怀好意的。
“你在啊什么?”
冷冷的声音忽尔出现耳畔,茵茵惊慌地抬起头,见费隽淳已经跨过门槛走进来。
“庄……庄主。”
“怎么了吗?”
她懊丧地瞥了眼那束花,又将头垂了下去。
“庄主,你会不会觉得书斋里的味道不太好闻?”她怯懦地问,决定先行自首,说不定他就不会大发雷霆了。
经她提醒,费隽淳确实也觉得这入鼻的香味有些混浊难闻,雨道视线很快地搜索出来源,那束插在花瓶里的“大杂烩”,引得他神情不悦。
“这花是你的杰作?”
“对不起,我马上把花收走。”茵茵正要伸手,却被他突地按住,温热指尖轻压在她手背上,她反射性地缩回。
“庄……庄主?”
费隽淳同样被自己未经思考的举动给吓了一跳,他怔忡地望着自己的手,半晌,像个没事人地按住桌缘坐到椅子上。
“不碍事,摘了就摘了,何况我只在书斋里待一下。”
“是。”
顿了顿,他有此一问:“是谁教你弄束五彩缤纷的花在我书斋里?”
“因……因为燕总管没说清楚庄主喜欢什么样的花,所以,奴婢就擅作主张,后来才发觉这么弄实在不好看,味道也不对……”她嗫嚅回答。
“既然这样,那么你好好记得,我喜欢单一颜色的花,而且只要摘个几朵便成。”
“是,奴婢下次一定会记得的。”她急忙点头。
“嗯,那你先回去休息吧。”
“是,奴婢告退。”不知怎地,茵茵觉得今天的庄主很奇怪,他明明是个冷酷威严的人,可有些时候,却又会对自己好温柔。
像刚刚,他居然没发脾气,只是微微地皱了下眉头,也没任何责问口气,甚至,他还碰了下自己的手……
茵茵像被鬼附身般,边走边盯着自己的手,两粒眼珠子慢慢挤成斗鸡眼,到最后撞上一棵大树--
“哎哟喂呀--”
第五章
为了履现自己说过的话,在早膳过后,费隽淳让茵茵有一上午的时间去和莲妈聚一聚。
但显然地,茵茵对这样的“恩赐”并不感激,相反地,她觉得自己恐怕又得被刮上一顿骂。只要马云盼一个不爽,少不了又是拳脚相向。
能怎么办呢?作奴婢本就没啥人格,是好是坏,也得咬着牙承受。
想到这里,茵茵硬着头皮走进了双飞楼,一踏进园子里,马云盼与莲妈正站在石头砌成的鲤鱼池边喂鱼:玉宁则候在后侧,用着采寻的目光打量她。
“二夫人。”
“哼。”
“娘……”朝向莲妈的这字刚要出口,却被马云盼突如其来的巴掌扫过脸颊,错愕问,茵茵重心不稳地摔在地上,嘴角渗出血丝。
她搞不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呆若木鸡地捂着迅速肿起的左脸,隐咬牙根地对上马云盼的阴沉神情。
“柳茵茵!你最好弄清楚自己的身分!”想到昨天的情景,马云盼怒上心头,将整包鱼饲料砸在她身上。“不要以为待在庄主身边就能为所欲为了,识相点最好乖乖回厨房里工作,我不管你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当上他的贴身侍女!总之,你离庄主愈远愈好,听到没有?”
莲妈则在这时候面无表情地退了几步,转过头不去看她的女儿。
“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奴才,有什么资格决定自己的来去?庄主要我做他的贴身侍女,我能说不吗?无论二夫人如何刁难我,我也没办法为自己作主。”不甘心的泪水在眶里兜圈子,茵茵强吸口气,坚定着目光看着马云盼。
“你还敢贫嘴!”马云盼冲过去又补上痛快的一脚,泼辣的行径让玉宁骇然侧吸口气,为自己往后的日子感到忧心。
她一脚踩在茵茵瘸掉的左腿上,使劲重压。“哼!你以为现在有他当你的靠山,就可以这么放肆地对我说话吗?我告诉你,我随时可以把你送回我家当大哥的小妾,不信你等着瞧!”
“万万不可啊,这……”莲妈一听,苍白着脸忙道。
“住口!”马云盼拂然变色。“奶娘,你不疼我了是不是?还是良心发现要去疼这个瘸腿的女儿了?”
“我……”莲妈神色惊惶地答不出话,深感无力地望了茵茵一眼。
“奶娘,你最好记住,你在这儿能受到礼遇,享受着和我一样的生活,是因为我视你为我的亲娘,少了这层关系,你不过只是个在厨房里帮忙的老妈子罢了。”
莲妈黯然地垂首答:“是……老身知道了。”
“知道最好,您从小疼我到大,这份亲情,我是忘不了的,也希望奶娘您别再为茵茵说话,否则,我不保证她的下场会不会更糟!”马云盼冷冷地将脚抽回,鄙夷地挥挥裙摆。
“请问,奴婢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惹得您这样不高兴?”虽然左腿已经痛得快失去知觉,茵茵还是倔强地想知道原因。
本来已经打算要回屋里的马云盼,听到她的问题更加恼火。“你自己做了什么,还要我来说吗?”
“奴婢确实不知道!”也许是忿怒、也许是不平,她很大声地回答,把每个人都给吓了一跳。
“好,很好!这种问题你也敢问我。”她沉下脸。“你勾引庄主,让他留你在身边,明着说是当贴身侍女,暗着来则是当个陪寝的玩物!”
“你--你胡说!”瞠大眼珠,茵茵情绪激动地夺口叫。“我没有!我没有陪庄主睡觉,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
“没有?那么就凭你这只瘸腿哪能在他身边服侍他?他同意,燕总管都不会同意!如果不是他看上你这张脸、看上你这个身体,你有什么资格取代玉宁伺候他?庄里的丫鬟那么多,又为什么偏偏是你被挑中?”
“我……”
“怎么,没话反驳我了是不是?”
“我……没有就是没有,我没有和庄主睡觉!”冒着再度挨打的决心,茵茵愤慨地吼着,吼完又跪着爬到莲妈的脚跟旁边。“娘,你相信我,我没有做这种事,你要相信我。”
“茵茵……”莲妈动容地看着她,眼眶竟渐渐地红了,忍不住就流下了痛心的泪水。
“你给我滚开!”马云盼毫不留情一脚把她踹开。“玉宁,快把她拉走!我不想看到她,把她拖得愈远愈好。”
“是。”玉宁为这一幕感到怵目惊心,连忙装出厌恶的表情,粗鲁地将茵茵拖离池子边。“还不快走!”
生平第一次,茵茵在人前掉眼泪,她好难过好难过,马云盼误会她没关系,但她不要娘因为这样而更加不喜欢她。
一直拖到了快到拱门前,玉宁突然低喝一声:“你出点力气,我扶你过门槛,别让她们瞧见了。”
腿痛得站不直的茵茵听到她的话,只能咬着牙照做,勉强地攀着她的臂膀出了拱门,远离马云盼的视线范围。
“你要不要紧?”厌恶的表情逃逸无踪,取代的是张关心又沉重的神色。
擦干了眼泪后,茵茵抬起脸看她。“你……你不是很恨我吗?”
“是很恨你没错,但是,我没想到那个贱婆娘更加恨你。”一想起那个画面,玉宁便忍不住打了冷颤。“好歹你也是她陪嫁过来的丫鬟,可她怎么会这样凶残地对你?”
“习惯了……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她的出气筒。”垂下眼睫,她似笑非笑地红着眼眶答。
“出气筒?”玉宁又是一呆。
“是啊,举凡她有任何不如意、不顺心的事,第一个遭殃的就是我。”
“为什么?你娘可是她的奶娘呀,她……她……她……”连说了三个“她”字,刚刚发生的事一幕幕在玉宁脑海里重演,慢慢地,她理解了什么。“她把你娘抢了过去,还不许你娘护着你,对不对?”
“马夫人在生她的时候难产,虽然孩子平安,可夫人也丢了命,所以她从小都是我娘在养。”茵茵边说边揉着发疼的膝盖。“当时我娘也才生下我不久,她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可说是十分辛苦,后来我慢慢地大了,觉得我娘似乎比较疼她……算了,反正我只是个奴婢,有没有娘疼还不是一样要被作践?”
玉宁站了一会儿,突然掏出一条手绢,蹲下来递给她。“你的嘴角在流血,擦一擦吧。”
“谢……谢谢。”
犹豫半晌,终究逃不过良心谴责,玉宁不安地再问:“还有,你那天没挨庄主的骂吧?”
“没有。”她轻轻地答,用手绢擦了擦嘴,那痛楚又教她低叫一声。“唔,真不是普通的痛。”
“是不是咬到肉?”
“嗯。”
“我……”玉宁想再说什么,又觉得耽搁太久会让马云盼起疑,因此急忙起身。“这手绢就给你吧,你好自为之,我要回去了。”
“玉宁姐……”才刚转身,她突然又唤了声。
“还有事吗?”玉宁皱起眉。
“谢谢你,我真的很感谢你。”茵茵很努力很努力地挤出笑容,像是不要让她担心似的,这个举动,不仅让玉宁心头受到强大撞击,连带,往后也要受到更大的牵连。
两人之间萌生的友谊,就这样再也切不断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深秋的早晨,天气骤地转坏,阴雨绵绵,寒风一阵阵吹起。
尽管这样的气候不太适合远行,但费翰淳与铁冀云师徒俩仍按照计划,在今天一块离开了沧浪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