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火按住她的手背,轻声道:“……对不起,我太冲动了。”抬起袖儿哭泣的脸蛋,纵使心疼不已,也无法挽回他一时气愤下的后果。
柳红袖收了手,别过头,不发一语。
“袖儿……”他讨好地喊。
“来不及了。”她清楚祝火不喜欢她画的容貌,而她心目中最希望祝火生成的样子也遭他毁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不伤心才怪。
“如今真人就在你面前,不是比画更好吗?”
柳红袖才不理他。
望着地上的纸片,再凝视她缩成一团的身影,祝火勉强妥协了。
“我的脸……随你摆布了,这总行了吧?”他咬牙含怨道。
这张脸……唉!就当欠了她吧!
“一副施恩的态度,我才不要!”柳红袖指着地上。“他……比你好多了。”
地上的“他”都已五马分尸,祝火懒得计较,口气再放软。“那……你有什么条件?”
罢了,对象是她,他愿意忍受。
柳红袖破涕为笑。“以后你要乖乖听我的话。我说东,你不能往西;我数一,你不能数二。”
太……太得寸进尺了。
“别得了便宜又卖乖。”祝火警告意味浓厚。
柳红袖想想也对,若是祝火横了心不理会她,自己也只能自叹可怜,奈何不了他,好吧,见好就收。
“罢了,我胸襟宽阔,原谅你这次了。祝火,我们尽快离开这里吧。”
“为何?你不是想报恩?”
“‘他们’找来了,我不想害了雅儿一家人。”
“我可以杀了那些人。”
柳红袖浅笑。“要我任由你增加自己的罪孽吗?祝火,我不喜欢打杀的,我想离开了,平静的过着日子。”
“不想报仇?”
柳红袖深深吸了口气,说了一个不太合乎祝火提问的答案。“若没有你,我早就死了。”
“袖儿……”祝火无法理解她的心胸为何如此宽大,若是魔,肯定不会让敌人好过。
“其实有时候我是羡慕你们的无心无情,因为唯有那样,才能不牵挂,潇洒一生。”这样她也才能拔除对祝火的想望。
蓦然,祝火想起他的恩人卮奉曾对他说过一句话:万物皆有心。
如今,他已能稍稍体会这句话的意境。
“袖儿。”轻喊她的名,祝火上前搂住她。“魔本无情,但非无心,否则我也不会喜欢上你了。我是真的……喜欢你。”
柳红袖合上眼,没有回话,静静感受祝火这些话所带给她的温暖。
然后,她无声落泪,因为她的心再也无法装作不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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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宁静的张府之外,有团邪气缓缓汇聚一处。
阴风席卷而来,扬起漫天落叶,纷飞之中,叶片碎裂。
哈哈哈……
狂傲不羁的笑声回荡在杳无人迹的街上,更添上一分诡异的气息。
终于还是让我找到了吧。
阴冷的声音肆无忌惮地张扬,正宣告他的来临,将会是祝火的一场灾难。
祝、火──
而张府之内的祝火似乎是听见熟悉的呼唤,敏锐起身,锐利的黑眸紧紧注视窗外。
不会是“他”,也不可能是“他”,五年前,他已亲手将他封入鬼门中,除非……鬼门再开?
祝火眉心一皱,五年前他在鬼门上做了手脚,至少也能撑上十年,不可能这么快就开启。
当年执意要封住鬼门的是残月,他不过是为了想得到残月手上的卷灵轴,顺便将烦人的“他”一并甩开,才会凑上一脚。
他想应该不会是残月开启鬼门,没道理封了又开,又不是没事找事做。
“是我太敏感了吗?”他喃喃自语。
柳红袖一翻身,小手探到身边的位置空了,连忙睁开眼睛。“祝火,怎么了?”
“吵醒你了?”
柳红袖趴在他身上,摇摇头。“没有,发生什么事了吗?”同床久了,她也习惯有祝火的陪伴。
祝火握着她的手。“没事,睡了。”
柳红袖枕在祝火怀里,沉沉睡着。
祝火却是难眠。
真的是他太敏感吗?
耳底传入窸窣的叶片声,他想,应该真是自己多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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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风徐徐,吹得人晕眩。
在这种优闲的午后,很少有人专心听课,就连柳红袖自己也有些分神,一想到明天祝火的脸就任自己挥毫,想想,她脸上的笑容愈来愈深。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自然歪。堂下的学生们也开始交头接耳。
收了心绪,柳红袖清清喉咙。“栗子,你们在说什么?”
不知是否天气炎热的关系,也弄得人心浮浮,栗子被点到,立刻起身。“回夫子,我们是在说杜员外的公子昨夜死而复生了。”
杜员外的公子杜秋风是个容貌十分温和,修养极佳,应对进退也十分得体,一点都没有时下那些公子哥的流里流气。
不过杜秋风自小身体不好,已在前天死亡,怎又会在昨夜死而复生?
“栗子,是真的吗?”她与杜秋风仅有几面之缘,谈不上熟识,与他交好的是雅儿。是得知他病故,但也还没有机会前去祭拜。
栗子点点头。“是的,夫子,是我今天在市集亲眼看见杜公子又生龙活虎地走在街上,而且他的脸色好得不得了,根本不像是个死人。”
柳红袖思忖着,觉得死而复生的事情颇为不可思议,或许待会儿回去,她可以告诉祝火,让他看看是怎么回事。
“夫子!有人来找您了。”
柳红袖仰头,看见门外的祝火。
有些早熟的小鬼头,见到挺拔高大的身影,再看见他们夫子害羞的神情,起哄笑闹的声音此起彼落。
让孩子们一闹,柳红袖连忙宣布今天的课到此为止,并要他们好好回去复习,因为她明天要考他们。
孩子们一听,脸都垮下了,连忙求饶。
“夫子,不要考我们啦!”
“是啊,我们还没记住。”
柳红袖合上书本,意思是没得商量。“早点回去,别让爹娘担心你们,明儿见。”
就算无奈,孩子们也只得乖乖回去准备,以应付明日的考试。
看见他们个个垂头丧气的背影,柳红袖好气又好笑。
“可以回去了?”直到最后一个孩子离开,祝火才开口。
“嗯。怎么今天来找我?”
“没事,只是想来看看你上课的情形。”
两团红云飞上柳红袖的双颊,她低着头满心欢喜。“这是你第一次想知道我的事。”
祝火握住她的手。“就算你不说,我也清楚你在做什么,根本用不着问。放心,在我们离开前,我会为他们找到一个好夫子,让你无后顾之忧。”
柳红袖满脸诧异,今天的祝火怎么会这么大方?
“祝火,你真的是祝火吗?”她一脸怀疑。
祝火白她一眼。“我是为我自己着想,省得你日后又算计我。”
“哎呀!我是那种人吗?”
祝火冷哼了两声,没有正面回答。
邪魅的气息忽隐忽现,祝火警觉地停下脚步。
柳红袖跟着祝火的视线四处张望,但没发现什么可疑。“祝火,怎么了?”见他跟昨夜的情形一样,她不免担心。
祝火眼神一凛,定住某一处。
“袖儿,你先回去,我有‘朋友’来找我了。”
柳红袖蹙眉,抓紧他的衣袖。
祝火安抚她。“没关系,我待会儿就回去了,乖。”
“那你要早点回来,我会等你。”
柳红袖没有迟疑,赶紧离开,直到见不到影子,祝火才释放自己的魔气。
“出来吧,琅玡!”
第六章
哈哈哈……
祝火的声音刚停,一阵狂浪的笑声便环绕在他周围,邪魅的气息令人呼吸窒碍。
没想到你还会记得我,祝火!
“你的残暴与好胜的确令人印象深刻!没想到连鬼门也关不住你。”
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琅玡一直视他为劲敌,总爱缠他决斗,五年前,他烦了,便设计一个圈套让琅玡跳下,跟着就将他锁在鬼门里。
祝火,你真以为那种东西能困住我,太小看我了!
“哼,能困你五年也不错了!不过,我想是有人开了鬼门吧?”祝火嘲弄的声音令琅玡十分气怒。
祝火,你──
祝火冷冷一笑。“有什么好气的?我猜测罢了,莫非……”
琅玡怒道:够了!
“来找我寻仇?”
哈!我可是有比寻仇还重要的事……难得也会看见冷血无情的你对某个人如此情深意重,那小姑娘是你什么人?
“琅玡,你我之间的事,最好不要牵扯上别人,尤其是她,否则你这次会尝到的是生不如死的感觉!”
明知不可将自己的弱点泄漏出来,祝火竟也无法佯装对袖儿不在意。
祝火,猖狂什么?将我关在鬼门里,那便是生不如死了,现在,就换你尝尝吧!
“琅玡,我警告你。”冷肃的气迅速由祝火的体内迸出,狂扫地上的碎石,顿时沙尘漫扬。
喔!生气了?敢情她对你真的如此重要?
黑眸一瞪,霎时四面八方的树枝应声折断,辟哩啪啦地掉落地面,面目全非。跟着又是数道如刀锋似的气漩向四周散开,一团紫色的气雾若隐若现,忽而东、忽而西地疾速改变位置,闪避祝火的怒气。
鲜少有情绪起伏的祝火,竟也会为了一名人类女子动怒,看来他找到下手的对象了。
“琅玡,我不是说笑!”怒气上扬,他的发、他的衣全部随着他的气流往上飘着。
我也不是说笑,祝火,你我之间的仇可大可小,就要看你有无诚意了!
“说!”
我要卷灵轴!
怒火再上眉心,抓稳时机,祝火念头方闪,气漩几乎击中琅玡。
“你见过卮奉了?她在哪?”卷灵轴的事,就是卮奉跟他提起的。后来他本想报恩,但卮奉却已匿迹。
她早被关入“锁镜”内。
“锁镜在哪里?”
琅玡不答反问:你以为卷灵轴是你的所有物吗?
“卷灵轴已认我为主人,你就算拿到也无用了。”
呵!你管我要怎么用,把东西交给我,我们的事便可一笔勾消,要不……小心那名姑娘吧!我让你有三天时间考虑,记住,她是个人,而人,是很容易死的。哈哈哈……
笑声停歇,现场也回到最初的平静。
祝火收了气,眉头深锁,握紧的手心,渗出鲜红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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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祝火后,柳红袖拚命赶回张府。
很少见到祝火会有那种凝重的神情,她深信刚才那个绝对不是他的朋友,大概是敌人之类的。
祝火不让她在场,怕是不想连累自己,她也不希望成了他的包袱。
在赶回张府途中,有个与她错身而过的男人喊住她。
“姑娘,等等!”
柳红袖回头,见是杜秋风。
“杜公子。”她却发觉杜秋风的眼眸里有着嗜血的渴望。
下意识,柳红袖倒退几步,她与杜秋风不熟,虽见过面,但也只是颔首而已,并无真正交谈过,但这一次她却隐隐觉得不对,眼前的人真的是活人?真是杜秋风吗?
杜秋风不动如山,摇着手中的折扇。“嗯,你怕我吗?”
柳红袖深深吸了口气,气定神闲,就算对方来者不善,她也不能先输了这仗。“怕什么?你又非三头六臂。我急着回去,找我有什么事?”
杜秋风轻轻扬笑。“在听了我要说的话之后,我相信你绝对不会急着赶回去。跟我去一趟茶肆吧?肯定值得你耽误一点时间。”
“有话在这里言明就好。”直觉告诉自己,眼前这男人不是杜秋风,他的眼神过于魔魅,那不是正常人该有的。
“呵呵!”杜秋风轻哼两声,收扇,转身。“有些事情不是你在外头张望就能知道,不进来听个仔细,你永远不会明白整日在你身边的祝火究竟是个怎样的魔,我言尽于此。”
“你认识祝火?”
“曾是‘朋友’。”话语落,杜秋风脚步一跨,往茶肆的方向走去。
柳红袖定在原地,不动。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去,明知此去必有难以预料的后果,但是不去又不行,因为她真的好想知道祝火的过去。
好吧!柳红袖一咬牙,心意一决,脚步往前迈进,亦步亦趋跟着杜秋风,不过两人始终保持五大步以上的距离。
杜秋风当然知道柳红袖防着自己,不过看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连他也不禁开怀。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茶肆,让店小二倒了茶后,杜秋风一杯饮尽。
柳红袖摆在腿上的手不安的绞弄起来,她心知自己该冷静应对,否则难以走出这间茶肆。
“真是好茶,这还是我第一次品尝人间的食物。听说这间茶肆是这镇里最有名的,不尝尝?”
“我想你不是纯粹来喝茶的吧?杜公子,嗯,或许我不该喊你杜公子,杜公子毕竟已经死了,你究竟是谁呢?”柳红袖沉稳地问。
趁着杜秋风喝茶之际,柳红袖将今天所听所见加以连贯,得到了一个结论:杜秋风是真的死了,而眼前这个有着杜秋风面貌的人大概是祝火嘴里的“朋友”,一个令杜秋风死而复生的“朋友”。
“啪!”折扇一张,杜秋风径自扇着凉。
“好个柳红袖,你的敏锐的确让我折服,不愧是卷灵轴选上的画师。”
“开门见山吧!”
“很好,我欣赏你的直率,你待得愈久,知道祝火的事就愈多。”
“洗耳恭听。”她相信自己绝不会因为他的话而对祝火轻易改观,会待下来,纯粹是想满足祝火平日不肯说给她听的好奇心。
“祝火……曾经是个与我同修的魔,为了卷灵轴,他竟设计将我关入鬼门中,现在我出来了,当然是索回我应得的。”不过骗一个小姑娘,他得心应手。
“你要卷灵轴?”
“还有你!没你,如何成画?”
“你应该明白我不可能帮你。”做人要讲道义,她先答应祝火,就会努力完成。
琅玡朗声一笑。“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帮我,倘若我握有筹码呢?张府上应该有名如花似玉的千金小姐吧?”
雅儿?
柳红袖内心紧张,小手握紧。“你把雅儿怎么样了?”
折扇一收,琅玡眼眸带笑。“假以时日,她会是个倾城倾国的美人胚子吧!”
“卷灵轴已经画上祝火的模样了,不可能更动,你死心吧!”她忿忿地说。为什么威胁的时候,总要连累无辜的人呢?
“哈哈哈……你真有勇气,也不比张雅儿差。她刚见了我,就敏锐地指着我问:‘你是谁?’”收了笑,琅玡表情一敛,变得阴鸷非常。“卷灵轴的事不劳操心,既然我要,就会有方法。现在抉择权在你手上,你要张雅儿活着?或是与祝火双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