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可以,再这样下去,你很快就会病倒的。”
她的病不是因为不吃不喝,她心里明白得很,那是因为相思,明知相思苦,却不能不相思。殷之昊愤然离去后,所有的情欲纠葛,爱恨煎熬齐涌而上,令她单薄的身子承受过多沉重的负荷,如何能不病倒?
爱呵!这恼人的东西,她已经够努力回避了呀。
“你出去,我想躺躺。”
“不要,除非你把这碗粥喝了。”
“好。”玉玲珑抢过汤碗,走到窗台唰地拉开窗帘,窗外居然站了两名监视她的侍卫,她一怒,把整碗粥泼过去。
“玉姑娘,你怎么……唉!明日一早老爷就要带你进宫了,你若再这么……算了,我再去盛一碗粥过来。”
苹儿一跨出门槛,她立刻阖上房门,重重地歪躺向床榻。枉费她自诩轻功一流,竟沦落到成了笼中鸟的悲惨地步。
进宫做什么?莫非刘尚鸿想把她卖到皇宫去当宫女?这糟老头,一看就知道跟他女儿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又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打从殷之昊不辞而别后,刘婉君只到房里狠狠数落了她一顿,就再也没来过,今儿个突然出现,想必不会有什么好事。
见玉玲珑不说话,她自顾自地又说:“我是专程来向你赔罪的。”
“噢?”黄鼠狼给鸡拜年?
“我知道你一时还不能接受我的诚意,”她的口气明显比以前客气多了,“不怪你,是我太过跋扈。”
“有话直说吧。”她不习惯绕着圈子打哑谜。“横竖我已身陷囹圄,插翅难飞,你大可不必拐弯抹角。”
刘婉君不自在地咧着嘴,深深吸一口气上来,“你知道,我之所以视你如眼中钉,实在是因为爱不可得。”
的确,一个心灵空虚的女人是可怕的,她们可以上穷碧落下黄泉,可以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只因全神贯注在一个男人身上。
她恳切的告白,有些打动玉玲珑的心,“是我不好,要是没有我……”
“没有你,还是会有别人。”刘婉君接口道,“在殷大哥的心里,我从来不曾存在过,如果不是我向爹爹提议找他帮忙,他这辈子也许永远再也不会踏进我刘家大门,是我一相情愿,痴心妄想。”
“他是个不懂惜香怜玉的人,得不到他未必是你的损失。”坦白说,像殷之昊这种寒薄的负心汉根本就不值得爱,但这种男人偏偏又是最叫女人为他伤心伤肺。她自己,不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
“这是真心话?”
“是真心话,也是违心论。”玉玲珑挤出一抹哀伤的笑颜。
“果然如我所料,”刘婉君纵声笑得好讥刺,“这世上没有人拒绝得了他,富家千金、名媛闺秀又如何,我恨不得能随他餐风露宿、纵横四海。”
对她这份不知江湖险恶的豪情,玉玲珑只能抱以淡漠一笑。
“知道吗?我好羡慕你,可以随心所欲,今儿个东北,明儿个江南,爱上哪儿就上哪儿,爱跟谁好就跟谁好,不像我……”她忽地一顿。“欸,尽跟你扯些有的没的,倒忘了苹儿要我劝你多进餐饭,免得把自己饿坏了。”
她击了一下掌,早等在门外的苹儿立即端着重新熬煮好的燕窝粥进来。
“赶快趁热吃吧,我们就不打扰你了。”刘婉君殷勤地把汤碗推到她面前,回头示意苹儿跟着她出去。
玉玲珑盯着那碗热腾腾的粥一点胃口也无,只是觉得渴,所以决定喝点汤。
手指才触到碗沿,突感一阵刺痛,陡地一颤,险险连碗带粥打翻掉,少许的汤汁泼洒到手背上,原本白晰的肌肤立即转呈紫红麻胀。这碗粥……有毒!
猛抬眼,房门“呀”地一声被打开来,伫立其间的竟是殷之昊萧索的身影。
“你去而复返是为了杀我,还是救我?”瞧他两鬓居然叫髯杂错,一脸的风霜,短短几日不见,面上尽是荒芜落拓的镂痕,浑身沧桑满盈。
“你以为呢?”他喉咙干哑得声音都变得喑哑。
玉玲珑心绪悸动,缓步走近,终于抑制不住的投进他怀里,放任地哭了起来。
“带我走,带我走!我要嫁给你,现在就要当你的妻,一辈子,两辈子,永永远远不要离开你。”
“被关得受不了了?想利用我逃出这华丽的牢笼?”殷之昊将她紧紧圈在臂弯里,明明万分不舍,嘴皮子上却仍不肯轻饶。
“你还是不相信我?”玉玲珑颤然地牵起他的手,放在她的心窝。“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该相信它。”原以为这份情感收藏得很好,连自己也可以骗过,偏偏被他逼得无所遁形。“我不是个三贞九烈的女人,之所以愿意跟着你远下江南,目的无他,不过是嫁鸡随鸡的一种非常寻常与平凡想望,这是你所始料未及的吧?”
殷之昊虎目圆睁,简直不敢相信耳中所听到的。“果真如此,那五万两的契约又作何解释?刘婉君给的银票又作何解释?”
玉玲珑苦涩地一笑,“你实在比我会演戏,当初签下这巨额契约时,你当真从没想过,即便你存心抵赖,我又能如何?用抢的?用偷的?还是到官府告你,说你不肯让我趁火打劫,威胁兼勒索?”
“我的确没想过,那五万两,我只当它是送你的聘金。”他眼中泛着水雾,望上去蒙眬一片,其中有深情也有怨尤。
“谢谢你,你是这世上唯一爱我的人。我不是不懂珍惜,只是不敢,我一直以为鹣鲽情深这样的生活,永远不会在我身上发生。”
殷之昊冷眼睇着她,复瞟向桌上那原封不动的黄金,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告诉我,我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接受这一切不是你情急瞎编出来的话?”南下京城的这一路上她信誓旦旦,这辈子只爱钱不爱任何人,这会儿却又嚷着要嫁鸡随鸡,莫非只是她的缓兵之计?
“难道这不是活生生的证据?如果你迟来一步,我现在已经上了奈何桥。”假使她所料不差,那个始作俑者很快就会现身,出来验收成果。
“刘婉君的歹毒已是昭然若揭,但这并不能证明你的确对我情真意切。”
“那我答应无条件当你一辈子的妻子,伺候你吃喝拉撒睡,并且随你爱三妻四妾,五妻六妾都行,我保证连吭一声都不敢。”这已经是她出道以来发过最惨无人道的誓言,他要再不答应,可就真是太不给面子了。
“是你亲口说的,我可没逼你。”殷之昊得意地扬起浓眉。“届时若敢食言……”
“尽管叫五雷都来轰我。”她立即很上道地接口。
“有人。”他敏锐的听觉辨出门外长廊有足音逐渐趋近。
“现在怎么办?”玉玲珑慌张地问。
“这句话该是我问你吧?”搞清楚,他只是协助办案而已。
“你比较聪明,武功也好,还是你来拿主意,我照计行事就好了。”不然干么拖他一起下水?真是的。
“怎么你每句恭维的话里头,总暗藏着祸心?”他目光一凝,不经意瞅见她清瘦的粉颊,心中好生疼惜;都怪自己一时不察,否财也不至害她如此。
来人的脚步快来到门外,但见他迅即咬破自己的手指头,将流淌出来的血渍涂往她的唇畔嘴边,以及衣襟上。
“你这是要我装死?”玉玲珑低声问。
“对方的目的不正是要你命丧黄泉,咱们何不来个将计就计。躺在床上当一、两刻钟的死人,不会太委屈你吧?”出其不意地点住她的穴道,玉玲珑四肢马上垂软不能动弹。
“玉姑娘,玉姑娘!”门外来的就是专门负责服侍她的苹儿。
她敲了一会儿门,见房内无人应声,于是蹑手蹑足地推开门,走了进来,一见床上突着大白眼,染着血迹的玉玲珑,吓得慌忙转身夺门而出。
奇异的是,她并没有沿路拉扯着嗓门尖叫,只是脚不停歇地往刘婉君的厢房跑。
殷之昊拂掠树梢,悄悄跟踪她到长廊外,即拐了个弯,踅往别处,对付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千金小姐,最好的法子就是以恶制恶。
第十章
房内冷郁而沉寂,残烛禁不住偶尔窜入的寒风肆虐,忽明忽灭。
玉玲珑仰躺在床上,四肢僵硬地只能睁开一双令人钦羡的明眸,惶惑交加地四下环顾。
又有人来了,这会儿来的是名练家子。
房门一下敞开,直贯而入的冷风吹熄仅余的蜡烛,气氛突然变得十分诡异。
出其不意地,一只手环向她的腰,把她拖往床底,棉被和枕头却仍留在原位。玉玲珑虽没法看清他的脸,但感觉得出这将她抱得紧密的人是殷之昊。
接着又来了个人,对方将垂在床前的纱缦使劲挥开,霎时亮白刀光一闪。
“你是真的死了,或者只是昏过去而已?”听这声音,竟是是刘婉君。“区区一包追魂散恐怕没办法一举送你回姥姥家,还是由我来再补你一刀,教你永世超不了生。”那刀子凌空而下,往床上狠刺。
“啊!”
怪了,她犹未开口,怎么就有人代她惊喊出声?
玉玲珑仍一头雾水,殷之昊却又重新将她抱回床上,并附在耳边,低声叮嘱她,“再忍一忍,好戏马上就要登场了。”
他话声刚歇,房外忽地火炬聚集,窸窣的人声齐涌进来,眼前陡地灿亮。
“君儿?”刘尚鸿站在门槛内,既惊且怒地望着手持尖刀的刘婉君。“你……你怎么可以……”他眼睛往床上一瞟,登时天旋地转,几乎要昏死过去。
“爹,不是我,我只是……”刘婉君不晓得怎会东窗事发,她明明计划得很周详呀,她爹没道理会知道……
“事实俱在,岂容你狡辩?”刘尚鸿冲过去,把她手中的刀子抢下,强压着她跪下。“天呐,万一她……我该怎么去向皇后娘娘交代,我……君儿,我们全家真会被你害死!”
刘尚鸿失了魂魄似地踱到床前,盯着玉玲珑一身怵目惊心伪装得十分逼真的鲜血,不觉泪涕纵横,双手跟着颤抖得好厉害,脸色更是苍白不堪。
怪了,她的死活关皇后娘娘什么事?玉玲珑被刘尚鸿这席话搅得一头雾水。
“殷老弟,殷老弟……快,快派人去把殷之昊找回来,越快越好。”殷之昊乍然离去时,他显得并不怎么在意,这会儿遇到棘手问题,第一个想到的却是他,如假包换的最佳损友。
殷之昊前一刻钟还跟玉玲珑赖在房间,乘机吃她豆腐,才眨眼的工夫,居然就飘到外头纳凉兼看好戏。
“解铃还需系铃人。”殷之昊潇洒地从大树上翩然而下。
“殷老弟,你来得正好,快替我想想办法。”刘尚鸿果真急昏了,也不问他怎会这么凑巧在这节骨眼上出现,就抓着他求救。
殷之昊挥手摒退闲杂人等,非常推心置腹地说:“幸好皇后娘娘尚未见过她本人,大小姐妹颜丽色,不输给玉玲珑,咱们何不来个李代桃僵?”
“你是说,让我假冒公主?”刘婉君原本提心吊胆,一下子阴霾尽扫,喜得眉开眼笑。
公主?这名词新鲜,也够吸引人。但玉玲珑不明白忽然间为何会蹦出个公主来搅局。
“笨蛋,你以为公主好当吗?”刘尚鸿真不知道怎会生出一个这么胆大妄为又愚昧不堪的女儿,只见他忧心忡忡地望着殷之昊,“可,唯今之计,似乎也只有如此了……但……她呢,怎么处理?”
“她不成问题,三两白银,一坯黄上,足够处理掉一名没没无闻的江湖中人。把她交给我吧。”
“你是说要草草把她给埋了?”刘婉君笑了起来。
殷之昊阴鸷地横她一眼问:“这箱黄金,果真是于长弘交给你的?”
“这件事你怎么也知道?”刘婉君吞吞吐吐道,“之前夜里,有一名自称是于长弘,长得高高瘦瘦,满脸深沉的人来找我,跟我说玉玲珑老早就是殷大哥的人,说她人很坏、很阴险,也很恶毒,若我不尽快……逼她退出,我就没有希望跟殷大哥……所以我就使了一计,没想到没害着她,反而把你给逼走……”
她所描述的人绝非于长弘,他不但长得魁梧壮硕,而且根本不可能存心置玉玲珑于死地,刘婉君的说词,倒是让他想起另一个人。
***
殷之昊一解开她的穴道,玉玲珑马上从床上跳下来。“公主?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不肯立即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提起袖角,小心地为她拭去唇边的血渍。
“喂,好歹给句话,我快好奇死了。”
“目前只是怀疑而已,得经过证实才能确定。”躲开她询问的眼神,远眺阒暗窗外的苍穹,低低喟叹一声。
“怀疑什么?”他有事瞒她,是他们之间的交情还没到达可以互相信赖的地步,抑或另有顾忌?
“怀疑你就是十几年前失踪的宝嘉公主。”
嗄!?玉玲珑呆楞半晌,接着纵笑不已,“这个笑话不好笑,换一个。”
“我是认真的。”殷之昊敛眉说着,“你在小楼见到的那幅似曾相识的画像就是刘尚鸿的表妹,当今的皇后娘娘。”
“所以,我们受托寻找的女孩就是宝嘉公主?”她着急问道。
“没错。”殷之昊两手搭往她肩上,满怀歉意,“很抱歉,没经你同意,就使计让刘婉君顶替你,这实在是因为……”
“因为你舍不得我。”这番心意,她岂会不知。
“是的,我舍不得你离开,更舍不得你远嫁楼兰国和番。”
和番的确切意义是什么,玉玲珑一下子没能马上领悟。
“你是说,他们在十几年后,突然急于找我回京,只是为了把我嫁掉?而且嫁给一个……你刚刚说和什么来着?”
“和番,意即嫁往塞北蛮夷之地。”殷之昊木然地点点头。
“原来只是为了利用我。”玉玲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当这样一个空有富贵荣华的人质公主,还不如留在民间,自由自在的当个庶人。
“其实这并不是皇后娘娘的主意,是你外公,当今权倾一时的国丈卓太师。”
“当年也是他提议偷凤转龙,把我给遗弃的吧?”假使她猜得没错,当年干这档坏事时,刘尚鸿笃定也参一脚,否则不会奉命来追寻她。
“不要难过。”殷之昊将她抱至怀里,温柔地呵护,“人生总有许多不如意,多少风急雨骤你不也走过来了。”
“以前只叹命苦,如今知道真相则多了一份心酸。”玉玲珑把脸埋进他臂弯,忍不住低低地啜泣。
殷之昊抱着她,由着她哭个痛快,良久,才道:“皇后娘娘给了你一笔巨款,暗示着,如果你不愿认祖归宗,随时可以卷款逃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