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一只巨掌猝然环胸抱住她,扳转过她的身子,快速搂往楼外。
“你见到了吗?那墙上的女人……”玉玲珑挣开殷之昊的手,反抓着他问。
“那女人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他武断的定论透着蹊跷。
“是吗?你见过长得这般神似的两个人?”要她完全不起疑心,哪办得到呢?
“那人是刘尚鸿的表妹,当今的皇后娘娘。”
“呵!?”玉玲珑错愕地张大眼,双肩颓然往下低垂。“是这样啊?”从没这么失魂落魄过,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是脑中乱絮如麻,心绪一阵难以名状的忐忑。
“你不该擅闯别人的地方,说,是不是又摸了人家什么东西?”见她神魂依然飘忽,殷之昊赶紧安个罪名给她,帮忙她快快恢复精神。
这帖药果然神效,只见她大刺刺的一挥手,“才没有呢!我已经打算弃偷从良了。”算算她未来预期可以得到的财富,足够她吃香喝辣一辈子,何必还辛辛苦苦去当小偷。
“什么原因?”殷之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她小心收藏在腰际荷包里的银票抢了去。“区区八百五十两就让你恶性毕露,出卖亲夫?”
嗄!?“你怎么知道的?”好啊,该死的刘婉君竟然扯她后腿!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惩罚一个见利忘义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她昧着良心污来的钱据为己有。“所谓见者有份,这四百两我就笑纳了。”
“不行,那是我……”
“你怎样?”
“我……”辛辛苦苦骗来的呀。“你敢把它拿走,我就在这儿嚎啕大哭。”这威胁够狠吧?
“噢?”殷之昊诡谲低笑,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出其不意地含住她的唇,狂烈地吻得她惊心动魂,令她连喘气都觉困难,更甭提哭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她,然而却用一种陌生的疏离眼神凝睇着她。
玉玲珑抚着被他吻疼的唇,轻轻挪开她的怀抱。
“为什么这样看我,好象你从来不曾认识我一样?”出去大半天不回来,一回来就阴阳怪气的。
“我是认不得你了。”他说话的音调很低,仿佛自语自言的呢喃。
“大不了我把银票还给刘婉君。”玉玲珑以为他是为了这桩事情愀然不悦。“你这整个晌午都到哪儿去了?刘尚鸿给你那个女孩子的什么线索没有?”
“给了。”他面上殊无欣喜之色。
“真的?那我们快去找她呀。”一旦找到那女孩,就富贵在望了。听到这个大好的消息,方才的欺陵和激情马上被她抛到九霄云外。
殷之昊看着她喜上眉梢的兴奋模样,心口顿时凉了半截,“在你心目中,我真的比不上那五万两白银?”
玉玲珑微楞,继而坚毅地点点头。
见状,他有半刻的失神,“也罢,无情无爱才能了无牵挂。”
“你能认清这点是最好的。”玉玲珑故意忽略他脸上怪异的神色,“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明儿个一早。”
***
新月如勾,斜斜地倚在天空,窥视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殷之昊伫立在荷花池畔,怔怔地眺望远方的山林景致,然心念一片芜杂,竟是见山不是山,见林不是林,在他惆怅的眼中,蓦然浮现她婀娜的身影。
如果一切属实,他要怎样抉择?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混迹江湖十余载,他不曾像今夜如此缱绻又栖徨不安过——若非玉玲珑的出现。这阵子他的心情特别笃定也极度浮躁,觉得美好前景指日可待,又患得患失地预知终将事与愿违。
他抽出长剑,剑身在月光下发出碧幽精魄,挥舞长剑,流光疾掠,金羽纷飞,出神入化,一如他浑身练就的绝世武功。
武林奇侠、沙场英雄,稀世名剑总是耿忠地伴随着他的主人,不像女人,视钱如命而善变。
玉玲珑终将不属于他,倘若她真如刘尚鸿所猜测,是皇后十八年前“失窃”的女儿,那他两人之间就不再有明天。
区区五万两已经足以让她舍他而去,何况堂堂一名公主,那将意谓着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她说什么也下可能放弃的。
公主与大盗?
多么不配啊!他这一生从不为任何人牵肠挂肚,第一次心甘情愿试作凡人,居然就人财两失,当真是气煞人也。
剑锋一个逆转,咻地扫落漫天逐渐变色的黄叶,缤纷如粉的红花也未能幸免,冉冉堕落尘泥。
情思再度涌上心头,额际冒出豆大的汗水,口干舌燥地收剑入鞘,才惊觉自己的一双脚不知何时竟深陷软泥中。
泥足深陷呵!
冥冥中,恍似有一种割舍不断的牵扯在引领着他,朝依然亮着烛光的厢房行去。
第九章
玉玲珑换下男装,刚沐浴过的身子只穿着薄薄一件素衣,坐在菱花镜前取下簪子,抖落及腰的长发,任其如锦缎般地流泻在肩背后。
头顶上方的梁柱上有异常的声响,她先是警觉地一怔,继之又想,大概老鼠或猫儿,她没立即回眸,不在意地望着镜中反射出的景象。天!竟是个蒙面人!?
“哪条道上的?”她骇然厉声质问。
对方充耳不闻,提着大刀跃下地面,朝她面门直砍过来,招招狠毒无比,蓄意要置她于死地。
“啊!”她练就最上乘的武艺除了轻功就是躲功,可,闪闪躲躲了二十个回合不到,已躲无可躲了。
“喂,你究竟是谁,好歹报个名号上来。”还是不说话,哑吧吗?
两人又拆了十几招,她的“闪功”已明显不敷使用了,情急之下,只好抓起云石桌上的茶壶掷过去,再趁隙夺门而出。
“嗄!”不料却迎头撞上一具硬邦邦的胸膛。衰死了,怎么外头还有埋伏?“是你!”原来是殷之昊,好险,“救我!”
“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
“里头有人要杀我!”她讲完立刻躲到他背后寻求庇护。
“谁敢到这种地方撒野?”须知刘尚鸿不仅官位大,而且也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谁那么大胆敢在他的地盘上撒野?莫非是活得不耐烦?
殷之昊护着玉玲珑跨进门槛,“是哪条道上的朋友?何必鬼鬼祟祟。出来吧!”
屋里静谧无声,半个人影也没有。
“奇怪,他刚刚明明提着大刀从屋梁上跳到桌子上,然后……这是什么?”圆桌上此时放了一个大箱子,玉玲珑好奇地打开箱盖一瞧,“黄金!?”
玉玲珑讶然地抬眼望着殷之昊,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头一遭看到巨款没有手舞足蹈、哈哈大笑三百声。
“旁边有一张字条,打开来瞧瞧上头写些什么。”殷之昊提醒她。
“若能如约杀掉姓殷的,这箱黄金就是你的,于长弘字。”玉玲珑骇得睁大眼,这是……
“如约?”殷之昊瞠着炯炯凌厉如锋刀的星芒睇向她。
“不不不,这当中一定有误会。”她什么都不知道,不要这样看着她,她是无辜的!
“为了钱,你当真无所不用其极。”两人四目交织,各怀着一份悲痛的煎熬。
“不,不是我,我没有。”她虽然不是个好人,但她一向敢做敢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她不会不敢承认。
“不是你通风报信,于长弘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他记起来了,那日她曾飞鸽传书说是给她寨中的姊妹,现在想想,这收信之人恐怕不是她的姊妹,而是于长弘。殷之昊眸光冷寒地审视着玉玲珑,玉玲珑则惊惧悲愤交加。
他用力的将房门甩上,接着把她整个人丢到床榻上,巨大的手掌往她左脸掴出火辣辣的五指印。
“也许今生今世我们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这巴掌好让你记住,曾经有这么一个人对你情亦深、恨亦浓。”
玉玲珑挨了这一掌,水嫩的嫣颊肿痛,殷红的血丝自嘴角汩汩流淌自襟口,在雪白的里衣晕染出怵目的印子。
可恶,这明明是有人嫁祸给她,她为什么要受这无妄之灾?依她刚烈的个性,是绝计不可能任人栽赃,坐以待毙。她不再辩解,也不再言语,泪眼迷蒙地望着他,脑中急速翻转,找寻破解的法子。
“别了。”殷之昊黯然神伤地扬起苦涩的唇角,转身走向大门。
“就这样?情深恨亦浓?”玉玲珑艰难地步下床榻,踉跄地来到他身侧。“你今儿个是不是被人喂了蒙心药,否则怎会看不出这么低劣的圈套?”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殷之昊一阵怒急攻心,双脚走得更快、更坚决,当玉玲珑追到门外时,他已踪迹杳然。
***
镰形的新月正放出奇特的光芒,冷照着山巅上的孤影。寂静主宰了这阒暗如墨的角落。
是慕云他们先找着了他,抑或他先找着了这帮弟兄已经没人记得,总之这群肝胆相照的拜把又聚在一起,一个没有欢天喜地的聚首,每个人都莫名其妙的被逼得心事重重,只因他们的老大失恋了。
他消瘦了许多,神色冷漠得吓人,往日老挂在唇畔的那抹狂肆的笑靥已不复见。
“大哥,”刘肃第一个憋不住。“天涯何处无芳草,大不了再找一个嘛!”
殷之昊紧抿着双唇,颓然倒坐,攒着眉,皱纹镂在眉心上,几乎成为烙印。
他们的老大陷进去了,陷得很深,这样的认知让每个人心中无端地激起一阵惶恐。
慕云生怕失言,一直保持沉默,嘴巴几度张阖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个女人,真值得?”这是他第一百零八次提出同样的问题,明知答案依旧,但他仍是忍不住的一问再问。
“不如咱们回飞天寨,一切从长计议。”这项提议马上获得众人的附和,唯独殷之昊。
“大哥?”刘肃喊道,他是最受不了殷之昊改变的人。“算了,我去把玉玲珑捉回来,随她答不答应,都得做咱们大伙的大嫂。”
殷之昊忽尔站起来,众人也跟着起身,像以前一样追随着他。
“你们走吧,或回飞天寨、或改名换姓重新做人。”
“那你呢?”众人相望愕然,愁容陡生。
“我?”殷之昊的眼里闪烁着阴郁和盛怒的矛盾星芒,他仿佛听见自己的心狂跳,只为伊人。
何处是归途?
他无言地挥挥衣袖,告别众人,孑然一身,走入更深更幽暗的山林。
远望着他萧索离去的背影,大地更显凄冷。
“玉玲珑到底有什么能耐,可以把大哥害成这样?”
大伙不发一语,却不约而同的在心中升起这样的疑问。
***
抽刀断水水更流,藉酒浇愁愁更愁。
现在的殷之昊比以前更颓唐荒淫,他蓄意用黄汤和牌九麻醉自己,以期将脑海中的倩影抹除殆尽。
可,越是耗尽气力去遗忘,那倩影越是清晰。
爱她什么呢?惊艳与柔情?销魂与畅怀……唉,爱一个人哪需要什么理由,他只知道才转身挥别,思念已紧紧缠绕,人尚未离开,心却已不舍。
难道她没有相同的心境?那为何她要把好不容易到手的大票银两,分送给刘肃他们?明知他囊空如洗,却径自接受他那五万两毫无诚意的契约。
她在期待什么?
倘使她真有心害他,当日为何要冒险救他脱困?这一切,莫非……真是一个设计好的陷阱?
殷之昊赫然立起。
“大哥。”慕云出现在门口唤道。
“你怎么来了?不是告诉你……”殷之昊注意到他手里捧着一个布包。
“我一路跟踪你。”慕云打断他的话,嘴唇不知因何颤然抖动。“我……我是来跟你请罪的。”
殷之昊薄唇紧抿,等着他往下说。
“这是寨里所有财业的地契、房契和分别存放在六大钱庄的五十六万两银票。”他把布包摊开递予殷之昊。“隐藏这一大笔财富,目的只是希望你远离玉玲珑,甚至杀了她。”慕云双膝垂软地跪在地上,掩面而泣。
“目的呢?”他轩眉皱颤,努力保持冷静。
“因为我是第一个发现你不可自拔爱上她的人,我不要你离开飞天寨,不要你为一个女人把我们辛辛苦苦建立的大家庭给摧毁!你一定早就发现我的不忠,只是不愿揭穿,对吧?”以殷之昊的睿智精练,岂会不了解这么大一笔银两,断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挥霍殆尽。
“我知道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总管,对飞天寨的一片赤忱亦远在所有弟兄之上。”他不是不怀疑,只是不在意,若非视名利富贵如浮云,他也不可能浪迹绿林,过着飘泊浪荡的生活。
“不,我不值得你推心置腹,请不要用绝对的信任让我产生更大的羞耻感,我宁可你猜忌我,怒斥我,至少我良心上会好过一点。”
“猜忌一个和我出生入死,对我义薄云天的兄弟?恕我办不到。”若他是那样的人,谁还愿意跟随他,与他共患难?
“大哥!”望着殷之昊为情所困,颓丧憔悴的脸庞,慕云惭愧得恨不得能挖个地洞钻进去。“去找她回来吧。”
他比谁都清楚,像殷之昊这种野荡不羁、放浪形骸的人,一旦动了真情,将是波澜万丈,难以收拾。他已经够处心积虑的在其中作梗,结果不但唤不回殷之昊,反而让他越陷越深。
“我们已经结束了。”因痛,他狠狠地吞了一大口青岚,然酒入愁肠,愁更浓。
“不过是误会吧,解释清楚就好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慕云的胸臆一下子胀得满满的,他……尚有未尽之言。
***
刘府内
“爹,你说什么?”刘婉君掼下碗筷,大声嚷嚷,“玉玲珑那贼婆就是皇后娘娘失踪的女儿!?”
“十之八九,根据为父派出去调查的人回报,她应该就是当年无故失踪的宝嘉公主。”
“不,她不可以是,她是一个小偷耶,我不准她运气这么好,一夕之间飞上枝头当凤凰。”刘婉君激动的反应,大大出乎刘尚鸿意料之外。
“放肆!兹事体大,岂容你横加干预。明天一早我就要带她进宫,你可别再给我招惹是非。”
“她凭什么?她哪点像个大家闺秀?”刘婉君打心眼里瞧不起玉玲珑,这点鄙视之情完全写在脸上。“殷大哥一定是被她给气走的,这下好了,等她当上了公主,我们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你不去惹她,她又会对你如何?”
“我……”问题是,她已经惹上了啊!
***
“玉姑娘,你多少吃一点嘛,这么多天了,你这样不吃下喝,身子怎么受得了?”奉命来服侍玉玲珑的丫鬟苹儿,手里端着汤碗,一会儿左边,一会儿绕到右边,好话说尽地哄着玉玲珑。
她莫名其妙被软禁在刘府已经快三天了,刘尚鸿供她吃好住好穿好,就是不准她离府半步。每天只要她走出房门,后头就有七、八名侍卫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