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迟疑着,何时泾渭分明的敌对关系突然变得模糊不清了?
“你的悬赏单做好了,等会儿我开车载你去张贴,算是报答你接收我的地毯。”
“樊令齐,你怎么突然对我那么好?”她的目光转为好奇。
“你也觉得我对你好?”
“嗯。”她再怎么麻木不仁也感觉得到。
“怎么个好法?”他不答反问。
“带我去看病、送地毯给我,还帮忙我找芭比,你是不是良心发现了?”
“你说呢?”他再度不答反问,回给她一记意味深长的笑容。
“是我先问的,你要先答。”她像个顽皮的小女孩,硬是耍赖。
“你之前不是说过,像我这种男人,有心脏就要偷笑了,哪还有良心这种东西。”
她不满地噘起红唇。“那是我们吵架时说的话,哪能算数啊!”
“我有没有良心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你喜欢这种感觉吗?”他深邃黝黑的眼眸,瞅得她心慌意乱。
他斜倚在门边,居高临下地睇着她,欣赏她美丽的娇颜漾起一抹下自然的红晕,浓浓的鼻息交缠着,近得连彼此的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意识到他所带来的威胁性,连忙绕到客厅的另一头,与他保持距离。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见过他的前女友,明白自己不是他猎艳名单里的类型,不想胡思乱想。
“我的意思是,我们休兵、讲和。”
连日来的相处,他知道在她精明干练的伪装下,暗藏着一颗易感、害羞的心,如果想得到她的感情,首先要从最基本的朋友做起,取得彼此的信任,绝对不能像她的前任男友般露出急色相,躁进地破坏一切。
“嗄?”
“我们可能要当一辈子的邻居,何不从现在开始培养友谊呢?”
她偷偷地吁口气,原来她真的想太多了。
“你不逼我走了?”
“你也没放狗咬我,不是吗?”
他的幽默逗出了她的笑容。“那只笨狗还没见到敌人,自己就先吓跑了。”
“都说要化干戈为玉帛了,还形容我是敌人。”
“是你自己要对号入座,我有什么办法。”
她喜欢朋友这样的关系,少了当敌人时剑拔弩张的僵局,多了相互关照的温馨。
两人双双步出公寓,逗弄彼此的笑闹声始终没停过,踅晃在社区附近的街道旁,在每根电线杆和公布栏前贴上寻犬启事。
西方天际的一抹彩霞拉长了两人的身影,某种暧昧的幽微情愫在空气中隐隐弥漫、扩散。
“如果芭比找不回来,你有没有考虑再养其它的宠物?”
她摇摇头。“如果真的找不回来,代表我是个失职的主人,没善尽照顾它的义务。”
“别这么说,是那只笨狗不知外面疾苦,放着舒适快活的日子不过,爱到外面闯荡。”
“园艺花卉是你的工作吗?”她有一点好奇,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拈花植草的男人。
“你是觉得很不称头还是你有职业歧视?”他取笑道。
她睨了他一眼,手肘象征性地顶着他的臂。“少无聊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也真的甩过十三个男人?”
“十三个?”她掩嘴失笑。“你真的相信这个数字?”
“很难说。”
她自我调侃。“十三个人够组成两支篮球队对打,外加两个后补球员、一个裁判。”
“为什么要这样?”
她的口气忽然不似先前轻快。“我只是想在爱情褪色前先离开,一份完整的爱情里不可以有欺瞒、背叛、伤害、残破、仇恨,如果有了,怎还能叫爱?”
他反复咀嚼她的话,如果爱情有了那些缺陷,拥有它的人和贪婪的窃贼有什分别?
他经历了一出爱情荒谬剧,她沉浮于一笔千疮百孔的情债里,命运交会之际,为彼此播下冲突的种子,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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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那家餐厅的干炒河粉还有柠檬鱼好好吃,你怎么发现那里的?”菊幽意犹未尽的沉浸在美食的感动里。
“令熙很喜欢吃美食,试过的新餐厅觉得不错,他会做笔记约我来。”阿齐用手梳了梳前额的发际。
两人沿着红砖道信步而行,徐徐晚风轻送而来,少了一丝火药味,多了几许清甜。
“那他喜欢泡夜店吗?”
“怎么了?”
“最近台北开了好多LoungeBar,我想做个专题介绍,可不可以给我令熙的电话,我请采访编辑跟他联络。”
“有美女相约,那小于铁定乐坏了。”他戏谑道。
“前面的巷子里有一家茶坊,它的茉莉香片很棒,我请你暍。”
装潢雅致的空间里,随处可见老板娘的巧心设计,复古的上海风情传唱着三十年代老歌,空气中飘散着淡雅的茶香,两人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招来服务生点完餐后,她习惯性的从书报柜里抽出几本时尚杂志,参考其它出版社所整理的流行风格。
“休息时间不要想着工作。”阿齐将她手中的杂志抽走。
“认真工作有错吗?”她不答反问,眼前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根本不知人间疾苦。
“但也不用像拚命三郎,你是卖时间给老板,不是卖命。”他对她不懂得照顾自己、忙碌的工作行程很有意见。
“并不是每个人……”
他机灵的抢白,打断她的话。“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上辈子积阴德,投胎时选对了爹娘。”
她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浇浇花、修修枝叶就能赚钱。”
“反正你就是对我的职业有意见,要不然以阁下的高见,我应该从事什么工作?”他端起碗盏,轻啜一口热茶。
“不关我的事。”以他精准犀利的笔调,只要不替男人志写专栏,她都没意见。
“那为什么你要这么卖力工作?”
“因为我要和男人站在平等的一条在线,用实力证明自己,甚至超越他们。”
谈到工作,她不自觉地流露出优越感,为自己努力得来的成就感到自豪。
“这么好强?”观察她已经变成他的兴趣。
“台湾的社会严重歧视女人,女人的能力与权益长期以来受到男人的压抑。不只男人歧视女人,就连女人也彼此仇视女人。”她气愤地为女人抱屈。
他贴心的为她倒了一杯热茶。“你听过一句话吗?女人是男人的一根肋骨。”
她重重地放下碗盏,引来邻座的侧目,连忙压低音量。“连你也瞧不起女人吗?”
“我对女性没有任何歧见,相反的我爱女人。她们拥有孕育生命的本能,是身为男人永远无法体验的骄傲。”
她轻哼一声,嘲讽的说:“等你每个月腹痛如绞,又要面临大腹便便时生活上的种种不便,身材变形、脸上长斑的压力、生产之际皮肉撕裂的痛楚,你就知道当女人是非常讨厌的事。”
“那你讨厌自己吗?”他笑容可掬的反问。
“我干么讨厌自己?”
“你都不讨厌自己身为女人的性别和躯体,显然身为女人并不是你所形容那痛苦的事。”
她白他一眼。
“难道你没发现女人很伟大吗?”
她好奇地挑高柳眉,从茶烟缭绕的杯缘觑着他发表对女人的高见。
“对,女人的确很伟大,快拨通电话给你的母亲大人,表达你对她老人家的崇敬之意与孝心。”不刻薄他几句,她心里就是不舒坦,反正在合理的范围之内,她可以尽情的对他为所欲为,甚至在口头上欺凌他。
“我是认真的。”
“我也没有调侃你的意思。”心口不一。
“你有想过,是什么原因让女人心甘情愿承受那些吗?”
“笨跟傻,笨笨的被男人骗上床,再傻傻的替他生儿育女。”恼人的嘲讽声轻轻飘出来。
她偏激的言论令他不悦地皱起眉宇,严肃地纠正。“不是笨跟傻,是爱。一个女人对男人的爱,伟大到愿意承受皮肉撕裂的苦,愿意奉献有限的青春。”
他简洁的话里,带有一种温柔的承诺,动人得足以融化每颗尘封在冰窖里的心。
她恍惚地想,被他爱过的女人应该很幸福。
“如果有一天,你真正爱上了一个男人,你会愿意当他的肋骨,愿意为他衣洗烧饭、生儿育女。”
“你的意思是我以前谈的都不算恋爱喽?”她的心受到震撼,但表面却不肯臣服。
“那你愿意替你的前男友生孩子吗?”
“我干么自讨苦吃,更何况我为什么要和你讨论我的爱情故事?
一抹复杂的神色掠过她冷傲的脸庞,他不急着逼她,反而心疼她的坚强。是什么原因让她变得如此偏激,压抑真实情绪,换上伪装的战袍,小小的肩膀傲然地挺直,承受外界的批评与目光?
忽然之间,他觉得她像窗台外的玫瑰,舒张了身上没用的刺防卫着敌人,殊不知在攻击对方的同时也伤害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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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后,菊幽和几位同事相约到霍家武馆里展开方城之战,只见四个女人分别占好位子,熟练地搓着桌上的麻将。
“先说好一台五十,不能打太大哦!”梅笙粗鲁地跷起长腿。
“这阵子忙坏了,好久没有聚在一起打牌。”担任广告部主任的竹影发起牢骚。“近来市道不好,广告好难拉哦,我好久没加薪了。”
“想加薪不会去求你们英明神武的湛老板。”菊幽掷出骰子,率先摸牌。
“菊幽,你最近心情好像特别好,是不是发生什么好事?”兰熏一双清亮的黑眸像雷达般侦查着。
“我该心情不好吗?”近来她的唇边常隐约噙着一抹笑意。
“理论上应该是这样,你刚走失爱犬,又遭逢一堆……”兰熏想着适合的形容词。“总而言之,你最近心情好像特别好。”
“我都说你开始走桃花运,为什么没人信我呢?”
霍伯伯在厨房里忙进忙出为几个女人张罗晚餐,突地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斜瞥着竹影。“戚半仙,你的小店现在是开张还是休业?”
“霍伯伯,您要算啥姻缘吗?照您的面相看来,老当益壮,身体不错,这爱情运就浅了一点……”
“丫头,我是想算咱们家小笔,她的嫁妆我都准备了二十多年了,可惜啊……”霍伯伯的目光落在女儿身上,既摇头又叹气,都在同一间公司上班,怎么气质谈吐大相径庭?
梅笙兴奋地伸出掌心,露出亮白的牙齿。“快帮我看一下,看我跟师兄的佳期在什么时候?”
“难啊!”她连瞧都懒得瞧。
“一举得男吗?”梅笙捧着小脸陷入春秋美梦中。
“是难上加难的难。”
梅笙老大不爽,提出抗议。“为什么菊幽就喜上眉梢走桃花运,我就这么坎坷?”
“你没瞧见她额际泛红、眉开眼笑,透着一副恋爱女人才有的幸福光彩吗?”
“不公平。”梅笙嘟着嘴,打出一张牌。“哼,本来想说你要是哄我开心一点,就放张万子让你吃吃,现在门儿都没有。”
“小气鬼。”竹影瞪了她一眼,丢出一张牌。“筒子。”
“戚半仙,瞧你的招牌这么灵验,不如写几个数字给我,号码不用多,六个就行,这奖金我也不贪,头彩就行。”菊幽摸了张牌,喊道:“菊花,补牌。”
“你怎么就是不信我呢?”
“梅花,补牌。”
“怎么连我的梅花都给你摸着了。”梅笙盯着桌上的牌局,大声抗议。
“竹子,再补一张。”菊幽又往牌堆里摸一张。“兰花,再补一张。”
“梅兰竹菊全让你摸走了,该不会要自摸了吧?”三个女人六只眼全都盯着她摸起的牌。
“红中,自摸,我胡了!”她像个小孩般兴奋地弹跳起。“梅兰竹菊杠上开花,再加一台,大三元,给钱!”
“红中,这字像不像一见钟情、一见穿心啊?”兰熏发挥高度的想象力。
“我都说恋爱中的女人运气特别旺,你又不信我。”
“告诉我下一个受害者是谁?”梅笙不服气地嚷着。
“我每天和你们一起上班、下班,有没有认识新的男人,你们不比我清楚?”
菊幽不理会她们的逼供,连忙数着桌上的台数,这下发大财,有加菜金了。
“你不会和樊令齐看对眼,日久生情吧?”兰熏过滤她的交友情况,只剩下一个可疑人物。
“少胡说了,我跟他八字不合、天生相冲,没打起来就不错,还想看对眼?”面对眼前六只犀利的眼睛,两只热红的耳朵却泄了底。
竹影咧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不如我帮你跟他合一下八字,就当这次的赌金。”
“我又不迷信,干么合八字?”她心虚地撇过头,每次提及樊令齐的名字心跳就不自觉地漏了拍数,奸似有秘密被窥视一般。
“真的吗?”
梅笙一副好比姊妹样,热情地搭上她的肩头。“我们同事这么久了,要是没嫁妆的话,不然我这霍氏武馆的奖杯你自己随便挑一个。”
“无聊。”她挥开梅笙的手臂。
霍伯伯恰好由厨房里绕出来,手中托着一盘葱爆牛肉,香气四溢,高喊一句:“吃饭喽!”适时为菊幽解围。
一餐饭下来,她吃得心不在焉,她们起哄的谈起樊令齐,让她平静的心湖泛起涟漪,好像无意间动了一点感情,说不上是哪一类,复杂得连她都分不清。
比朋友再亲密些,比恋人再疏离些……
她蓦然吃了一惊,她怎么会把两人的关系归为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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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令齐面对一桌精致的佳肴,少了一分食欲,却多了一分怒气。
这段日子以来,他习惯煮两人份的晚餐,邀菊幽一起用餐:而她偶尔也会带些
水果、甜点与他分享。
饭后两人一起看欧洲杯会外赛,偶尔会因为彼此支持的队伍不同而有小争执;或因同一部电影而流下感动的泪水;饮同一壶咖啡称赞对方的好手艺;欣赏同一画作。
然而这一晚她却失约了,忘了留讯息给他,也没开手机,放任他在漫长的黑夜里苦苦等待。
黑漆的阳台透进了一丝光,他侧耳听见她进门的声音。
他推开玻璃门,沉着一张俊脸。
“为什么没开手机?”
“你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她疲惫地脱下高跟鞋。“手机没电了,我去同事家吃饭。”
“吃饭?你要去同事家吃饭,为什么不事先打电话告知我,害我在这里苦等,还煮了两人份的晚餐?”他双手插在腰杆上,恶声恶气的数落,也没注意到情绪是否太过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