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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非分不清  第14页    作者:于晴

  明明他能猜透她的心思,却无法摸透她直率的下一步,她的性子硬如骨,即使她的房舍内没有写着“浩然正气”四个字,但她胸怀磊落,无不可告人之事,让他好心动,心动到就算放弃了现有无聊的权力与官职,他也要跟她斗一斗,享受她带来一波波的惊喜与新鲜。

  放弃官位?这个想法在他心底滑过并且微讶,随即听她轻喊:

  “东方兄?”

  他回神,虽然面下改色,/头却还是怦怦直跳着,那种兴奋难以退去,让他彻夜不眠也不会感到任何疲累。

  “今我不揭露,不表示未来我不会随心情告发你,冬故,你要记得,我可是朝中翻云覆云的东方非,是你痛恨到手刃也不心软的狗官啊。”

  她朗笑了两声。“就算我再痛恨你,也不会无故手刃你,国有国法,如果我无视律法的存在,那跟强盗杀人有什么两样?何况……东方兄,我最近常在想,你到底是不是个恶官呢?你明明没有罪,双手也不曾沾上血迹,只凭喜好做事,迷诱官员贪污搅乱朝纲,同时你也推动了治水工程,一切都是你随心所欲下的产物,如果……”视线从小小的市集移向他,神色带点难掩的迷惘。“如果它日你被斗下来了,那么是谁坐上首辅的位置?”

  “绝对不会是正直的官员。”

  “是啊,是啊……”她喃喃着:“既然如此,那倒不如让你在朝中继续翻云覆云来得好,是不?”话才说完,忽地被他一把抓住。

  她愣了下,扬眉朝他微笑。

  “阮冬故!”他厉声大笑。

  “东方兄?”她莫名其妙。

  东方非内心狂喜,贪婪地注视着她,几乎不愿把视线移开了。他沙哑地说:

  “你可知,在千步廊上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心跳如鼓,每见你一次,我就难掩兴奋。直到现在,你给我的惊喜太多,我几乎要怀疑你没有让我失望的一天了!”

  她讶异,脱口:“你真这么喜欢我?”

  “什么?”

  “东方兄……你对我一见钟情?”

  “……”东方非看着她,然后再重复问:“什么?”他没听清楚。

  “你不是说,你一见我就心跳如鼓吗?这是一见钟情吧?”她腼腆地摸摸鼻子。“可惜刚开始我认定你只是个搅乱朝纲的狗官,巴不得押你到午门处斩呢!”

  “……”东方非缓缓松手,讶异地说道:“是这样吗……”

  “唔,我去买碗面吧,东方兄你看起来很饿了,这里的面料十足,你等等。”

  东方非目送她的背影走进夜街,一时寻思难定。

  一见钟情?

  她的脑子在装什么啊?他东方非是什么人物,虽然对她有兴趣到有点喜欢她的地步,但还不至于被迷得晕头转向。

  他一见钟情?哈哈,亏她想得出亏她想得出……

  细长带点轻佻的凤眸移到市集里的一角。

  这小小的市集说穿了,不过是平民商贩兜成的小夜市,多以卖夜消为主,也只有低阶工人在其中热闹,他见阮冬故还在等面?于是举步走向先前锁住的一角。

  小小市集里就属这个角落最特别。别的摊子依附程度不高的工人做买卖,在这个摊位却是一名书生在卖字画。

  之前他就注意到了,这名书生打阮冬故一来,就开始作画,像在画她……他走近摊位一看,神色立时凌厉,眯眼注视那幅摊在破桌上的丹青。

  “大、大人……”那书生连忙起身,手足无措地作揖。

  东方非随口应了一声,状似不经意地取过桌上的画像打量。

  “你在这里贩画为生吗?”

  “是,草民入夜之后在此贩画为生。”

  “这种小市集是因应工人需求产生,你的画虽好,却不会有人买吧?你白天在做什么?”画,确实好画,好到他从来不知一株野草竟然也能成牡丹。

  “草民白天读书,为了求取上京盘缠,所以蒙阮大人照应,夜晚在此作画……”那书生偷偷觑着这名来自京师的高官,他正目不转睛看着画……画有问题吗?

  “阮大人如何照应你?”

  书生以为东方非是专来视察的官员,连忙道:

  “这市集是在阮大人的建议下产生的,白天工人劳动力大又苦闷,城里物价高,没钱找乐子,所以就在此临时搭建了市集,草民原是工人之一,后来、后来……”吞吞吐吐:“草民体力实在不胜负荷,只得白天回去苦读,夜晚才来贩画--”

  “好,你这幅画本官买下了。你有火折子吗?”

  书生一脸困惑地送上火折子。

  丹凤眸再凝望画中人像片刻,深深烙进记忆里,才突地从纸角开始烧起。

  “大人!”书生失声叫道:“你做什么?”

  “你好大的胆子!”东方非头也没回地说,盯着画中美丽的姑娘逐渐消失在火苗之间。“户部侍郎明明为一男儿身,你将她画成女孩家,你该当何罪?”

  “没,我没将……”好好的画啊!他得意的画啊!

  “怎么啦?东方兄,你在烧什么?”阮冬故笑着走来,一看书生脸色发白,她瞄了眼地上的灰烬,好奇道:“书生,首辅大人烧了你的画吗?”

  “画已卖给大人,大人要烧……小人也不敢阻止。”书生低声说道。

  “这个……东方大人向来有个怪癖,愈是喜欢的东西愈要烧。”她将热腾腾的包子塞到他怀里。“书生,你也饿了吧?”

  “阮大人,每回都劳你……”他有点羞愧。

  阮冬故轻拍他的肩,笑道:“不劳不劳!你的画功好是众所皆知的,对了,东方兄,你付画钱了没?”想也知道他不会带钱出门,她只好看看自己还有没剩钱。

  书生连忙摇手。“阮大人,平常蒙你照顾已经够多,大人要多少画都尽管拿去,就算要烧,小人也绝不多言。”他委屈道。

  阮冬故搔了搔头,踢来两张矮凳,放下面后拉过东方非,并坐在画摊前。

  “书生,你帮东方大人画张像,晚点来我屋子拿钱吧。”

  “就凭这画功也想画本官?宫中西洋画师曾想为我画肖像,我还不愿意呢。l

  阮冬故不以为然,拍着胸保证道:“书生的画功是连我一郎哥都赞许的,我对他可是有信心得很。”

  书生闻言,原本苍白的脸微红,开始坐下磨起墨来。

  “阮大人,小人不擅画男子,若是……”

  “不会,上回你画怀宁,我就觉得你把他那石头样儿给画下来了。东方兄,吃面吧。”她展笑道,微微靠近东方非,压低声音问:“东方兄,你烧什么画啊?”

  不知道是不是夜晚空气十分清凉,竟在她贴近之际,闻到她身上的女孩香气。他眯眼,微愠又带诈地笑道:

  “阮侍郎,本官从来不知你这么适合扮女装,连一个平民百姓都能将你看成女儿身,若传回京师你可知会惹来多少闲言闲语?”

  “原来你是为这烧了画啊……其实,这画像可多了……”

  “什么意思?”

  “书生画了不少画像……都是画我--”她大剌剌笑道:“妹子。”

  “你妹子?”东方非瞪着她。

  “是啊,书生擅画女子,我就让他画我的双生妹子,我妹妹跟我生得一模一样,她长年待在家乡,这个……也算是慰藉我思乡之情吧。”她眨眼忍笑道。

  东方非闻言,俯近她的耳畔,以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冷道:

  “阮冬故,你为了让一个穷酸百姓讨生活,让他画你……妹子?”

  “是啊。”她笑着低语:“东方兄,人要讨生活真的很难啊。”

  “几幅?”

  “这个……都收在一郎哥房里,我要回头数数。”

  这直姑娘简直是不知死活!若有人因此看穿她的性别,她可是犯了欺君死罪!她的义兄是怎么想的?不是才智赛诸葛吗?竟也由得她如此傻干!

  就为了一个读书人的肚皮吗?

  “那个……阮大人,一郎公子何时跟阮小姐成亲?”书生有些脸红地问。

  “耶?呃,再过个两年吧。”瞄到东方非又密切注视她,她低声解释说:“画到上个月,我想不出来法子了,就找个理由……让他画一郎哥跟我……妹子。”

  东方非冷笑:“真是个好法子啊,这个月是不是还有个妹子跟你另一名义兄要画成亲图呢?”

  阮冬故知他在讽刺,也不在意地笑:“这样也不错,不过怀宁可能天天瞪着那幅画装睡。东方兄,你吃了几口就不吃了,不好吃吗?”

  东方非看了那书生一眼,哼笑:“这种贫民食物,本官一向难以入咽。”

  “那我吃吧,正好我饿了。”她移过面碗,大口吃着,毫无姑娘家的秀气。

  东方非注意到那书生虽在画他,脸庞却微微通红。这个人,是对阮冬故着迷呢,还是对幻想中阮大人的妹子有了好感?

  不就是一株野草吗……他扫过她豪爽的英姿,明明举手投足都像个男孩,在画里却是异样地俊俏美丽。他见过的美人何其多,却没有画中女子的精神,炯炯有神的眸永远向前看,这种女子他从未遇过,世上也几乎没有,让他好生心折啊--

  一见钟情吗?

  “哈哈!”他忽然笑出声。

  阮冬故正吸着面条,听见他大笑,瞥他一眼。

  “阮侍郎,你可知本官为何入朝为官?”

  她摇摇头,忙着吃面。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她,笑道:

  “自幼本官聪颖过人,性喜挑战,所以我应试科举,没想到状元这么容易到手。我要的不是高官爵位留名青史,我要的是能够赢我的人……可惜啊,十几年来除了一个阮卧秋,其它朝官只要我弹弹指,立即掉进欲望的深渊,他要是再当官几年,也就不会让本官这么记挂了,他也会折腰,也会在本官弹指间成为一条狗。”

  “他不会!”

  “哦?你这么有把握?”

  “我不会,他就不会!我能做到的,他会比我好上几百倍!”一提及自家亲生兄长,她就绝对力挺。

  东方非俊脸微露异样。“好,就当这样吧!你说的对!本官对官场已无兴趣,现在,我只对你有兴趣,哪天你若辞官,本官也可以照样辞官与你纠缠一生!”

  她愕然。

  他不以为然地说:

  “我待在官场,也不过因为那是人间最高处,能有的挑战绝非常人可以应付。这几年,我已经找不出身在官场的理由了,冬故,你想不想试试?”

  “试?”

  “成为我的人,在你被我厌倦前,你可以尽你所能地改变我。”

  阮冬故听出他的暗示,他是要她成为他的妻子?

  他挑眉:“我这人一向喜新厌旧,当你不再让我感到新鲜时,自然也不会引起我的兴趣,即使我再纳感兴趣的妻妾,你也照样可以在我府里安稳过下半辈子。”

  她闻言,眨了眨眼,忽然哈哈大笑。

  “东方兄,如果真有一天咱俩兜在一块,三五年后你要再纳妻妾,我必定乐于送上大礼,然后从此专心做我要做的事情。”顿了顿,见他脸色好像不太好了,她忍笑道:“我有太多的事要做了,东方兄,感情对我来说,可有可无,我不是故意要这样,可我天生就是这样了,就算咱们三五年见不着一次面,我心里虽会想起你,却不会思之欲狂,你说,这算是喜欢吗?”

  东方非忽然哼了一声,拉近她,吻上她还在吃面的嘴。

  虽然只是轻轻擦过,她也已经呆掉,在旁的书生则倒抽口气。

  “你可以想想。”东方非沉声道:“不过,你的未来是我的。只有我,才能碰你的心碰你的人!再有男宠,就休怪我无情了。”

  她轻轻摸上有些发热的唇瓣,心里觉得有点异样。虽然身边都是男人,但这还是头一遭被人这样吻着。

  “你身上有什么东西?”

  “什么?”唇间带点他的气息,真是……不知该如何形容,还不算讨厌就是。

  “信物。怎么?你一郎哥没有跟你提过互订终生,是需要信物的吗?什么东西是你从小带到大的?”

  她直觉拿出腰间香包旁的小坠子。红绳成结,悬吊着小小透明的瓶子,瓶子里装着有些灰白的清水。

  东方非接过来凝视半晌,笑道:“这东西也算特别。你带着这污水做什么?”

  “瓶子是西方的玩意,里头的水是某年冬天里的雪。”她微笑。

  “雪?”雪水有这么脏吗?

  “我装冬雪入瓶,没多久就化成水。有一回,我家总管看见了,就说我像是冬天里的白雪,让周遭的人相形失色了。l

  “确实如此。”她太干净了,站在百官里只显突兀。

  “不,这世上没有什么相形失色的,不管是谁都是一样的,所以我一恼之下,就趁着写文章,沾了点墨汁进去。”回忆令她笑得开怀,抬眼对上他。“东方兄,这世上,有你这种人、有我这种人,也有一郎哥和怀宁那样的人,其实大伙都一样的。”

  东方非拢缩掌心,将小瓶子收下。熟悉的心跳又加快,以往他只觉得是兴奋难耐,如今就算是要说心动他也毫不怀疑。

  “不一样,冬故,冬雪在我眼里再平常也不过,你染了墨,才教我心折啊。”

  她摸摸鼻子,笑道:“这还是头一遭有人对我心折,东方兄,哪日我辞官了,一定考虑你。”

  “嗯哼。”东方非对她是势在必得。在感情方面,她还像是纯白的上好宣纸,他算占了先机。他对美貌一向没有很浓的兴趣,就算她一朝美貌褪一去,只要她的性子不变,他还是对她充满兴奋的期待,再等她个三、五年也无所谓,她有心官事,他倒想看看她的官能做得多好?

  “冬故,我等你。”他笑:“我等你,你三十岁也好,四十岁也好,只要你一朝如同现在,我就舍不得放下你……”将她拉近自己,然后锁住她的双眸,平静说道:“近年必有战乱,若在工程未结束内发生,我由不得你抗议,不是贬职就是罢官不做,绝不能再坐在户部侍郎的位置上。”

  不远处--

  黑衣劲装的男子紧握剑鞘,像是随时可以出鞘动手。

  “怀宁,没事了。这是冬故自己的选择。”凤一郎温声说道。

  “他不配。”

  “配不配不是由我们来决定的,至少他不会对冬故下杀手。”正因一路尾随,才让凤一郎放了心。连东方非也看出未来局势有变,这表示十之八九战争会成真。

  “你早就预料到了?”怀宁始终不服。

  “只是猜测。”凤一郎微笑:“前年他冒着让曹泰雪进宫削弱他势力的风险,从国丈与锦衣卫手里救了我;去年他连夜进宫为冬故取来上好金创药;这一年来,若不是有‘东方非’三个字当靠山,工程不会如此顺利。他是一个凭喜好作事的男人,若不是极为喜爱冬故的性子,他不会做这些事。”

  “兴趣?”怀宁沉默一阵,简洁地说道:“如果有一天他对她的兴趣没了,冬故也已年华老去……”那时他死了,怎么为冬故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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