禧珍皱起粉眉。“我说春兰,你的主子什么时候换成那个‘贝勒爷’了?你是他派来监视我的吗?”
“呀?”春兰瞪大眼睛,一脸胡涂。
“算了,”她懒得计较。“我现在追新眉要紧!”禧珍说着就跑出大门--
“格格!”春兰愣在原地,半晌后才回过神,她赶紧追出去。“您上哪儿去呀?格格--您等等我呀,格格!”
依循前两日的习惯,新眉总是在日落前来到牡丹苑,开始梳妆打扮,然后换上一袭华衣。
这牡丹苑是王公贵人、豪门公子大驾光临的销金窟,既来之则安之,她禀性聪明,短短两日已摸清个中三昧,懂得了“入境随俗”的道理。
“媚儿,你打扮好了吗?”鸨娘走进来,把一锭百两银子,大剌剌地按在茶几上头。
“媚儿”是新眉进牡丹苑里,自取的花名。
新眉瞧了那锭白花花银子一眼,欢天喜地的收下。
当初进门迎客前就说好的,她有急用,每接客一回,就要收现银。
照说,这不是妓院的常例,然而事总有例外!事不圆人圆,尤其对像“媚儿”这么美的女子来说,鸨娘是绝对不可能错手的。
鸨母见媚儿收下银子,便凑上前去,附在媚儿耳边轻声细语地提点道:“前头赵爷已经久等了!”
“知道了!”新眉笑着答。
她站起来,往镜子里瞧上最后一眼--
今晚,又该是她粉墨登场的时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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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兰追着主子一路绕着曲柳拐弯的胡同,跑了老半天,终于在巷底术衙的大街口,看到禧珍站在一处人来人往的院子前发呆。
春兰睁眼一瞧清那旗招上头写的斗大三字“牡丹苑”,她赶紧把禧珍拉到一棵大树旁--
“格格,您到这儿来做什么!您知不知道那牡丹苑是个什么地方呀?”春兰压着声问。
牡丹苑是京城著名的窑子,连春兰都有耳闻!她一见禧珍站在牡丹苑前,那些过往的男人个个失魂似地瞪着她家格格的脸蛋瞧--吓得她魂不附体!
好险!要是她方才没追过来,难保不出个什么意外!
春兰这一问,倒提醒了禧珍。“对呀!春兰,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那个是--”妓院两字才刚到春兰的口,又生生的给咽下去。“那个是……男人去的地方!”她改口。
“男人去的地方?”禧珍不以为然。“男人去的地方又怎么样?难道女人就去不得吗?”
“就是呀!女人就是去不得!”春兰神神秘秘地答。
春兰越是这么说,越是惹起禧珍的好奇。“谁说的?我瞧那门口又没贴标签,何况方才我明明看见新眉就大大方方走进去了--”
“新眉姑娘走进去了?!”春兰大惊小怪。“这可怪了!这新眉姑娘到底是干什么来的……”她嘀嘀咕咕。
禧珍不想听她啰嗦,索性自个儿走进去--
“喂,格格!”春兰顾不得主仆之分,赶紧将她家主子拉回来。“您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上哪儿去?当然是进那个牡丹苑啦!”
“进牡丹苑?”春兰又大惊小怪起来。“我刚才明明说了,那里头您是不能进去的!”
“什么能不能的!”禧珍一听就有气。“春兰,这几天,你难不成吃了永琰的口水?居然跟他一样,开始压迫起我来了!”
“压迫您?”春兰讪讪地道:“贝勒爷霸道些是有的,压迫您倒也不见得……”
“你是不是年纪大了,怎么老爱嘀嘀咕咕的?”禧珍皱眉头。
年纪大?春兰有苦难言。“总而言之,格格,那不是您能进去的地方!”为免惹祸上身,她干脆挑明了不许主子进去。
“春兰!”这回换禧珍大惊小怪。“你真的吃到永琰的口水了?”
“我--”春兰忍不住翻白眼,有口难辩。
好险贝勒爷没听见这话,否则肯定气到变脸。
“不管能不能进去,反正我一定要进去!”禧珍打定主意。
“格格!”春兰焦急起来。
她了解禧珍的性子,知道主子一旦固执起来,自己肯定拦不住她。
瞧春兰那副焦急的模样,禧珍眼珠子一转,忽然想到--
“好吧,既然你说咱们不能进去,那还是别进去好了!”
春兰呼了好大一口气。“这才是嘛--”
“咱们该换个法子进去。”
“呀?”春兰呆住。
“既然女人不能进去,那咱们只要换身男装就能进去啦!”
“呀?”春兰更呆了。
说来说去--她竟然还是要进去?!
“走吧!咱们这就赶紧上街买两套男装,换了好进那牡丹苑的大门去!”不仅如此,禧珍还欢天喜地问人家:“高兴吧,春兰?你说,你肯定没进去过吧?”然后径自转身,欢欢喜喜地准备买衣裳去。
进去那牡丹窑子--她为什么该高兴?
春兰愣愣地瞪着她家格格的背影,不禁哀哀感叹着自个儿的苦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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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琰一出宫门,阿布坦已经等在外头。
“贝勒爷,您上四合院去吗?”,阿布坦理所当然地问。
这些天来,主子每日一定要上四合院,更何况今儿个贝勒爷让皇上在宫中留了一整天,出宫后应该会上四合院才是。
“子扬呢?”永琰问。
“这时候,他该在四合院里。”
“有他守着就成!”永琰料定禧珍正生着病,该不能四处乱跑,况且有子扬守着他就能放心。于是他收起那原本搁在禧珍身上的心,对阿布坦道:“咱们不去四合院也不回府,今夜,咱们就留宿在牡丹苑。”
“呀?”阿布坦瞪大眼睛。
虽然阿布坦清楚,贝勒爷的性情沉稳冷峻,绝不是那种生性风流,喜好眠花宿柳的男人。可他听爷说得认真,一时间反倒分不清主子是真要来场风花雪月,还是别有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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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兰无奈地瞪着她家那兴奋莫名的主子--
“你瞧,春兰,我换上这一身衣装,像不像个翩翩佳公子啊?”这还不够,禧珍得意洋洋地对春兰说:“刚才我们进门时,我瞧大门口那几个打扮花俏的女子,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瞧呢!我猜她们肯定是喜欢我了!”
闻言,春兰差点笑出来。“喜欢您?”是觉得怪异吧!
不过这话她搁在心里头想想就好,倒不敢说出口。
春兰虽觉得好笑,可回头一想到自个儿现在身入“险境”--就坐在牡丹苑的迎宾厅里,等着鸨母叫来花娘,任君拣选--她实在笑不出来!
“说正格的,格--我是说,公子,咱们上这牡丹苑来,难道真的要叫花娘吗?”春兰苦着脸问。
刚才春兰已经把这牡丹苑的“功能”,清楚解释一遍给禧珍听,不过她那主子点头归点头,到底有没有听懂,也只有天晓得了!
“你方才在街上不是说过,男人上这儿来,就是叫花娘的吗?”
“是呀!”
“那不就得了!”禧珍笑嘻嘻地对春兰说:“那咱们也叫来花娘不就成了?这有什么好疑惑的!”她想当然耳,理所当然。
春兰张口结舌。想来她刚才站在街上解释了老半天,她那主子……果然是没听懂!
鸨母没让客人等太久,两人刚说完话,鸨母就招呼着走进门,后头还跟了一大票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
“哟,这位客人好生面孔,让您久等啦!”鸨母一进门还笑嘻嘻的。可待定睛一瞧--鸨母脸上的笑容就“咻”的一声收了回去。“你们是什么人?上咱们牡丹苑有什么目的?”鸨母忽然疾言厉色质问两人。
“目的?”禧珍还不明白人家的意思,春兰已经捏把冷汗。“简单呀!上这儿来不就是找花娘吗?”禧珍单纯地道。
说归说,她可压根不明白“花娘”的意思。都怪春兰刚才说的不清不楚!
“找花娘?!”鸨母果然瞪大眼睛,不以为然地喊道:“你--你这不男不女的丫头,想找哪门子花娘呀?!”
“哇,厉害!”禧珍张大小嘴,万万没想到她这么精心打扮,可西洋镜却一下子就教人给拆穿戳破了!“我说这位大娘|--你怎么就知道,我是个不男不女的丫头啊?!”禧珍指自个儿的鼻头,心底着实叹服这位妖里妖气的老大娘;厉害!神乎其技!
鸨母后头一干小鸨儿听见禧珍说出这话,还叫鸨母“大娘”,个个掩着口笑歪了嘴。
禧珍这句“大娘”,却把鸨母气得直瞪眼。
可这幕,直看得春兰心惊肉跳,简直不忍卒睹……
“你,”鸨母被气得话要分段说。“你这死丫头,敢情你是来砸场子的?!”
“砸场子?”禧珍不以为然。“大娘,这回你可猜错了!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是来找花娘的!”
鸨母身后那群小鸨儿这下全笑弯了腰、笑疼了肚子,鸨母可已经被气得七窍冒烟!
妈呀!春兰真想有个地洞,就这么钻进去算了!
“死丫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快说!”鸨母用力一拍桌子大声威吓,懒得跟她有理扯不清。
“谁派我来的?”禧珍被问得莫名其妙、胡里胡涂,还是只能拿手指头指着自个儿的鼻头。“春兰,到底谁派我来的?”她搞不清楚,只好转头问春兰。
“呀?”春兰眨巴着眼,怎么问到她头上来了……
“难道是你派我来的吗?”禧珍问她。
“我……我?!”春兰瞪大眼睛。
霎时,鸨母和她身后那群鸨儿几十只眼睛全往她身上瞧--
春兰张大了嘴,欲辩无言。
天老爷呀!这回……
她春兰可还有没有命回去啊?!
第十章
新眉拿了鸨母的银子后即刻应召入席,笑酬酒杯。
她本是个江湖儿女,两年前随同爹爹的杂艺团,从长沙一路靠卖艺讨生活来到北京城。新眉与她爹爹的杂艺团进京后,一样在街头卖艺。然而新眉怎么也料不到,她脱俗的美貌,竟然为他们一团人招来了横祸--
江湖儿女免不了要抛头露面,却因此被京城首恶--八大胡同的混混头子徐凯看上后强行挟持,她因不服而死不就范,爹爹为了救她因此甘愿被徐凯的手下,在街头上打得半死!
当时要不是贝勒爷正巧出宫,在街上撞见此事即当街解救她的爹爹,事后并深入了解缘由,还命令阿布坦和子扬出手救她--倘若不是贝勒爷,她与爹爹将含冤受辱,他们一家子莫大的冤屈,就要埋葬在这天子脚下!
新眉一家获救后,为养老先生的伤势,永琰便好人做到底,将他们一家安置在北京城巷底胡同的四合院里,可没想到,年前新眉的爹爹还是因为伤重而去世。
新眉虽哀痛莫名,可她更明白,永琰是自己的大恩人!因此,今生今世,只要永琰开口,即使要她身入龙潭虎穴,新眉两眼也不眨一下!
这回贝勒爷有用得着她的地方,新眉当然义不容辞,卖力演出。
今夜在座的,除了点名她陪酒的赵爷外,还有一名笑口常开,看似弥勒佛一样的中年男子。她听那赵爷喊那男人,叫他“平贝子”!
“平贝子!美人在怀,您要不干了这杯酒,那就太不够诚意了!”赵天祥笑嘻嘻地忙不迭劝酒,他自己已有三分醉意。
“这个……赵爷,我可不会喝酒呀!”一名姑娘前胸几乎“贴”在他的后背上,简直让平贝子坐立难安。
赵天祥性喜寻花问柳,可生性老实的平贝子却打从一踏进这牡丹苑后,就紧张得他冷汗直冒--
平贝子生平没上过酒楼妓馆,见了姑娘,实在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
要不是因为他要变卖祖上一只价值连城的翠玉,得找个著名的玉商中介贩货,而这赵天祥就是京城里的知名玉贩,更在这贩货行头中是最顶拔尖的一个--否则说什么,他都不会跟这性好渔色的赵天祥有什么勾搭往来!
“不会喝酒?”赵天祥闻言故作惊讶状。“人生得意需尽欢!不会喝酒--这怎么成?!来,你得先练练酒胆!”
赵天祥故意斟了满满一杯酒,塞到平贝子手中,强迫他喝下。
平贝子愁眉苦脸的,若不是为投赵天祥所好,好给他的玉器寻找个好买主,他实在不必如此苦了自己--
捏着鼻子勉强喝下,本来就甚少饮酒,根本不谙酒性的平贝子,立即给那浓烈的酒味儿呛得七荤八素……
“咳咳!咳咳!”平贝子咳得不知所以。
赵天祥挑着眉--瞧这态势,摆明了这平贝子是个瞒货,应不上他的心!赵天祥一个人喝酒,还真觉得无趣!
他觉得无聊,歪主意就免不了动到旁边的姑娘身上……
赵天祥这才发现,今个儿这新来的花娘,长得还真是艳冠群伦!“唉呀,我说全牡丹苑的花娘我都见过,怎没瞧见你这生面孔的小娘子呀?啧啧啧,瞧你这小娘子细皮嫩肉的长得可真美呀!说,你叫什么名字啊?”赵天祥涎着脸,凑到新眉跟前。
“小奴名叫媚儿!”新眉乖巧地回答。
她知道这个赵天祥三天两头就往牡丹苑跑,鸨母好似特别看照他,还特地吩咐她得好好伺候着赵大爷!
虽说赵天祥的银子不少,可鸨母见惯出手阔绰的大爷,理当只会对银子有大小眼,因此鸨母对赵天祥特别殷勤的反常举动,才让新眉留心起来,主动接近这个赵天祥。
“媚儿?”赵天祥呵呵笑,趁机一把抱住新眉。“这名字取得真好,我听着就觉得配你!”
新眉虽然入戏十分,可她生来最痛恨毛手毛脚的臭男人,尤其两年前经过徐凯的事件后,她更是对这样的男人恨之入骨--
当下她滑不溜丢地,闪过赵天祥的熊抱,然后摆出一张晚娘脸!
赵天祥一个抱不到,先是挑起眉头,然后嘿嘿干笑两声。“我看你赶紧回了鸨母,今夜你留下,赵大爷裤腰里那白花花的大把银子就只包你一人!怎么样?赵大爷我够赏你脸吧?”
赏脸?新眉忍不住冷笑!这老不死的家伙,还真是不要脸!“可小奴不敢瞒销大爷,小奴今儿个不方便,怕要坏了大爷的兴头!”
“不方便?”赵天祥皱起眉头,上下左右打量她一整遍。“你有什么不方便的?”
“今儿个是小奴亡夫的忌日,所以--”
“亡夫?”赵天祥瞪大眼珠子。“你嫁过人?还死过丈夫?”
“是呀!”新眉答得顺口。
这下子,赵天祥可倒尽了胃口。“呸呸呸!也不打听打听,竟敢来触我赵天祥的霉头--来人啊!马上给我找鸨母过来,我要好好问问她,到底上哪给我找了这岑货进来!”他彻底败了兴,气得掀桌子、扯嗓子鬼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