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名字不是卫七月,没错,她是訞艳。
夏冶是将她铸造出来的主人,也是他把自己送给九剑。
她陪在九剑身旁五百年,跟着他一路征战许多剑术高手,她最懂他对剑的痴迷、对剑的呵护,也最了解他渴盼与高手决斗的心情。
她懂他的一切、爱他的全部,可也没忘记夏冶在她临行前的叮咛--
她是訞艳,是会毁去持剑者心魂的妖剑,会让持剑者对于杀有异常的执着,会令他们一心只有杀念。
因此,夏冶叮咛她若是九剑也受了剑的影响,必定要杀了他以绝后患。
随着五百年杀意的累积,她这才终于下决心离开九剑,想让他冷静。在不愿杀害他的情况下,只好选择击败他的自尊。
她是剑灵,离开本命太久会气绝而亡,可一旦她回到九剑手里,肯定会让他更加疯狂,两难之下,她只有封住自己的记忆彻底遗忘九剑。
原以为这样的动作能再拖个百年之久,可惜她错估鬼门再开的时间,短短五年,九剑再次现世了。
剑与鞘,本为一体。
剑无鞘、鞘无剑,都只有死亡一途。
终于,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她是訞艳,不是卫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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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眸蓦然一睁,訞艳由地上站起来,视线瞟过申东玉,走到重霄面前,一手贴上他头顶,重霄的灵瞬间回到“重霄”内。
訞艳手持“重霄”,运气入“重霄”,剑身便完好如初。
“摆出这阵仗,意思是不想给我答案了。”
申东玉--一直深刻在她心底的名字。
她的任务就是杀了申东玉,夏冶将她赠与九剑的用意也在此。
訞艳,记住,申东玉是一个祸害人间的魔,留不得。
她谨记夏冶的交代,没有一日忘却。
“夏冶输给我,我要定他的魂,谁也阻止不了我。”
“我可以!”“重霄”在她手上发出比平常更锐利的剑气,一时间浩气凛然。
“是吗?訞艳,你又能挡我几刀?”
“试试便知。”
“很好,我欣赏有自信的。”
短暂话语方落,訞艳提剑攻向申东玉,出招毫不迟疑、绝不留情,武式直逼申东玉的致命处:申东玉身形如流水,出招似疾风。
訞艳即便招式凌厉,亦无破绽:申东玉以静制动,等待最好契机。
他们之间,始终保持五大步。
一时的静,随即肃杀之气再度燃起,距离拉近,战意萌生。
刀剑的交锋,发出锐利声响。
当九剑赶到时,赫然发现持剑者竟是卫七月,但他无心细想,跟着跳入战局与她配合得天衣无缝,这得申东玉不得不回击,也逼得他退离他们八大步。
申东玉发现他们的默契,也清楚自己再难占上风,当机立断就此离开。不过他是不会罢手的!
“訞艳,我们会再见面的!”
待一切过后,訞艳骚动的心才稍稍平静。
申东玉喊她訞艳?!
“你是訞艳?”
“……没错。”訞艳不得不承认这个隐瞒许久的事实。
九剑不觉握紧手中的“訞艳”,可他从未在剑上感受到灵气,“訞艳”亦是灵吗?
“当你选择我的时候,就注定了你我的命运。”
“我选择你?!”
他那时选择的并不是这把剑,而是……剑鞘。
九剑脑子里霎时一道精光闪逝过去。
这一切都有了解释。难怪随着剑鞘的失落,剑身也显得黯淡无光,他一直以为“訞艳”就是他手上的剑,没想到竟是……
“你手上的剑是妖剑。当夏师父得到这把剑的时候,便铸出‘訞艳’要封住这把剑的妖气,而这把剑的任务就是杀了申东玉。可他没想到我与妖剑合并,竟能产生让持剑者心神俱碎的能力,因此他一直在找合适的持剑者。经过五百年的融合,剑身的妖气已经被我吃掉,但也使得我与妖剑变成‘同命’,缺一不可活,而你也在我的影响下,逐渐变得好杀,这是我一直不愿见到的结果,所以才会离开你。”訞艳淡淡解释着来龙去脉。
原来夏冶把剑送他,是要他帮着除掉申东玉。
他竟然被一名人类与一把剑鞘给利用了?!
“这五百年来,你把自己隐藏得极好,若非今日曝光,我还真不晓得原来我的剑没有名字……”一时的愤恨难以挥去,九剑怒火中烧。
“对不起!”
“别再对我说这三个字,我听腻了。”九剑把剑丢在地上,“我最恨被欺瞒。既然你当初要离开我,那就此斩断一切吧,从此之后你我再无瓜葛。”
九剑背过身,迅速离开,一如他昔日的冰冷绝情。
半点情分都不留。
错在他们,訞艳也开不了口要求九剑要留下,只能眼睁睁看他再次离开自己身前。
这样倒好,她就不必再因为抉择杀不杀九剑而感到两难。
要完成夏师父的交代,又要保住九剑的命,这样的结果是最恰当了。
她只求九剑平安就好。
“对不起、对不起……”
訞艳跪在地上,双手抓着剑,剑柄上仍有九剑的残温,一时激动难耐,她低声啜泣了,内心无限懊悔与伤心。
任务很重要,因此夏师父再三交代她万不能让九剑发现她的存在,否则感情势必会坏事,她不敢忘,默默陪伴在九剑身旁,小心翼翼保护他,可没想到即使没有交谈,她仍逃不过爱上他的结果。
她伤害了自己最爱的九剑。
这个错,永远也弥补不了。
“七月……”重霄现身陪在她身边。
訞艳摇头,拾起剑。“我的名字是訞艳,这世上根本没有卫七月这个人。重霄,我记住夏师父铸剑技术才能把你铸造出来,我说过你是你自己的主人,何去何从都由你自己判定,不过,我身边,你再也不能留下了。”
“为什么?我想……”看过訞艳无懈可击的剑术,他不敢再说要保护她了。“永远陪在你身边。”
訞艳抬头迎上重霄清澈的目光,神情不再是他所认识的卫七月,坚毅、笃定以及沉稳,再也没有一丝丝需要旁人呵护与怜惜的娇弱,显现出来的是绝对的强者之姿。
不容质疑。
“重霄,谢谢你,可是我选择的路恐怕无法再活着回来,我不要你跟着我,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我不懂,你明明就喜欢九剑,为什么不干脆遗忘你的任务,回到九剑身边呢?”他好心疼訞艳的坚强。
訞艳合上眼睑,嘴上挂着淡淡的笑容,那表情有着一股恬淡。
“重霄,这是我的责任,我绝对不会逃避。我很高兴这时候你愿意陪着我,不过……你帮不了我什么,若有缘,我们会再相见;若无缘,愿你一切顺心如意。”
“訞艳,你别走,既然会死,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去啊?”
“倘若可以,帮我转告九剑,就说……一切都是我的错,请他原谅,可惜我没有来世,无法偿还欠他的情,拜托你了……”
最后一句话听来似道别,听之莫不感伤。
訞艳的身影也消失在重霄眼前。
“訞艳,别去,别去啊!”
重霄声声哀切的恳求传达不到訞艳的心里,只能化成风,消逝不可追。
訞艳,你是剑鞘,最了解剑的,绝非持剑者,而是你,因此这世上,没有任何1名剑者可以将你击败。
可仅有你是绝对无法独自除掉申东玉,所以需要九剑来辅助,切莫独断独行,否则只会赔上性命。
懂吗?
她懂,可世事本无常。
就算赔上自己的性命,她也要完成夏师父的交代。
因为这是她的责任。
第八章
神采奕奕之下有一颗残破、不再完整的心。
踏着沉重的脚步,訞艳回到与卫十烨共处的小屋。
卫十烨见她回来,什么也没问,仅淡淡含笑,“进来吧。”
訞艳走入屋内,卫十烨要她先坐下休息。
“师父……”
“七月,先休息几天好吗?师父看出你很疲累了,凡事切勿操之过急。”
“徒儿什么都想起来了。”
“在我心底,你依然是‘卫七月’,我的乖徒儿,什么都没变。”
心想这样的日子的确不多了,訞艳遂而决定先让自己再回味几天。
“记得五年前我遇见你的时候,你整个人很憔悴,犹如刚经历过一场灾难般地满身伤痕,没想到五年后你依然如此,或许你什么都不能跟我说,可是……七月,为师的希望你也能替自己着想,不要对自己过于严苛。”
訞艳双手握着茶杯,以求稳定心神,好一会儿后才开口,“师父,我跟重霄说不能逃避我的责任,事实上,我已经逃了五年了。可是也没任何改变,我依然走上一开始就预定好的路,改变不了什么,这不是说我后悔了,而是……我更确立了自己的本分。”
“那你自己呢?”
“我?没有所谓的我,我只为了一个目的而生。”
“七月,你觉得剑的本意是杀人吗?”
“不是。”
“我也如此认为。我相信每把剑都有它命定的主人,你是为了和你的主人相逢才会来到这人世。”
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个,就连夏师父也没有,卫十烨的话好体贴,也勾出她的泪水。
“我什么都没有了……因为我伤了他的心,教他失望了。”
“七月,那不是你的错。”卫十烨下禁握住訞艳的手,想给她安慰。
“不是的,师父,那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喜欢上他的。”訞艳犹如在宣泄什么一般,垂着头,尽管拚命了,眼泪仍不停落下,落在桌上、落在茶杯里,也落在她的心上,一颗颗压得她的心好沉重。
卫十烨双手包住她的小手,“七月,喜欢上一个人不是错,千万别这么想,能喜欢别人,代表你是有心的,你懂吗?”
訞艳缓缓抬起头,泪眼婆娑,小脸酡红,模样无辜极了。“真的吗?我是有心的?”
訞艳,剑本无心、无情,要记住。
“当然,你是有心的,你的善良、体贴都这么告诉我的。”
“师父,谢谢您,徒儿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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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寂寥,万籁俱寂,一切都是这么的静。
每当风扫过,便顺势压下一望无际的草原,那仿佛是种朝拜的仪式,是必要的。
暗夜星子点点发光,一袭黑影悄然降临,沙沙的声音飞过他耳后,逆着风的脚步,感受到无比的魄力。
旧地重游?
不是的,是因为一直在流浪的他,没有个供他休憩的地方。
他流浪,是为了找剑者比试;他流浪,是认为待在同一个地方不会有所成长;他流浪,乃觉得自己不适合安定;他流浪……
是认定訞艳会陪着他,就算眼前的路没有尽头,他知道她会一路陪着自己。
正因为如此,他没有后顾之忧。
伫立在草原上,九剑双手负在身后,仰头合眼,脑海里闪过的回忆全都是他与訞艳相处的点滴。
五百年来,他们相依相守,可他真心换来的,却是欺瞒。
他能原谅訞艳的隐瞒,但他们已经度过五百年了,难道这么长的时间还不足够她付出信任吗?
既然无法相信,那么说什么都没用了,不是吗?
这里是他头一次见到訞艳的地方,不知不觉,他回到这里了。
訞艳将他击败在这里,要他进入鬼门。
为什么呢?
难道真要他思考杀与不杀的道理?
不,绝对不是那么简单,訞艳晓得她一离开剑,就再也无法影响到他的心神,那么她为何……
她与妖剑变成“同命”,缺一不可,那她又毅然离开……
是想保护他吧。
假使在他没杀掉申东玉前就失去心魂,以杀人为乐,那么,訞艳就必须在杀与不杀他间徘徊。
她为难、她踌躇,迫不得已才选择离开。
她的难处,他竟然忽略了。
九剑握了拳头,内心有抹自责。
毕竟是夏冶交代的任务,她忠心耿耿,自然会完成使命,他根本没有任何责怪她的理由。
剑本不为杀--这是訞艳的心声,他却带着她杀人,最可恶的该是他才对。
他不爱受逼迫,却一直逼着訞艳做她不想做的事,五百年了,訞艳却无一丝怨言……
他欠她欠得太多、太多了……
又一阵风吹过,立于草原上的黑影,蓦然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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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小屋的訞艳,整整五天都在铸剑房里,一步也没有踏出去。
就像夏师父要离开自己前,就曾预告不会再回来了,她亦清楚自己这次可能也无法再见到九剑,因此想为他做最后一件事。
九剑手上怎能无剑,无剑就不是九剑。
第一天进入铸剑房,訞艳选了第二把她中意的剑,那把也是当九剑出现时,她恰巧完成的那把剑,她为了九剑,决定着手重铸剑形。
每一敲,都有她的心意;每一打,她的心魂都一点一滴流入剑身内。
她为了九剑而铸,只为他一个。
夜以继日,忙碌的手不曾停过,滴水未沾,双眸专注在剑上,不曾移开。
月升日落,她全然没分心。
直到第五日天明之际,她恰巧完成开刀的工作。
轻轻吁了口气,她举起剑,指尖轻轻抚上剑脊道:“假如他愿意接受你,那就要代替我好好保护他。他不爱说话,你要懂得自得其乐;他习惯把你背在身后,你要帮他注意后头的危险;他总让你跟着日晒雨淋,所以你要比他坚强,绝对不能先他倒下;他可能会带着你去跟其它剑相比,若不喜欢,记要得跟他说。
“你有我的情,将来也会有自己的心,好好去了解他,就会爱上他。我不给你取名,因为他或许会帮你取,并帮你开锋。日后他就是你命定的主人,记住了吗?”
訞艳就像是在叮咛自己的孩子般,每字每句都有她的情意与希望。
她爱着九剑,因此祈求她的剑能带给他平安。
“喀。”訞艳把剑、鞘合一。
“我跟你说的这些话,可别忘了喔。记得要乖乖陪在九剑身边。”
訞艳捧着剑,正要转身时,身后的声音令她一震。
“我的剑只会有一把……她名叫‘訞艳’,是剑灵,很善良、忠心,会为自己认为对的事拚命,绝不言苦。可我不小心惹她伤心,她才离我而去,我想把她找回来,找回我的‘訞艳’,你愿意帮我一块找吗?”
是九剑,是他……他不是离开了,为何要回来说这些话令她伤心呢?
訞艳咬着唇,努力不让在眼眶里的泪水溢出。“她骗了你,又要让你去冒险,你……你还愿意原谅她吗?”
“我晓得这并非她的错,我只求她肯回到我身边就好。”
訞艳把剑抱在胸口处,低着头,颤抖的双肩似在强忍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