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美子悬在半空中的手,心中一股不悦渐渐生起,商纬纶双手仍插在西装口袋里,正想说话,耳边传来身后父亲的低语。
“纬纶……我可没通知美子……她是突然来的。快跟美子打招呼啊……”
突然来的?还真是有够巧啊!
不理会父亲那像在撇清嫌疑的话,商纬纶径自冷凝的开口。“美子小姐,好久不见。”
长谷川美子也不以为忤,只是缩回手后笑笑。“什么时候跟我变得这么陌生了?大家不都是老朋友吗?还是叫我美子吧!”
“美子小姐真爱开玩笑。”商纬纶只是呵呵一笑。
“纬纶!”商杰尔对于儿子的冷淡显得有些不满。“怎么这样跟美子说话?”
“不好意思,我对不熟的人向来就是这样。”商纬纶冷笑一声,回头对父亲说道:“爸,您跟美子小姐慢慢聊吧,我去看看妈。”丢下这么一句话,他便不再看长谷川美子一眼,直接往厨房走去。
“爸是故意的吧?”厨房里,商纬纶喝着水,表情明显十分不快。
“别怪你爸,他也是为了你好,我们两家是世交,不要破坏了感情,而且美子的条件真的很好啊!”一旁忙着炒菜的商母说道。
“我的条件就很差吗?”商纬纶觉得很好笑。“并不是我小心眼,而是我不能让爸对我跟美子复合的事抱有期待。”
“纬纶,妈不是在为美子说话,你有时候实在太固执了。”
“固执也没什么不好。”
商家和长谷川家虽是世交,不过真正和美子熟起来却是当年在国外念书的时候,小留学生的辛酸只有彼此最知道,相处日子久了,他和美子自然而然凑成了一对。长谷川美子外表亮丽,功课又好,当时的男同学们都非常羡慕商纬纶拥有一位内外兼具的女友,连商纬纶也十分骄傲,双方家长也早有将来是要结成亲家的默契。
谁知,五年前父亲传出事业危机后,一切竟起了变化。
打从家里出事,商纬纶只身回台,美子就一直避不联络,就算勉强通上电话,态度也很冷淡。
商纬纶不是傻瓜,这样的情况持续一年,他的心也冷了,美子分明就是不想蹚他家的浑水,凭她的条件,要找一个比他更有钱的男人还不简单吗?只是她不想落人口实,所以才拖拖拉拉的。
透过从美国回来的同学传话,商纬纶才晓得美子早就有了新欢,他不想守著名存实亡的关系,干脆一通电话拨过去,了结这段关系。
结束了这段拖泥带水的感情,他的心也算落了地,专心地冲刺事业。然而他不晓得长谷川美子的本事这么厉害,居然在分手后还能博得他父母的喜爱。
“纬纶,你也老大不小了,再说当年是你提出分手,人家美子可是一句怨言都没有……”
她当然一句怨言都没有啊!商纬纶有口难言。
当初顾虑到美子终究是女孩子,他并没有把分手的真正原因告知父母,反正横竖两个人是“切”了,黑锅他来背就行。现在美子跟情人分手,若是想吃回头草,自然也不会抖出当年的事。
商母不晓得儿子心中的曲曲折折,只是径自叨念着:“现在美子特意来看咱们,而且还是单身,不就证明人家对你是有情的吗?”
“啪嚓”一声,商纬纶顺手折断了一条小黄瓜。
“我想闪人了。”
“才念你几句就受不了,我跟你爸也不至于拿着刀逼你娶人家,你就不能稍微认真考虑一下?”
商纬纶沉吟了三秒,他已经考虑完了,还是很想闪人。
商母转过身来先发制人地下了命令。“听好,你今天给我乖乖的待在这里,哪儿都不许去!”
“唉!”商纬纶大叹一口气。他真的搞不懂,天涯何处无芳草,爸妈何苦非要逼他单恋一枝花?
将菜端出厨房,原本还坐在客厅里聊天的两人,这会儿已经移动到餐桌来了,看到父亲甚至拿出去加拿大游玩时买的冰酒准备招待美子,他不禁觉得荒谬至极。
是怎样?除了他以外,其它三人的脑袋都出现记忆断层是不是?一副和乐融融的模样,恍如他和美子不曾分手过。
“欸?纬纶,站在那里做什么,来来来,来坐啊!”商杰尔大手一伸,将儿子拉到长谷川美子身边坐下,企图之明显昭然若揭。
“你跟美子说说话,我去拿酒杯。”也不等儿子开口,商杰尔径自走开,霎时餐厅只剩商纬纶和长谷川美子两个人。
商纬纶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径自看着旁边的电视,倒是长谷川美子有些按捺不住,率先开口。
“纬纶,你最近还好吧?”
“嗯,托你的福,再好没有了。”商纬纶说得也没错,要不是分手让他开始专注于事业,“游戏疯”未必会有今天的成绩。
“纬纶……知道你还单身,我好惊讶。”
“嗯。”
“所以,我想和你谈谈。”
商纬纶看向她,眼神冷淡到不行。“谈什么?当初‘分手’不是早就谈清楚了,是你健忘还是我健忘?”
长谷川美子表情一僵,不过很快就克制了自己的情绪,恢复笑容。“纬纶,我们都那么熟了,说话没必要拐弯抹角的,我知道你还在气我。”
听她那种余情未了的语气,一阵鸡皮疙瘩涌上背脊,商纬纶真想立刻站起来走开,不过隔墙有耳,他晓得就算饭厅里只有他和美子两人,实际上父母都竖起耳朵在旁边偷听,他只得随便应付了一句。
“我没有生你的气,你也不用放在心里,毕竟过去的就过去了。”
不过长谷川美子显然还真的把“过去”的事摆到一边去了。
“既然如此,那……你愿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们重斩开始,好吗?”
“为什么我得给你机会?”
“因为我们都还未婚,都了解对方,而且你最难熬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们的家世跟外貌也都很登对啊!”
感情呢?她怎么忘了,一对男女结合的首要因素就是感情呢?日本的女性都像她这么坦白开放、不拘“小节”吗?更重要的是,凭什么美子认为在他家道中落的时候就理所当然该离开他,等他情况好转后也理所当然的该复合?更别提他怀疑美子根本就是想借着和他重燃旧情,好证明自己还是有强烈的女性魅力。
他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我告诉你……”
“来来来,先别说先别说,吃饭了!吃饭了!”
就在这个时候,两老突然很有默契的同时现身,一个拿着酒杯,一个拿着碗筷,打断了商纬纶的话。
商纬纶莫名其妙的看着眼前三人若无其事的添饭、挟菜、谈笑、吃吃喝喝,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人,而他反倒身处局外。就在这个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商纬纶心念一动,接起电话跟对方说了没几句,便霍然起身。
“纬纶?!”全部的人都愣住了,商杰尔在他身后叫着。“等等!你要到哪儿去?”
“有些事情还没处理,我先回公司去了。”冷冷的丢下这句话,商纬纶便拉开大门,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明明知道这样做会让父母面上无光,可是要是再待下去,只怕最后先翻桌的人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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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闲的下午,白茉莉从厨房走出来,将一杯红茶摆在工作台上,只见笔电被摆在工作台正中央的位置,屏幕上 WORD 的白色画面占满了一半的字数,她重新在计算机前落坐,啪答啪答的打起字来。
原本她以为自己可能会因学长结婚而遭受打击,好一段时间都不能写作,没想到这会儿出现在屏幕上的,居然是一个名为“管家杀人事件簿”的故事,她还真是佩服自己化悲愤为力量的愈合能力!
故事已经进行到一半,女管家偷偷爱慕男主人,因为妒忌男主人接二连三娶进门的妻子一个比一个年轻貌美,忍不住暗中加害,男主人的现任妻子在经过重重的抽丝剥茧后,已经渐渐发觉了不对劲……
“叮咚!叮咚!”门铃声响起,打断了白茉莉的思绪,她皱了皱眉,试图继续往下写--
“管家对女士人危险的笑着,至此她那向来藏匿得很好的毒牙终于在此刻阴森森地露出……”
“叮咚!叮咚!”门铃的声音又响起,这次终于完全把白茉莉从自我沉溺的创作世界里拉回来,这才意识到外头真的有人在叫门。
“来了!”脑子还在思索着剧情,一拉开雕花铜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英俊却略带不悦的脸孔。
“商先生。”
“嗯。”商纬纶瞪了她一眼。
喔喔……不妙,他好像心情很不好。茉莉让到一边,让商纬纶进门。
商纬纶进门,这才注意到白茉莉的穿着,她并没有因为人在家中就穿着随意,上身是削肩的绕颈式上衣,下半身则是白色八分裤,充分展露出窈窕曲线却又不显妖娆,肩上的马尾微微晃着,清新得有如一朵茉莉。
“你要出门?”
“咦?没有啊!倒是您,是来视察我的工作环境吗?”白茉莉回头笑道。
她的笑容淡化了他莫名的怒意,清了清喉咙,他试图让语气和缓。“我刚回家,发现开水喝完了忘记煮,这里有没有饮料?”四处张望了下,看到工作台上有一杯冰红茶,他想也不想地就直接拿起来喝,白茉莉双眼圆睁,一时间没来得及阻止。
那是她用过的杯子啊……
商纬纶咕噜咕噜地一口气灌完红茶,还觉得不过瘾,于是转过头伸出杯子。“麻烦你,再给我一杯好吗?”
白茉莉走上前去接过杯子。“就算外面很热,想降火,一下子喝太多冷饮,也太伤身体了……”她轻声地提醒。
商纬纶闻言顿了顿。“那你干脆拿灭火器来吧!”
白茉莉噗哧一笑,转身走进厨房,过了一会儿又端了一杯红茶出来。
这时商纬纶已经坐在她计算机前面的椅子上,两眼瞪得大大地盯着屏幕瞧。
“她到这一刻才发现,原来丈夫离奇死亡的三任前妻,其实都是女管家的杰作。一直伪装得很好的女管家,根本就是不折不扣的魔鬼……”喃喃地照着屏幕上的文章一字一句地念下去,正在精彩的地方时,白茉莉却打断了他。
“红茶来了。”
商纬纶回过头,眼里充满不可思议。“这是……你写的?”
“呃……是。”白茉莉脸色一红,手足无措地道。“你这样逐字逐句的念出来,我会不好意思的。”
“不必不好意思,我觉得这故事很有趣。”商纬纶说道:“打算投稿到哪一家?”
“呃……其实我和一家出版社有固定的合作关系,这篇故事也是要给他们的。”
“喔?”商纬纶越来越讶异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愿意屈就来当我的管家呢?”
“这个……”一言难尽啊!偏偏他直直盯着她看,一副很认真在等待答案的样子,她脸上微热,忍不住别开视线,随便答了一句话。“我想,一切都是上苍的安排吧。”
上苍的安排?商纬纶愣了一下。
“还喝茶吗?”白茉莉乘机转移话题。
“噢,好的。”接过茶杯,他又注意到一件事。“怎么换了杯子?”
“嗯,其实……刚刚那只杯子是我的。”
“我知道,但你不是才刚倒好,还没喝?”
“嗯,事实上,那是我的第二杯。”言下之意,那杯子她已经用过了,商纬纶等于在无意中与她做了间接亲吻的亲密接触!
瞬间商纬纶尴尬得表情僵住,白茉莉突然笑出来,觉得此时的他一点都不像平时那个精明干练的总经理,无意中流露的神情令人不禁莞尔。
商纬纶看着她的表情,这时才发现到,自己竟也跟着她笑了。
喜悦是一种能感染人的情绪,尤其待在白茉莉的身边,这种氛围特别明显。
如果说长谷川美子令人觉得厌烦不耐,那么白茉莉大概就是舒爽的微风,刚刚从老家带回来的火气,在进到这屋子以后就莫名其妙的消除掉了。套句电玩游戏里常用的专有名词,莫非白茉莉身上有很强的“净化”功能?
咳了两声,他将视线调回屏幕,托腮凝思。“这故事看起来满有趣的,如果可以的话,请务必让我知道结局。”
“这……当然是好,只是我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写完。”白茉莉轻轻搔了搔面颊,似乎真的很想符合他的期待,却又怕自己做不到的模样,显得十分犹豫。
商纬纶忍不住又笑了。“我又不是你的编辑,不会催你稿子的,你也用不着那么烦恼吧?”
白茉莉想想也对,笑道:“没办法,一讲到截稿我就紧张,可能是职业病吧,要改也改不掉。”
商纬纶闻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我问你,你一向都这么认真吗?”
这么认真的考虑别人可能只是随口说的一句话、这么认真的体贴别人的需要,不像美子,凡事只想到自己……
慢慢慢……他做什么把这两个人放在同一个天秤上比较啊!
还没厘清自己的思绪,白茉莉的声音已在耳边响起。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认真’到底是好是坏。”她淡淡地道。“除了工作以外,对人要是认真过了头,往往就会变成一厢情愿,忽略对方的感受,一径地因为自己已经付出,而要求对方也付出相同的代价,其实对对方是很不公平的……”就像当初她和学长一样,以为只要对他好,那么对方也会付出相同的情感,却忘了谈感情不是算数学,一加一结果一定等于二,最后对方跟别人进了礼堂,她也宛如遭了一记当头棒喝,如梦初醒--你给的,不一定就是人家要的。
商纬纶忍不住一笑,看她说那些话,仿佛有极深刻的体会一般。
“怎么了?”白茉莉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他。
他知不知道,他笑起来是很有魅力、很好看的?
“没没……你的话很有道理,只是……”只是你那副感触良多的表情,老气横秋到真像七、八十岁,已经看透世情、身经百战的老人家!商纬纶止不住笑意地道:“你真的很适合当管家呢!”
听到他这么说,白茉莉不禁露出一抹苦笑。“是吗?搞不好比当小说家还适合噢!”
两人就这么谈笑着,而午后的悠闲时光,也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从指缝间悄悄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