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淫荡小牡丹  第14页    作者:决明

  “我要跟他一块走……”天香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鹿玉堂,说她恢复了神智,她却更像是被牵着魂魄的行尸走肉,全心全意要追上鹿玉堂的脚步。

  “你开什么玩笑!你要放下一切跟他走?”曲无漪惊愕。

  “天香,你别胡闹,你跟主子还有契约在,你一走,书怎么办?”曲练忙着要她冷静,不可妄为。

  “我才不要你的感谢和对不起……我只要你也爱我……”天香压根不理睬曲家主仆,不知哪来的力量,肩头一挣,脱离两人箝制,追着鹿玉堂的背影。“我跟你一块走……等我……”

  她要追上他已经有些吃力,他跨开的步伐大,她追得好辛苦。

  “你是因为不想被我所爱,所以才要离开吗?你不要一直走,我追不上你——”

  蓦地,前方的鹿玉堂停下脚步,天香欣喜以为他要回头——他也真的转回身了,她快步迎向他,眼看就要环住他的腰。

  鹿玉堂双指并拢,在她靠近到一臂之距时,冷不防地点住她的穴道,让她僵直地无法动弹。

  “你……你做了什么?”双手双脚像被束缚起来,连一根手指头也无法抬动,天香慌乱起来。现在她与鹿玉堂的距离明明那么短,她却无法再跨近一步,这种看似近、实则远的恐惧,逼出了她的眼泪。

  “为什么这样……我、我动不了了……”

  “半个时辰后,穴道自然会解开。”而半个时辰,足以让他离开得够远了。

  鹿玉堂再次将她的容颜深深烙印在心里,与泪花迷蒙的她目光胶着,忍住想要替她擦干所有眼泪的念头,几不可闻地低叹,调开了眼。

  是他的错,他当初根本就不该答应留在她身边,不该让她有机会爱上他。

  天香看懂了他的意思,身子却像被锁在石头里,理智咆哮着要赶快让四肢动起来,却仍是力不从心,只能眼睁睁凝瞅鹿玉堂再度转身,步履迈开,不再迟疑地前行,将她留在原地,要她亲眼目睹他消失在眼前——

  “不要!不要这样对我!”

  她吓坏了,只能用声音想唤回他。

  “不要让我看着你离开!你答应过我,我不让你走,你就不走的!!鹿玉堂!我不让你走!你留下来——”她又哭又喊,凄然的嗓音响彻桃花林。

  不要这么残忍!

  不要用这种方式离开她!

  不要让她看着这一切发生,

  鹿玉堂近乎逃命地加快脚步,再也无法佯装冷漠地静静走开。

  他懦弱地捂住双耳,将她哭喊着要他别走的声音全数阻挡下来。

  身子跃上曲府屋顶,翻越过数不清的民宅,甚至当他已经远远奔出银鸢城数里,属于她的哭泣,仍在脑子里回回荡荡……

  第十章

  荒郊野外,月明星稀,小小的泥地上燃着火堆,火堆上串了几只烤鸟,火堆里还有几颗等着煨熟的鸟蛋。

  鹿玉楼擦拭着他的大刀,鹿玉倌则是啃着她采来的果子先垫胃,两人侧方突兀地卧着一个蜷成虾米的身躯,拿鹿玉楼的长袍当衾被用。

  “你跟他真的好像……”半掩在长袍下的小脸透着柴火,星眸整夜都瞅着鹿玉楼。

  “我知道我和他长得像。他是我大哥,像也不是什么怪事。”鹿玉楼很有耐心地回答。

  “可是他的鼻子比你挺、眼神比你沉稳、眉毛比你粗,比你好看。”袍下传来不屑的轻哼。

  “……”鹿玉楼刚擦完刀,很想拿它来试试利不利。要是那个正大剌剌盖他的衣袍取暖、吃他打回来的野鸟填饱肚子、喝他取回来的泉水解渴,还胆敢对他评头自足的小丫头再嫌弃他几句,他不担保自己不会拿她来磨刀!

  鹿玉倌冷冷嗤笑,“被损了噢?哼,谁教你要同意带着她一块走,活该。”亲生妹妹也落井下石,口气悠哉得令人发指。

  鹿玉楼看着袍子底下的娇俏脸蛋,确实也对自己当初的决定感到不妥,可是现在又不能将人丢在荒山野岭,等着看她被野兽当食物吞吧?

  “唉。”鹿玉楼无言替自己辩解,干脆不说了。他用大刀将火堆里的鸟蛋挑出来,“饿不饿?要不要先吃颗蛋?”

  “要。”袍子掀开,覆在底下的竟是披散着一头黑长发的天香。

  “很烫,不过自己慢慢剥吧。”鹿玉楼挑一颗给妹妹,一颗给自己。他们兄妹俩都是打小习武,皮厚肉硬,区区一颗热呼呼烤蛋,对他们不算什么,三两下功夫,冒着烟的蛋壳被漂亮剥下,香软的鸟蛋则进了他们的嘴里。

  天香坐直身子,用鹿玉楼的衣袍牢牢包住自己打寒颤的身子。她和他们不一样,没学过那套用内力维持体温的好本领,更无法像他们视热烫如无物,把像烧炭一样烫的鸟蛋当橘皮剥。

  她找来两块石子,用它们充当手指,笨拙而吃力地将敲裂的蛋壳一片一片掰开。

  若是鹿玉堂在,他一定会下大半与,默默接过熟蛋,替她剥好吹凉,才送到她口中……

  不过,她不会向鹿家兄妹求助,而地们也不会帮她,因为是她自己找上他们,硬要跟着他们的。

  她心里清楚,只凭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鹿玉堂,所以她必须要依附别人依附同样以寻找鹿玉堂为目标的人。

  自从那天眼睁睁看着鹿玉堂从她眼前消失,有多久了?

  半年了吧?

  起初,她好恨他这么无情,即使不愿爱她,也不要这样践踏她的真心,用最差劲的方式,目睹他的远去。

  那时穴道一解,她瘫软在地,根本无法再站起来。她一直以为“揪心之痛”只是一句用来表达强烈痛楚的虚渺词儿罢了,但是那一刻,她真的以为自己会因为心窝口那样剧烈的揪拧而死。她的声音哭哑,连呜咽声都无法发出,最后连自己是怎么失去立息识的都不清楚。

  醒来就哭,哭到睡着,醒来再哭,努完再睡,几乎成了她的人生。

  埋怨他、气恼他、仇视他、诅咒地,她无法释怀他对她的绝情,恨死了他。心里不断想着,要是他回来,她也绝不原谅他!

  可是所有负面的情绪里,都藏着她的伤心难过……以及浓烈的想念。

  她没办法克制他在她的梦里出现,没办法不去反复想他,没办法不怀念他带给她的记忆。

  她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她不再哭了,因为哭泣让她脑子昏沉,无法思索太多事情。当她抹干眼泪,走过他曾陪着她散步的桃花林,林稍的花瓣早已落光,不会因一阵风起而吹起花雨,她瞧着,心里却开朗了起来。

  她突地轻笑。

  那个会为了她一句要嫁曲无漪为妾而吃醋的男人;那个像管教孩子一样,怕她冷、怕她饿、怕她睡不饱的男人;那个冒着大雨去替她拿饼的男人,那个总是不肯帮自己多说几句好话的男人……他会离开她,定又是好为难他自己才做下的决定吧?

  不知怎地,她有了这样的念头。

  他从不替自己辩解,情愿让人误会追杀,如果他这种性子一延伸,是不是也可能将这套用在她身上?

  要她怨他,对他死心、对他绝望,进而与他老死不相往来,再去寻找另一个人来爱,而他自己则是默默退开……

  她曾义正词严地训斥鹿家兄妹,说他们对鹿玉堂不够信任,怎么连她都被过度的愤怒及伤心给蒙住了很,忽略这些?

  豁然开朗虽然来得慢了点,但能顿悟总是好事。

  她捧着一碗鲜血,大半夜跑去找斐知画,求他用秘术替她寻觅鹿玉堂的下落。结果图是画了,纸也折了,鹤也飞了,可是那只不争气的鹤只会在她头顶徘徊打转,斐知画笑说,因为她满脑子里全是鹿玉堂,让纸鹤以为鹿玉堂就住在那儿。

  那虽是句玩笑,却也说明了她有多思念他……

  接着斐知画认真地说,因为鹿玉堂所在的位置离她太远,纸鹤无法飞抵,最多只能肯定他人在南方——他还用她那碗血,画出另外两个人像。

  “我看到这两个人,我想他们的踪迹对你会有帮助。”斐知画所谓的“看到”,当然不是单纯指双眼的看到。

  而她也才会想到,跟着鹿家兄妹,一定比她自己毫无头绪的寻人容易。所以她持着布包,跟着纸鹤,找着了鹿玉楼、鹿玉倌当时鹿玉倌腿伤正愈,两人刚准备离开客栈。

  她缠着、赖着、跟着,无论鹿玉倌对她多厌恶,她就是尾随不放。

  “你真厚脸皮,鹿玉堂都不要你了,你还死追着他!你以为死缠烂打就能绑住一个人的心吗?”鹿玉倌吃完了鸟蛋,又啃完一颗果子!吐出果核当暗器,纤指一弹,用力击中天香额头。

  天香龇牙咧嘴,双掌捂着额心低低叫疼。

  “你管我?我就是要找到他!因为我知道他不是不喜欢我,他一定有他的苦衷!有两个不懂敬他爱他谅解他的弟弟妹妹已经够了,我不会跟着凑一脚。”天香还不忘损人一下。

  鹿玉倌扬手朝火堆里捉,拎了颗热烫的鸟蛋抛给天香,“接着。”

  天香直觉拢起双手,直到那颗烧得正烫的鸟蛋落入软掌,烫得她哇哇大哭,慌忙甩开熟鸟蛋,对着烫疼的手呼气。

  鹿玉倌冷笑,这是她对天香恶指他们不友爱的惩罚。

  天香瞪着她,虽然这些日子被鹿玉倌欺负到都快麻木了,但不代表她练就一身耐巴掌、耐水、耐烫的功夫。

  “妹子,你还嫌我带着她不好,我倒觉得你沿途有人可以欺负泄忿兼解闷,挺值得的。”鹿玉楼见两个女人将气氛弄僵,出面缓和。

  “我只是不懂她在坚持什么。像鹿玉堂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她以为追着他,他就会变好吗?要是这样,我们追了他多久?他还不是同样冷血,”

  “我知道,你是不想让天香二次受伤二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挺喜欢天香的,也发现妹妹对天香虽然还是恶声恶气,但时常都是刀子口一且腐心。

  “谁管她会受几次伤川二软弱的人就甭想吃苦,滚回去古田地杓娇沽浪就好:一鹿玉倌口气不好,“带着她多累赘!少了她,说不定我们早就找到鹿玉堂了!”她和楼哥试过几回甩下她,可是三、五天后,天香一定会出现在他们面前,甩也甩不开。

  “妹子,别忘了,如果不是天香,我们恐怕得费更大的功夫。”鹿玉楼可不能不替天香说几句话。现在变成是天香带着他们在找人不知道天香打哪弄来一迭怪纸鹤,当他们不确定该往哪条岔路去追人,妹子正趴在地上抽鼻翼嗅味道时,天香已经拿出纸鹤,斩钉截铁指出路来。这一路追下来,他们确实追着了鹿玉堂,只是他脚程快,总是先他们一步离开。

  “对呀对呀,全靠我才能这么顺利的。”天香被夸奖得很开心。

  “靠的是你耍妖术拿出来的纸鹤才对!”鹿玉倌承认纸鹤很有用,但天香很碍事。

  “才不是妖术!”

  “一只纸折出来的鹤会飞,不是妖术是什么?!”

  “这是画术!”

  “画术?!”鹿玉倌的声音自鼻腔出来,非常看轻。

  “这是用血画出来的,里头有我非找到鹿玉堂的决心。”

  “用血画出来的?”鹿玉楼很好奇,“画符吗?”

  “画人。”用嘴解释很难让他们明白,天香干脆小心翼翼地从布包里拿出一只纸鹤,拈在指间。纸鹤正左右摆动着颈,她迟疑了一会儿,动手将纸鹤拆开。

  即使知道纸鹤没有生命,但是感觉它在指掌里挣动,还是有屠杀生灵的罪恶感。

  她将纸鹤摊回成一大张原画。

  “画鹿玉堂?”鹿玉楼轻易便看出纸上的人是谁,因为画得非常相似。

  “只要纸上画了谁,纸鹤就能找到谁。”天香补充。

  “这种画术我倒是头一回听见。不过用鸡血来绘制,感觉就是邪门歪道——”

  “是用我的血画的。”天香纠正。这些血都是她一刀一刀从腕上划出来的。

  鹿玉楼和鹿玉倌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天香,我记得你的布包里除了一些衣物之外,其余全是纸鹤。”鹿玉楼道。

  “是呀。”天香点头。

  “全用血画,不就用了你一大缸的血?”那数量少说也有四五十只。

  “还好啦。”天香轻描淡写。没到一大缸,大概四碗罢了。

  “你就这么想要找到鹿玉堂?”支持他们兄妹穷追不舍的动力是被人背叛的仇恨,支持天香的力量又是什么?

  “当然。我一定要找到他。”天香对着血绘的男人道,像立誓一般,眼神放柔了,“他是怎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他做任何事,一定有理由,只是那些理由他不解释。你们想想,一个不断告诉你们,要拿生命保护主子的人,他为什么会推翻自已说过的话?他如果真是懦弱的人,你们和他相处这么多年,都没发现吗?要是以前他从不软弱,从不说话不算话,更从不背叛,他现在逃避的举止不是更应该让我们存疑?他为什么宁愿让你们误解、让你们追杀,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只要这样想,就好担心他,担心他是不是扛着太重的担子,不让人分担,一个人快被压垮……”

  鹿家兄妹沉默了。

  “是呀,大哥并不是怕死的人。你还记得老主子有一回进京途中遇抢,大哥那年才十五岁,他一个人护着老主子,让老主子躲进树洞,自己守着路口,将整批贼人杀伤赶尽。精疲力尽的他还是用长剑撑着身体将老主子带回驿站,那次几乎要了他的命,他也没逃……”鹿玉楼慢慢回忆起来。

  “那时!他回到驿站,瞧见了爹,他才宽了心,整个人倒了下来……我还记得,他的背上这插着五支箭!老主子找了多少大夫才将他那条命从鬼门关抢回来……”那么多年前的景象,鹿玉倌却是记忆犹新。不单是因为那时的鹿玉堂对她而言是最尊敬的兄长,对于八岁的她,鹿玉堂的存在远比父兄这类的身分更为崇高。他教她武功、教她读书、教她好多大道理。她常暗里在想,长大后要成为他的媳妇儿……那时无知,不仅亲兄妹永远只能是亲兄妹,在那当儿,她是迷恋着鹿玉堂的,所以见到他面临生死关头,除了心里以他为荣,知道他没辱了鹿家家训,还更害怕他会死去……那时的难受,她至今仍牢记着。

  鹿玉堂半点也不懦弱,更不怕死,否则要仔仔细细算出他舍命救过老主子多少回,那是十只指头也不够的。

  “他为什么要背着叛徒之名,也不愿替自己辩解?”鹿玉楼与鹿玉倌望着彼此,问出同样的疑惑。

  不过在场没有人能代替鹿玉堂回答这个问题。

  “我只知道,我认识的鹿玉堂是那种明明自己也饿着肚子,但为了将食物分给人,他会故意做出嫌恶食物的模样,用‘我不吃了,给你’的方法将食物塞到别人手里,而拿着食物的人,心里暗骂他的挑嘴,但之后还是领会到了他的体贴。”天香说着。她就是那个嘴里吃着他给的食物,心里却误会他不懂惜福,等到下回又饿起肚子,再也没有东西吃时,才会惊觉他那待温柔细心的蠢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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