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四目相接,彼此凝视。
“谢谢。”夏琳低声说:“也祝你比赛顺利,虽然我不能去,但是我会为你加油。”
高明德的心悸动不已,正欲进一步表白,但夏琳已然转身离去。
过不久,高明德参加北市中正杯比赛,顺利为学校获得冠军。
但是在十二月份全国中正杯比赛前夕,高明德却出了车祸。
他在骑自行车上学途中与一辆货车擦撞,左大腿骨折,必须打上石膏。
班上同学听到这个消息,纷纷在放学后前往医院探视,那些平日仰慕他的女孩子更是络绎不绝,鲜花跟礼物堆满了病房。
但是这些前来探望的人中,独独不见夏琳。
每一次有人来探视,高明德都会立刻坐起身,目光热切地搜寻那个他最想见到的身影,但是每次都落空,他没有办法掩饰失望的情绪,却又不敢开口询问同学,所以经常为此生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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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琳,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医院?”
黄钰正准备跟同学一起前往医院探望高明德,开口询问正在收拾书包的夏琳。
“我晚上有家教,不能跟你们去。”夏琳摇头。
“夏琳,高明德已经受伤一个多礼拜,你都不去看他。他是班代,你是副班代,这样不太好吧?”黄钰好心提醒她。
“他的朋友很多,我跟他又没什么交情,少我一个也不会怎样的。”夏琳不以为意。
“可是……”
“你赶快跟他们去吧,我还要赶着家教,先走一步,Bye-Bye!”
家教结束后,夏琳急急忙忙的要赶回家,因为这个星期轮到她倒垃圾。
所谓的家,不过是房东将公寓顶楼隔间,分租给学生,每间不到两坪大的小房间只容得下一张床跟书桌,还有一个衣橱。盥洗室与厨房都是公用的。
这里一共住了八个学生,轮流负责公用区域的清洁跟倒垃圾的工作。
夏琳经过一间电器行的门口,忽然停下脚步。橱窗里的电视正好在播放有关中正杯比赛的报导。
那个心高气傲的家伙不能参加这次比赛,一定很懊恼吧?或许应该去看看他。
第二天是星期六,放学之后,夏琳背著书包,手捧一束白海芋,抱着一个大牛皮纸袋来到医院。
她在病房门口来回踱步,迟疑了半天,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勇气举手敲门。
她犹豫许久,直到病房的门打开,一个高贵的中年女士走出来。
“咦,你是夏琳吧?”那位女士看见夏琳,微微一愕,随即吃惊地问。
“高妈妈好,我是夏琳。”夏琳鞠了个躬。
“哎呀!好久不见了。”邵千屏朝她走来,热情地拍拍她的肩,“你都长得这么大了,日子过得好快呢!”
“是呀,不过高妈妈还是跟以前一样年轻,没有什么改变。”
“呵呵!我都老了。”邵千屏一笑。“你是来看明德的吧?不过他现在正在午睡,你要不要进去坐一下?”
夏琳一听他正在午睡,忽然如释重负,“不用了,高妈妈,我想还是不要打扰病人休息。不好意思,我没有带什么礼物,这个袋子里是这个星期老师上课的讲义,我帮他保留一份。另外我还影印了一份我的笔记,也放在一起。这束白海芋代表祈福的意思,祝他早日康复,请高妈妈帮我转交。”
邵千屏相当感动,这孩子体贴入微,设想周到,真是难得。
“好,真是谢谢你,我会帮你交给他。”她接过夏琳手中的东西。
“谢谢高妈妈,那我先走了。”夏琳再度鞠躬。
“等等,我先把东西拿进去,你在外面等我一下。”
邵千屏进去之后又很快出来,手上拿着一个水果礼盒跟一个提袋,“夏琳,这个给你带回去吃。”
夏琳一看,那个礼盒装的是硕大漂亮的新世纪梨,连忙摇手拒绝,“高妈妈,这怎可以呢?我……”
“哎呀!我跟你说,来探病送礼的人实在太多,水果堆得满坑满谷,我们家才几口人,绝对吃不完的。这么好的水果要是放到烂掉,那多可惜啊!你就算帮高妈妈的忙,省得暴殄天物,也算是做好事嘛!”邵千屏边讲话边把礼盒塞进提袋,硬是交到她手上。
“高妈妈,我真的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特地影印上课的笔记给明德,高妈妈才觉得不好意思哩!你想得这么周到,这点东西算不了什么,你就带回家慢慢吃吧!”邵千屏不容她拒绝。
邵千屏的举动让夏琳心头温暖,她岂会不知道邵千屏明白她的日子过得不宽裕,才会把水果送给她,还找借口让她不至于对自己只带花束来探望觉得羞愧。高明德有这样的母亲,真是令人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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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德午睡醒来,邵千屏就交给他一个牛皮纸袋,告诉他刚才有访客。
“什么?妈,你说刚才夏琳来过了?”高明德错愕地问,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对呀,我跟她说你在睡午觉,她就说不打扰了。”邵千屏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妈,你怎么不叫醒我?”高明德大喊,懊恼得简直想去撞墙。
“你这孩子怎么可以对妈这么凶?”邵千屏竭力忍住想笑的冲动,板起脸来,“是你自己嫌来探望的人太多太吵,没事就睡懒觉,叫老妈替你挡驾,还好意思怪我?”
高明德哭丧着脸,“我的意思是叫你帮我挡那些烦人的女生而已,没有包括她啊!”
“你又没指名道姓,夏琳就不是女生吗?”
“问题是她不烦人,而是……”高明德不知该如何解释,心情错综复杂。
“你巴不得她来烦你,对不对?”邵千屏促狭地问。
“妈!”高明德脸红了,瞪着笑得开心的母亲。
看到儿子懊丧的表情,邵千屏不忍心再逗他。
“不要懊恼了,她还会再来的。’邵千屏得意地说:“你老妈刚才使了一招,送给她一盒水梨,我看她的表情既感动又惭愧,她是个脸皮薄的老实孩子,一定会还礼的,你就耐心等吧!”
“妈,你说的是真的吗?”高明德怀疑,“那你怎么不多送她一点东西?我们还有一大堆富士苹果啊!”
“你是在质疑老妈小气吗?我怎么会有你这个笨儿子?”邵千屏不满地瞪大眼睛,
“她是你同学,你还不了解她吗?我们得设身处地替别人想一下,尤其那孩子非常敏感,不能不顾及她的自尊心。帮助别人也是一门学问,一定要考虑对方的感受,不然让人误会你是在施舍,你就算出于善意,也会伤害到对方,懂吗?”
高明德低下头,“妈,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邵千屏笑着摇头叹气,“算啦!妈知道你有口无心,下次她来了,妈会记得叫醒你,这总行了吧?”
“谢谢妈。”高明德这才脸色稍霁。
“对了,妈要回家一趟,顺便把这束海芋带回去,这里已经没有地方可以放花了。
你需要妈替你拿什么东西过来吗?”
高明德指着放在茶几上还没拆开包装的白海芋,“这也是夏琳送的吗?”
“嗯,她说这花代表祈福,祝你早日康复。”邵千屏也望向那束花。
“那就把它留在这里吧,瓶子里的花换掉好了。”
病床旁边柜子上的玻璃花瓶里插着一大束粉红色玫瑰跟香水百合,配上满天星,看起来十分美丽。
“这是昨天毓华送的,还很新鲜哪!”邵千屏岂会不知儿子的心思,又想捉弄他。
“妈,既然海芋代表祈福,当然应该摆在我旁边啊。”高明德也知道母亲是故意这么说的,所以脸红心虚,但嗓门还是不减。
“好,妈帮你换掉就是了,不过这花丢掉还真可惜,我再去找个瓶子来插着。”
邵千屏把那束海芋拿到柜子上,就转身出去了。
等到病房门一关,高明德立刻坐起身,伸手拿起那束海芋,将它抱在怀里。
他小心翼翼地触摸娇嫩的白色花办,又把鼻子凑过去闻一闻淡淡的馨香。
希望老妈的猜测正确,夏琳还会再来,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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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个礼拜,夏琳才去探望高明德。
除了这个礼拜累积的讲义跟笔记,这一次她没有买花,而是买了两本小说当作礼物,让病人可以藉此打发时间。
她轻轻地敲了敲病房的门,门打开了,开门的人是伍毓华。
“啊!原来是夏琳。”伍毓华对她露出微笑,“请进。”
“谢谢。”
夏琳走进来,看到病床上高明德端着盘子正在吃削好的苹果。
高明德看到夏琳,喜出望外,兴奋得差点把盘子打翻,于是他急忙把盘子搁在柜子上。“夏琳,是你呀!”
夏琳点点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我只是来送个东西,马上就走。”
“不不不!”高明德听了急得要命,忽然发现自己的失态,马上稳住情绪,“你没有打扰到我们,我们只是随口聊天而已。”
“是啊,夏琳,刚才我们都在讲一些没什么营养的话题。请坐啊。”
伍毓华的表现俨然像个女主人,虽然她的态度温和有礼,却给夏琳极大的压迫感。
“对啊,夏琳,坐啊!”高明德神情非常急切。
夏琳依言拉过椅子坐下。
“毓华,你刚才不是说要去逛后火车站的饰品街?”高明德对伍毓华下逐客令。
伍毓华轻轻一笑,“现在搭公车很挤,我晚一点再去。”
这使得气氛异常尴尬,高明德绞尽脑汁想遣走伍毓华。
“那你可不可以帮我买饮料?”他终于想到一计,“我要喝苹果西打。”
“咦,你不是只喝沙士吗?而且我记得这里的贩卖部没有卖苹果西打。”
“可是我现在想喝,所以麻烦你去买,可以吗?”高明德摆出坚持的态度。
伍毓华叹了一口气,“好吧,病人最大,我出去买就是。夏琳,你想喝什么?”
“菊花茶,谢谢。”
等到伍毓华离开,病房里顿时陷入寂静,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高明德设法打破僵局,“谢谢你来看我。”
“不客气。”夏琳把目光转向别处,不正视他。
“我以为你不会来看我。”高明德有点腼腼,“没想到你居然肯来,我……”
“我本来觉得来不来都无所谓。”夏琳老实回答,“不过上个星期我看到电视上报导中正杯比赛,我想你大概会为了不能参赛而难过,所以就来看看你。不过现在看来我猜错了。”
“你怎么会觉得猜错了?”高明德不解。
夏琳微微扯动嘴角,“爱情的力量啊!有这么漂亮又善解人意的女朋友照顾你,心情再坏也不会持续很久。”
“夏琳!”高明德气急败坏地喊,“你不要误会,毓华不是我的女朋友,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
“她对你的喜好了若指掌,又把你服侍得好好的。”夏琳指一指柜子上盛着苹果的盘子,“以伍小姐的个性,如果只是朋友交情,你绝对使唤不动她。傻瓜才看不出来她喜欢你,别人在福中不知福喔!”
“夏琳!”高明德心急如焚,“事情真的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我不知道毓华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我发誓,我对她绝对没有一丁点那种意思,你一定要相信我!”
“你不必解释,这件事情跟我没有关系,我不会拿这个来糗你,也没兴趣到处宣扬。”夏琳神情冷淡。
“夏琳……”她似乎已经认定了他跟伍毓华的关系,高明德恨得想一头撞死。
“我只是替你送上课的讲义来,这星期的课比较重,你自己要用功。”夏琳把纸袋放在床沿,“另外两本小说是送你解闷的,虽然目前看起来你似乎用不着。”
高明德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他望向她的目光里充满委屈。
“应该没有其它的事情了,那我告辞了。”夏琳站起身。
“等等!”高明德希望她多坐一会儿,不想放她走,“毓华买饮料还没回来,你可以再陪我聊一会儿吗?”
“我……”
“我最怕一个人,没有人跟我讲话我会闷死。”高明德恳求道:“拜托你。”
夏琳的眼光与他的相遇,她愣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重新坐下。
“好吧,那你想聊什么?”
高明德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话题,眼光落到她带来的礼物上时,忽然有了灵感。
“就聊聊你的小说好了。”
夏琳吃了一惊,“我的小说?”
“对呀!你写的‘海潮之声’。”高明德猜想这个话题应该可以持续很久,“我都看完了,你写得真的很棒。”
“你看过了?”夏琳更加震惊。
高明德伸手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本子,那是一本剪贴簿。
“我家订的是另一种报纸,听说你的得奖作品在另一份报上连载,我就每天买这份报纸来看。”高明德把剪贴簿摊开来,“我把每天在副刊连载的小说剪下来,按日期贴上去,没有漏掉任何一天喔!”
夏琳接过本子,果然没错,是她的小说,而且有些词句旁用红笔画线,显示他的确很认真地阅读。
夏琳抬起头来,把本子交还,静静地注视他。
高明德被她的眼光影响,有些语无伦次,“我看过很多遍,你写得真的很好,我很努力的看,因为有些地方我不是很懂,所以……”
“你如果要看上很多遍才懂,那就表示我写得不好。”夏琳摇头,“我无意写一本大家都看不懂的小说,那既浪费时间又没有任何意义。”
“不不不!你误会了。”高明德急急解释:“你把你想要让读者了解的东西表达得很清楚,但是这篇小说里有部分心情,我不见得一下子就能够体会,所以要看好多遍。”
“原来如此。”
“夏琳,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高明德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表情,“小说里的女主角,是不是就是你自己?”
夏琳一震,直视着他,“你为什么这么问?”
“这个女主角的命运真的太过悲惨,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写起来会让人觉得过分煽情,看起来很虚假。但是你的小说没有这个问题,让读者觉得很真实,很容易被带人剧晴中,与主角同悲,所以我猜这是在写你自己,我说得对不对?”
夏琳闭上眼睛,过去悲惨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再次将她淹没。
不错,“海潮之声”是写她自己,一个被命运之神狠狠玩弄之后再被重重抛下的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