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她喝了什么?”他冷着声音问老板。
老板跟念盈收回笑容,一起用不解的眼光看他。
“调酒啊。”老板轻松地回答。
裴玦眼神狠厉地扫过桌上的五、六个酒杯,声音压缩地从齿缝间渗出--
“我不是告诉你,给她最薄的酒吗?你给她喝什么了?”
裴玦不用老板说话,也能从那堆造型独特的高脚杯中找到答案。
“不过是几杯‘玦’罢了,你何必大惊小怪?”老板嗔他一眼,跟念盈交换一个会心的微笑。
裴玦的头发都竖了起来,开始体会为什么每次一扯上念盈的事,惟天总是火冒三丈的原因。
“几杯‘玦’而已?难道你忘了它是用几种烈酒调制出来的吗?”
“嗯,让我想想,有琴酒、兰姆酒……”老板偏头数着。
“还有龙舌兰。”念盈一旁补充。
“对对对!你真聪明,一学就会。”老板满意地点点头。
裴玦的脸色渐渐快和他绿色的眼珠融合在一起。
“你知道这些酒代表的意义吗?”他直着脸问念盈。
“都是蒸馏酒,酒精浓度大多40%以上。”念盈很有概念地说。
裴玦有点讶异于她清晰的思绪。
“你喝了几杯?”
“我们一边聊天一边互酌,各喝了一半,她大概喝了三杯吧。”老板收起杯子回答。
“三杯?!”裴玦张大了眼睛瞪着老板,更不可思议地望向念盈。
她除了脸色红润之外,其它举止一如平常的优雅。
“你应该知道一般人喝了两杯就会开始意识混乱,你居然让她干了三杯?!”他的话又从牙齿间挤出,明显有示警的味道。
不怕死的老板还对念盈露齿一笑。
“你放心,有我看着不会有事的啦!你看她像是醉酒的样子吗?念盈,你酒量不错喔。”他朝她举出大拇指。
“谢谢。”念盈有教养地回礼。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除了她脸上那过于开朗、炫目的笑容。
裴玦默默打量她的一举一动,想找出脱轨的迹象。
“你确定你没事?有没有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想睡觉?”他不放心地问。
“没有。”她简洁的回答,眼神认真得闪闪发亮。
裴玦皱眉盯着她瞧,总觉得不对劲。
“我们回去吧。”现在还是带她回家比较保险。
“好。”念盈没有异议,配合地步下椅子。“可以先让我去一下洗手间吗?”
“去吧,我等你。”裴玦点头,看着她步伐直顺地走进厕所。
“看吧,我就说没事了,你还担心个什么劲?一点都不像你了。我可以请教一下这是为什么呢?”老板不安好心地凑到他耳边吐气问话。
裴玦赏了他一眼。“因为她是惟天的妹妹。”
“只是这样吗?”老板怀疑地挑挑眉。
裴玦瞪他的眸光更沉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关心一个女孩?舍不得让人碰,舍不得她喝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老板狡佞地笑了。
经他一提,裴玦才发现自己的确是反应过度,失了平时的从容。
他绿眸幽深地睨着老板。
“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啊!这么一点小事,你也有办法说得这么暧昧。”他浅浅地笑,笑意却没进到眼里。
“若真是那样,我就改行写爱情小说去。可惜我似乎没那个天分,只能安分地调酒赚钱。”老板也笑咪咪的。
裴玦面无表情地瞪他。
两个各怀鬼胎的好友持续在眼神中较劲,直到一阵尖叫声划开沉默。
他们齐往厕所那头看去,就见到先前那名扭捏的壮汉肩上扛着一个人,一面尖叫,一面从厕所冲出来。
一看到被扛的人那头乌亮的长发,裴玦立刻跑过去。
“她怎么了?!”他紧张地问。
胆小的壮汉被他一逼更说不出话来。“她……她……她她……”
“她到底是怎么了?!”失去耐心的裴玦一把扯过壮汉的领口。
“她只是睡着了。”也跑过来了解情况的辣妹,检查过念盈的情况后镇定地说。
“睡着了?”裴玦难以置信地再求证一遍。
“应该是吧。”冷静下来后,壮汉开始描述当时的情形。“她本来是在洗手台前洗手,可是我看她的手冲了好久,一直没有关水的意思,于是走过去提醒她,结果一拍她肩膀,她就往我身上倒下,吓得我马上冲出来求救。不过我有感觉,她的呼吸跟心跳都很正常。”
裴玦脸上仍残留着仓皇,接过念盈,确定她的状况无恙后,才松了一口气。
他小心地抱着她离开,专注得连后头明显的指指点点都没听见。
“哼,他居然骗我们!说什么他跟她没什么,明明就是有什么嘛!”娘娘腔男扠起腰在门口大声抱怨。
“你们都没看见,裴玦刚刚的表情好恐怖喔!吓坏我了。”壮汉发抖地发表感言。
“好了好了,最大的新闻过去了,各位是不是该专心喝酒了呢?”老板拍手拉回生意,众人才意犹未尽地进屋里坐好。
“只是我的幻想吗?”望着裴玦离去的背影,老板的笑容开始扭曲。“明明为人就是滑溜奸诈,怎么一遇上这种事就转不过来了呢?看在好朋友眼里,实在忍不住想恶搞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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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念盈在车子后座安置好后,裴玦并不急着开车,反而盯着她的睡脸看了好一阵子才踩下油门。
他一面开着车,一面思考方才老板那堆充满暗示的话。
对于念盈,一个好友的妹妹,他所给予的关注似乎是超过了。
他是喜欢她,因为她,有些事变得无法掌握,让他有点慌。这代表着什么呢?
车停在红灯前,他的思考也暂停下来,不愿太早揭开谜底。
他还得好好衡量,再这么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下意识地,他又转头朝后座看去,这一瞧,让他停摆的脑袋陷入冷冻的状态。
念盈不晓得什么时候醒了,现在正坐得直挺挺的,长发有些紊乱地披散在肩上,满脸冰霜地对上他的眼。
虽然早知道后头坐的是她,裴玦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深夜载到女鬼了。
他干涩地吞口唾液,迟疑地开口:
“你醒了啊?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念盈冷酷地睨他一眼,声音也凉凉的--
“绿灯了。”说完,继续用零度的视线凌迟他。
这么突然的变化让裴玦一头雾水,赶紧将车停到路边,空下时间来处理眼前这奇怪的情况。
他一停好车,还没其它动作,念盈就先说话了。
“原来你这么受女性欢迎,程度还跟偶像不相上下,我今天算是开了眼界。”
应该是称赞的话,可是用念盈平板无生气的嗓音说了出来,倒像是一种讽刺。
裴玦疑惑地蹙紧眉头。“如果你是因为在吧台受到打扰而觉得不高兴,我可以道歉。”
看念盈的样子,他实在无法判断她是否还在醉酒中?现在犀利的兴师问罪是她的本意,还是另类的发酒疯?
又一次,他输给她的特立独行。
“不是。”念盈语气强硬地说:“我只是看不过去你的行为。”
“请问我的行为哪里出现偏差?”完全掌握不了状况,裴玦只有顺着她走。
念盈凶狠地瞪他,要不是她瞪人的样子依旧冷傲高雅,裴玦可能会怀疑这位性格火辣的美女其实是他载错的陌生人。
“我知道你们这种人大多行为放荡,可是基本的规矩还是要遵守。这对两个人而言,是责任,也是一种承诺。”她痛心地揪着眉头教训他。
裴玦被骂得更茫然。
她什么时候看到他行为放荡了?而他又要对谁负责任、给谁承诺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喝醉的人最大,裴玦很虚心地请教。
念盈秀丽的眉毛已经拧成一个严厉的结,十分不谅解地睥睨他。
“你做了什么事还需要我提醒吗?这种没操守、来者不拒的行为还想叫我回忆一遍吗?”她的怒吼非常有教养,一字一句都说得字正腔圆,而且保持在正常分贝以内。
裴玦被她的话敲出一点头绪,但还没捉到又跟先前的问题纠成了一团。
最后他宣布放弃。
“我想你是醉了,回去睡一觉就没事了。”这是他现在唯一的解释。
“好,我们现在就回去,大家一起把话说清楚,我不相信他会原谅你这种背叛的行为。”她也撂下话。
裴玦一面发动汽车,一面从后照镜打量她那张过于生动活泼的脸。
她这样子就好像是捉到老公出轨的晚娘脸。
可是那个倒霉的丈夫是谁?她刚说的大家,指的又是谁?
还没厘清自己的心情,现在又来更多莫名其妙的罪名!
他今晚可是出来散心的,怎么反而更累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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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唐宅,念盈的火力没有持续发威。
在途中她又昏睡过去,这让裴玦更加相信刚刚的异象只是她无意义的酒后乱性罢了。
也有可能是她的酒后吐真言。
但不论是哪种可能,她的举动未免也太有条理了。
有哪个人在酒醉后还能头头是道地训人?虽然内容有点不清不楚,但完全符合逻辑。
裴玦一边苦笑,一边扶着念盈走向唐家大门。
还没踏上最后一个阶梯,厚重的门板就自动大开,露出室内通明的灯光,以及三尊雄赳赳的战神。
看到这阵仗,裴玦马上明白,他今晚的麻烦还没结束。
“晚安。”他笑着打招呼。
“很好,你还笑得出来嘛。”惟天跟着笑弯眼,不过脸有点扭曲变形。“你把念盈怎么了?”
惟天话没说完,就先把他怀里的念盈抢过去。
“你们出来迎接我,我怎么能不回以笑容呢?”裴玦没被他的凶脸吓到,稳稳接招。
“你……”惟天被他的皮样激得想揍人,可是怀里抱着念盈,只能从鼻孔喷气泄愤。
一旁的慕河见惟天招架不住,缓缓启口:
“我们只是想弄清楚,今晚你怎么会跟念盈一起外出,去了哪里?”
他以兄长的口吻说得很客气,裴玦却觉得他的话中带有其它意思。
怎么今天晚上每个人说起话来都神秘兮兮的?有什么阴谋吗?
裴玦不动声色,冷静地回答:
“天气不好,我看念盈整天都闷在家里,所以就带她到认识的酒吧去放松心情。”
“酒吧?你让我的宝贝孙女喝酒?!”后面的唐爷爷沈不住气地走上前来。
他眼神狠戾地杀到裴玦面前,大老的威严令人不寒而栗。
裴玦突然想到,同样是凌厉的目光,念盈那种冷中带刺的瞪视反而比唐爷爷的权威更能影响他。
这是为什么呢?
看来,问题的答案已经是无法回避了。
“喂,你干嘛不说话?是吓傻了吗?”惟天看他突然发起呆来,忍不住踢他一脚。
裴玦反应比他更快地抽回右脚让他扑空,重心不稳地差点就要将念盈摔在地上。
“浑小子,你在玩什么?!要是伤到了念盈,我要你切腹谢罪!”
唐爷爷一看到念盈有危险,赶紧冲到惟天身边要把孙女拉过来,惟天舍不得放手,爷孙俩就在一边吵了起来。
这么一来一往间,先前肃杀的气氛已经一扫而净,裴玦还陷在自我挣扎中。
“你在想什么?”
突然有个冷调的声音劈进他脑里,裴玦马上回神应战。
他眯着眼打量面前笑得很有心机的慕河。
“没什么。”
“是吗?我看你从进门以来,眉间一直是锁着的,还以为你遇上什么困难了。”慕河友善地说。
裴玦小心回应他的一言一语。
因为他知道像他跟慕河这类人笑得愈无害,事实就愈危险。
“我很抱歉,因为我的一时疏忽让念盈喝醉了。”他嘴里说得诚恳,眼神却很是锋利。
“没关系,她的酒量一向不好,这种事你别放在心上。”慕河非常能谅解,笑里藏的试探从没中断。
两个人表面上沟通得十分融洽,暗地里的较劲可是波涛汹涌。
但令裴玦纳闷的是,不过是不小心让他们的公主喝醉了,有必要受到这么严格的询问与打探吗?
今晚的一切真是诡异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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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谎。”
漆黑的房间内不预警地冒出一句指责,让慕河探向电灯开关的手指顿了一下。
他将视线调低,在黑暗中对上一双闪闪发亮的眸子,忍不住笑了。
电灯一开,明亮的光线把那张娇颜上的不认同照得一清二楚,慕河的笑意更深。
“原来你醒着。”他放开手让原本倚着他的念盈站直。
念盈睇向他。“你不是早知道我已经醒了,所以才从爷爷跟二哥手中把我接过来吗?”
“我只是不忍心我唯一的妹妹被那对赌气的爷孙拉来扯去,于是趁着他们不注意,将你带离暴风圈,送你回房休息。”慕河无辜地解释。
念盈心知肚明她唯一的哥哥从来都不是个见义勇为的侠士,而是一个老谋深算的军师--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为什么跟裴玦说那些话?”她在小厅里的沙发坐下,双眼灼灼地望向慕河,丝毫没半点醉酒的迹象。
慕河站在门边与她遥遥相望,脸上还是惬意的笑。
“我才要问你在打什么主意,为什么装醉偷听我们谈话呢?”
“我没有。”念盈马上反驳,“我的情况你是最清楚的。”
看她露出委屈的神色,慕河不忍心再逗下去。呼口气,走到她身边,疼爱地拍拍她的肩膀。
“我知道你的酒量并不是不好,就是酒品奇怪了些。别人可以千杯不醉,而你是每沾酒必睡。不管你喝多少酒精都可以保持理智,只是有时候会不小心昏睡过去,但睡个几分钟又会清醒,然后酒也退了不少。这种体质虽然可以保证你绝对不会酒后乱性,惹出事端,但很容易让人捉到弱点对你不利,所以整个唐家只有教你喝酒的爷爷跟我知道。我说得够清楚了吧?”
“可是你为什么骗裴玦说我酒量不好?”她就是不满他刚刚跟裴玦的对话。
“难道你希望他知道你那时有可能是清醒的,然后再引起一波骚动吗?”慕河拢眉,露出狡猾的笑容。“所以我又在话尾加了一句,要他别放在心上,这算是说谎吗?”
“可是……”念盈还是不太能接受,却也提不出反驳。
慕河了然地笑了笑。“我知道你讨厌欺骗,可是你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严格说来也是一种骗术。”
他丢下一个威力十足的中子弹,轰得念盈暂时脑袋空白。
恢复思考后,念盈原本冷凝的眼亮了起来,晶灿得又利又刺人。
“小狐狸被我叫醒了,想咬人了吗?”慕河笑得很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