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裴玦怀疑地挑起眉,一点都看不出来她的心情哪里轻松了。
“没错,这是我发泄情绪的最佳管道。”念盈突然转过头,字字清晰地正对他的脸说。
这下裴玦算是懂了。
原来唐大小姐是累积过多压力,所以才会清晨跑来荒郊野外拔萝卜、耙土,用这种方式宣泄内心的闷气。
听起来是有点阴沉诡异,但他想知道的是:有什么事能让众人捧在手心里的千金小姐产生这么大的压力?
“所以你现在心情不好?”
念盈快速横了他一眼,口气不是很好地说:“最近的情绪是有些不稳定。”
“是吗?”裴玦迅速浏览周遭生气蓬勃的蔬菜园,可以想见这些日子来它们受到多么周全的照顾。
看来唐家小姐近来的情绪应该不只不稳定吧?
莫名的,他有点小小心疼。
仿佛看出裴玦的想法,念盈平静地说:“我不只心情不好时才会来,平常这里就是我生活的一部份。”
也只有真正的兴趣才能排解烦闷。
裴玦明白地点点头,这么大一片田地不是光凭怨怒就能灌溉得出来的。
“难怪惟天不让我知道这个地方,他真的很不希望我们接触太多。为了这个目的,甚至不惜天天到我床边巡视,就怕我会溜到这里来。真是个爱护妹妹的好哥哥啊!”裴玦有感而发地说。
念盈若有所思地注视他。
“为什么二哥不希望我们太接近呢?”
裴玦柔柔地笑了。
“这你就要自己去问他了。那你呢?你是不是也排斥跟我作朋友呢?”
闻言,念盈脸上的平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夸张的愕然。
她杏眼圆睁,樱唇微微开启,还握着矿泉水的手指住自己的鼻子,一脸震惊地瞪着他。
“你说……你要跟我作朋友?”过了许久,她才吐出声音。
难得见到念盈的脸庞起这么大的变化,他惊讶之余也带着几丝玩味。
她真的是好可爱呀!
可爱得教人忍不住想亲近,想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贴近他温热的心口。
这个想法加深了他的眸色,变成一潭既澄澈又深不见底的碧绿湖水。
原来他喜欢上的不只是看着她的感觉啊!
有了这层了悟,裴玦眼底的湖心漾出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见面这么多天后才说要当朋友的确是奇怪了点,但一开始我们没有好好互相认识,又对彼此这么感兴趣,如果不当朋友,难道要继续互相窥视下去吗?”他笑弯着眼问。
念盈以一种难解的目光打量他。
“你……我……朋友?”她陷入沉思地低语。
那副为难的样子令裴玦很受伤。
想他从小到大的人际关系向来是无往不利的,什么时候想交个朋友还得被人评估这么久?
“你这么讨厌我吗?”他涩涩地拉出一朵苦笑。
“我不讨厌你。”念盈立刻推翻他的猜测。
“是吗?我以为你考虑这么久,是在想回绝的说词呢。”裴玦的笑容还是闷闷的。
一想到会被她拒绝,他的心情没来由地低落。
“我只是在想,我们为什么要当朋友?”念盈困惑地拧起眉。
短短几秒钟,裴玦的郁闷被她的一句话冲得不见踪迹,现在他只想笑。
忍不住让笑声逸出了口,也笑弯了腰,还得靠在墙上才顺得过呼吸。
念盈被他的笑声惹恼了,冷淡的面容染上薄薄的嗔怒。
“抱歉,我失礼了。”看出她的不满,裴玦笑声暂歇地道歉。
“我不觉得有哪里好笑。”她酷酷地说。
看她一脸严肃,裴玦又想笑了。
他赶紧清清喉咙,藉由这个动作吞下所有笑意。
“是不好笑,可是看你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我觉得很可爱。”他真心地说。
连交朋友都可以正1d到像是在面试员工,这么宝贝的举动只有唐大小姐能做得既优雅又惹人怜爱。
他现在更想紧紧抱住她,揉乱那头直顺的头发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身体力行地拍了拍她的头。
“好了,你就慢慢考虑吧。”而他会乖乖地等候通知的,不知道有没有荣幸被唐大小姐“录取”为朋友呢?
想到这,他又笑了出来,弯身帮念盈抱起地上的萝卜。
“这是今天的食材吗?我帮你带下山去。时候不早,也该回去吃早餐了。”他一面说着,一面神清气爽地往小路走去。
早起果然还是不错的,至少心情会很好。
看着他异常满足的背影,念盈顺顺自己的头发,手指停在他刚刚碰过的地方,秀眉不自觉蹙了起来。
他怎么会这么高兴呢?他把她当成朋友了吗?
清晨的风微凉,吹动青翠的菜叶,吹出一些疑问,也吹上了她微微泛红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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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视野真不错。”慕河一派悠闲地站在窗边,朝桌子后那个脸色很难看的家伙说道。
“我现在才晓得那扇窗户这么受欢迎,能让裴玦天天来看它,今天连你也迷上了啊。”惟天皮动肉不动地说。
如果有人连续工作四天四夜,当中还被人骚扰了四个晚上,又得时时提高戒心拉紧神经,好不容易能放松一下时,却来了个不速之客,他应该可以理所当然地扫人出门吧?
“看够了吧?该滚了吧?”他的耐心用尽,开始赶人。
“你不问问我这么早来找你的原因吗?”慕河气定神闲地倚在窗边。
“我今天没力气跟你玩,先让我狠狠睡上一觉再说。”他打了一个大呵欠,把所有的力气都呵了出来,完全提不劲来跟慕河斗。
“等你睡醒也许就来不及了。”慕河低喃了一句,站直身子。“既然你这么累,我就不打扰了。”说完就往门口走去。
“不送。”惟天懒懒地晃晃手,随即就在沙发上倒下。
从半闭的眼缝中看着慕河高雅的退场,惟天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慢着!”他突然想到了,急忙从沙发里弹坐起来,叫住慕河。
像是早有预料,慕河很从容地转过身来。
“有事?”他问得很刻意。
“当然有事!你会这么好说话一定又有什么诡计了。”难怪他会觉得怪怪的。慕河跟裴玦是同一类人,没事不会上门,上门了就不会轻易离去,更不会有什么好事。
他们都对那扇窗户情有独钟,那么问题铁定出在那里。
惟天即知即行,马上冲到窗户前一探究竟。
一看,他瞬间冻成了冰柱。
“我不是告诉过你,这边的风景很好的吗?”慕河凉凉的声音凑了上来。
惟天怨毒地瞟他一眼。
“这种风景哪里好了?”
他最亲爱的妹妹正陷入毒蛇的尖牙中,这种景象只有恐怖可以形容啊!
“俊男美女,其乐融融,怎么看都像幅美好的图画。”慕河还在一旁扬风点火。
惟天再瞪他一遍,视线马上转回后院那对正下山来的男女。
高大的裴玦手中抱着一堆白萝卜,间断地跟身后一步之远的念盈聊着。美丽的念盈脸上没有太大的起伏,但惟天很呕地发现,那个样子就是他宝贝妹妹心情不错的写照。
“你哪只眼睛看到他们其乐融融了?”刺激过大的惟天拒绝相信眼前的一切。
慕河嘲弄地扯动嘴角。
“你这是在吃谁的醋呢?”他意有所指地问。
惟天瞠大的眼神更吓人。
“现在你该关心的应该是念盈吧?”他的咬字异常冷硬。
慕河不为所动,耸了耸肩。
“我该担心什么呢?”
“担心有不良份子接近念盈啊!担心念盈会被欺负啊!”惟天吼了出来,他真的快被逼疯了。
明明他就警告过裴玦,也监控他的一举一动,怎么还是给他溜出去了呢?
天啊,请保佑善良单纯的念盈平安无事呀!
“他不是你的好朋友吗?为什么要这么防备呢?”慕河故意强调好朋友这三个字,眼神锐利地勾住惟天。
“就是因为太了解他了,所以我才会这么担心。”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比他更懂裴玦的危险性。
“担心什么?他会吃了念盈吗?”慕河开玩笑地说。
“对!”惟天一口咬定。
慕河好奇地扬高了眉。“你这样子很像个妒妇。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在吃谁的醋呢?”
他兴味盎然地看着惟天的脸色从怒胀的红色刷成白色,再从白色染上铁青,形成一张充满趣味的脸谱。
“无聊!”被看得很烦的惟天最后丢下两个宇,火速地冲到楼下去堵人了。
“无聊吗?应该是有趣吧?”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慕河自言自语起来,甚至诡异地笑了。
第六章
今年第一波寒流南下,陡降的气温让人只想蜷在被窝中当条米虫。
但有人偏选在最低温的凌晨跑到隐蔽的农地里劳动。
念盈高举起锄头奋力往下一铲,松开休耕已久的泥土,也打开某些情绪。
每翻过一块土,她就停顿一下,然后更用力地举起锄头,更用力地挥下。
“看来你的心情似乎很糟。”
安静的田里突然传出其它人声,念盈立刻停下手边动作转头看去。
一见到来者,她的嘴角微微下降几度,再度捞起锄头继续整地。
所有的动作都在几秒钟内完成,要不是慕河眼尖,恐怕也捕捉不到她微妙的变化。
他笑笑地拉拢身上的大衣慢慢朝念盈走去。
看她只穿着单薄的长袖外套,在这种气温里还能冒出一层汗水,可见得她有多卖命。
慕河脸上的笑痕更深了。
“要是爷爷或惟天看到这幅景象,保证马上把这里铲平。”
他们最舍不得的,就是让唐家的小公主受到一点苦、多流一滴汗,当然绝对无法容许她在这种天气里做这种劳动性的工作。
念盈冷淡地瞥看他一眼。
“你这么早起来就为了说这个吗?”她不认为自己的哥哥会这么无聊。
慕河没响应,接过她的锄头试着挥了一下,发现自己还是适合拿指挥棒,又还回去。
念盈接下锄头,也接下慕河暧昧的目光。
她冷眸一拧,瞪回去。
“你到底有什么事?”她的口气有些不耐。
见她露出烦躁的样子,慕河的笑更灿烂,灿烂到刺眼的地步。
“你真的是到了极限,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她别过头去,避开慕河锐利的视线,想举起锄头,手却使不上力,连头也垂了下去。
明白她心情的低落,慕河体贴地拿下锄头,搂着她的肩膀往温室走去。
“你需要找个活人谈谈,再这样下去,只会让你的蔬菜长得愈来愈好,而你却愈来愈憔悴。”将念盈送进温暖的室内,看清她脸上的黯淡,慕河语重心长地说。
“我没事。”念盈冷淡地拒绝所有关心。
慕河轻叹口气。
“他不是把你当朋友了吗?你的烦恼怎么反而变多了呢?”
一提到那个人,念盈身子晃了一下,再也忍不住地吁出肚子里的郁闷。
“他们的关系比想象中密切,外人很难介入。”这就是她近日来苦闷的原因。
与对方距离愈近,愈能看清事实。而事实对她而言,大多是残忍的。
见她总算愿意开口,慕河稍微放心地松下嘴角。
“可是,我怎么觉得他是故意让你介入的呢?”他语带玄机地说。
念盈不解地抬头看他。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如果不懂,自己去找答案。你不是要我别插手的吗?要做就好好去做,别老是闷在这里,也别老是等着,这种荒郊野外正常人没事是不会过来逛逛的。”慕河意有所指地说。
闻言,念盈白皙的双颊瞬间浮现出淡淡的红晕。
“我没有。”她气势很弱地否认。
“是,我知道你没有在等人,也不晓得在这种天气下你为什么还天天来这里报到。对于你在忧郁什么,我一点都不清楚。”慕河装傻装得十分明显。
念盈微嗔地斜他一眼。
“你真的城府好深,难怪二哥老爱跟你吵架。”虽然是亲兄妹,还是得实话实说。
慕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我的城府深,你就没有心机吗?”他富含深意地看着她。“别忘了,我们是亲兄妹,我有的,你会少吗?”
念盈没有闪避,稳稳接下他尖锐的目光。
“还是有程度上的差别。”这是她现在深刻的体认。
慕河没说话,只是优雅地笑着。
程度上是有差,但他的手段没有她的大胆。
他愈来愈期待事情的发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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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室里静悄悄的,只有滴落的雨声,偶尔夹带着几个呵欠。
大大地打了个呵欠,裴玦散漫地换个角度。
今天没有阳光,还扫兴地下起雨来,害他只能待在屋子里的落地窗下,数着雨珠发呆。
每次一下雨,他就像是发霉似地浑身不舒服,力气也被抽得精光。
他翻过身,就看到那个无时无刻都洁净舒爽的美人,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认真地看书做笔记。
画面虽然赏心悦目,但他总觉得今天的念盈也有些不对劲。
平时很少停下的手指,竟不时地滑出书本外。短短的一个小时内,就被他捉到她出神五次,偷瞄他七次。
裴玦嗅到不寻常的味道。
他闭上眼睛静静地等着。
过没多久,念盈放下笔,轻巧地移动到他身边来。
她蹲下身子,就近打量他的睡相。
跟往常不一样,没有太阳晒的他不再大剌剌地展开肢体,反倒是蜷起身子侧倒在窗边。浓密的长睫毛盖住深邃的绿眼,性感的薄唇若有似无地微微上弯。
整张脸平和到无邪的地步,跟醒着时味道大不相同。
她看得出神,雪般的娇颜逐渐融化。
裴玦突然张开眼对上她的视线。
“有事?”他眨眨眼,礼貌地询问。
被人逮个正着,念盈脸皮微乎其微地抽了一下,迅速收回所有情绪。
“你似乎对我的睡相很感兴趣?”裴玦坐直身子,打趣地问。
这次念盈没有起身就跑,继续蹲着与他平视。
“你很像猫。”她突然丢出一句。
裴玦反应不过来,沉默几秒。
“怎么说呢?”跟上她的逻辑后,他很想知道她对他的观感。
念盈盯看他好一阵子后,淡淡地开口:
“你喜欢晒着太阳睡觉,讨厌下雨天;行踪神出鬼没,眼神深沉难解,而且性格让人捉摸不定。”
“听起来像只很不好搞的流浪猫。”裴玦好笑地说。
“是很不好搞。”念盈十分认同地点点头。
“这就是你对我的评价吗?”裴玦忽然凑到她面前说。
念盈被他的举动震了一下,眼珠游移不定。
“不,这只是我个人的印象。”她看着他的鼻尖说话,声音听来有些虚弱。
发现到她别扭的反应,裴玦感兴趣地翘起嘴角。
她是在害羞吗?还是在隐藏什么?
碧绿的眼眸一弯,裴玦的笑容多了分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