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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花怜蝶  第6页    作者:季可蔷

  他叹息。“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这样大呼小叫,我只是……唉,你真不该为我这样冒险。”

  她默然。

  他静静望她,长久,又叹了一口气。“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她不语,颤着唇。

  “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十年前的事真的没什么,你用不着如此记挂在心。”

  她这样报恩,反而让他有股沉重的压力啊。

  “你不需要觉得有负担。”仿佛看出他的思绪,她哑声开口,“我是一个大夫,本来就有责任照顾伤者,你不必因此过意不去。”

  他深深望她。“你对所有的病人都是这样照料吗?”

  “……差不多。”

  他不信。虽说医者父母心,却也少有大夫为了病人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除非是圣人,而他不信这世上真有这般无私无我的圣人。

  他确信自己在她心中,绝对占有和其它病患不同的地位。

  也许他该庆幸,有个人如此看重他……

  “哈啾!”细微的喷嚏声拉回他的思绪。

  他微微笑了。这温柔的姑娘,连打起喷嚏来也是这样细声细气的。

  “过来这里。”他握着她的手,将她拉向自己。

  “什么事?”她问。

  他没答话,举起手,拿衣袖替她拭干沾染整张容颜的湿润水痕。接着握住她的发,一吋一吋地拧干。

  她呆呆地由着他动作,好半晌,脑海一片空白。然后,她像忽然寻回了神志,扯回发束,脸颊染上枫红。

  “我、我自己可以来。”她呐呐地说,退开他身边,就着火堆拭拧湿透的长发。

  火光映上她羞红的脸,晕开一抹难以形容的妩媚。

  他怔怔望她。右颊遭火烙伤的印记,确实丑化了一张原本清秀的容颜,可不知怎地,在这样静谧的夜里,隔着这样温馨的火苗,他忽然觉得她看起来--好美。

  美得教他的心跳莫名其妙加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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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紫蝶见花信病情稳定多了,便搬了块大石头让他靠背,扶他坐起,又烹煮鱼汤喂他喝下,然后方拿出昨夜辛苦采来的药草,一面捣药,一面与他闲聊。

  不经意地,他问起她父母的事。

  “我娘很早就去世了,她身子不好,多年来缠绵病榻,在我八岁那年死的。”紫蝶黯然道,“后来我爹便带着我四处行医,前年我们到了西方大陆,他让我跟着一个老大夫学针灸,自己则到附近的村落义诊,结果因为一场传染病,也去世了。”

  父母双亡,那么现在的她岂不是孤身一人?一个女孩儿家,独自在异乡漂泊,不会害怕寂寞吗?

  花信一阵不忍。“你有亲戚吗?”

  她摇头。“我们家人丁单薄,没什么亲戚。”

  “那你回千樱国打算投靠谁呢?”

  “……我有个未婚夫。”

  “未婚夫?”他吃惊,“你订亲了?”

  “嗯。他是我爹一个好朋友的儿子。”

  原来已经订了亲家了。莫名的滋味攀上花信心头,他瞪着紫蝶。

  “所以你这次回千樱,就是打算去投靠他啰?”

  “我本来……是这么想。”她低眸,墨睫微颤。

  “什么意思?”他蹙眉,“你现在不这么想了吗?”

  “我没把握他是否想要我这个未婚妻。”

  “什么意思?”

  “自从双方父母替我们订下亲事后,我们就没再见过面了。我想,他也许早就喜欢上了别的姑娘。”她幽幽道,一面自眼睫下偷觑他,眼底带着点试探意味。

  只可惜他没察觉,叹息道:“其实我跟你一样,也有个自小订亲的未婚妻,我们也只是很小的时候见过面。”

  她闻言一震,不觉停下了捣药的动作,手指悄然扣紧。

  “你……喜欢那个未婚妻吗?”她哑声问。

  “我早巳忘了她的长相,根本谈不上喜下喜欢。”他淡应。

  “那你打算娶她吗?”

  他沉默。

  她呼吸一紧,感觉连心跳都要停了。“你是不是……不想娶她?”

  “不要拿我的情况跟你的相提并论。我相信你的未婚夫一定会喜欢你的。”他试图安慰她。

  可她却听出了这弦外之音。

  “你的意思是,你不喜欢你的未婚妻?”她颤声问,脸色发白。

  “我们情况不一样。”

  她没说话,呆愣了好片刻,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嗓音,颤着唇道:“是、是啊,但愿我们情况不一样。”她低语,继续捣药,只是手不停打颤,唇边噙着抹凄楚,毫无血色。

  怎么可能不一样呢?他的未婚妻就是她啊!

  她磨好草药,拿指尖沾取一些,在他伤处轻轻匀开,透骨的清凉沁入他红肿的伤处,他舒服地眯起眼。

  正享受这几天来难得的畅快时,她忽然抓住他脱臼的手腕,用力一拉一折。

  这猝不及防的剧痛让他不禁低吼一声,“嘿!你做什么?”

  “感觉好多了吗?”

  “怎么可能好?”他用力抽回手腕。“很痛……”他一顿,甩了甩手腕,忽地发现手竟能自由活动了。

  他睁大眼,不敢相信。“好像……真的好多了?”

  “我再帮你敷点药。”她再次拉过他手腕,拿草药轻抹。

  他傻傻地任由她摆布,怔望着她。这就是所谓的接骨吗?果真神奇!

  “干嘛这样看我?”她察觉他异样的眼神。

  “只是觉得你果真厉害。”他赞叹,“这接骨术也是你在西方大陆学来的吧?了不起。”

  “雕虫小技而已。”他真心的赞美让她微笑了,只是这浅浅笑痕才刚在唇畔荡开,便又迅速敛去。

  他看着她略带怅然的神情,剑眉一蹙。她似乎不太开心,为什么?

  “想不想听故事?”她忽问。

  “什么?”

  她柔声道:“我讲一个关于沙尘暴的故事给你听好吗?”

  “沙尘暴?你去过沙漠?”花信惊讶,提高了声调。

  他从小好奇心便重,在亲眼看过雪乡国终年冰冻的雪山,又见了羽竹国不时爆发的地狱火山,便立志有一日定要造访祖父游记里曾提及的沙漠。

  没想到这愿望他至今二十四岁还未能实现,反倒是面前这位比他年轻的姑娘先他一步见识过了。

  “你真的去过沙漠?”他再次确认。

  “是啊。”她点头。

  “哪里的沙漠?”

  她一面拿药草替他揉抹伤处,一面幽幽低道:“你应该也听说过,西方大陆上有个大国,总称自己的国家是‘天朝’,居住的地方叫‘中土’。”

  “天地四方,以我为中心。好骄傲的国家啊!”他撇嘴。

  “不过他们也确实有值得骄傲的地方,至少他们的医疗水平,便是我们千樱远远及不上的。”

  “文学跟艺术方面的成就也很不错。”这点花信倒承认。他顿了顿,“所以你是在那里遇见沙尘暴的吗?”

  “不是,是在中土的西边。那儿散落着许多小国家,天朝人管那块地方叫‘西域’。”

  “我听说过。”花信点头。“据说那里的人种跟我们不太一样,并非纯然黑发黑眼,发色、瞳色皆变化多端。”

  “那里的风土民情也很特别,衣着服饰、生活习惯,就连农作物也跟我们大不相同。”

  花信可好奇了,“说说看。”

  “就比如说水果吧。你听说过哈密瓜吧?”

  “哈密瓜?”

  “差不多这么大。”紫蝶双手大概比了下。“外皮厚硬,果肉橙黄,松脆有劲,香甜多汁,非常好吃。”

  “真的吗?”花信咂咂嘴。“真想尝尝啊。”

  这几天,他们困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除了鱼肉,只能吃些附近生长的野菜,树上的果实又青涩难吃,他都快吃腻了。

  “还有葡萄。”紫蝶又说。

  “那是什么?”花信追问。

  “也是一种水果,圆圆小小的,西域人拿它们来酿酒,滋味十分醇美。”

  “酿酒?”花信眼一亮,口腔间又分泌了些唾液。

  唉,他到底还得困在这里多久?什么时候才能畅快淋漓地饮上一坛酒?

  “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宜饮酒。”仿佛看出他内心思绪,紫蝶当头泼他一盆冷水。

  “就算能喝,这里也找不到酒啊!”花信哀叹。“能不能别再说一些吃的喝的?我快撑持不住了。”

  “是你自己要问的。”紫蝶横他一眼,“我要说的可是关于沙尘暴的事。”

  “对对,你快说吧。”

  “话说有一天,我跟着师父到了西域某个小国,那儿黄沙遍布,我们向当地人借了骆驼来骑--”

  “等等,骆驼?”花信打断她,“你说的是那种背上有个凸峰的动物吗?”

  “你知道?”紫蝶讶异。

  “我在书上读过。”花信说,“据说居住在沙漠上的人们都骑乘骆驼,外表长得十分怪异。”

  “没错,外表是挺怪的。”

  “你居然骑过骆驼!”花信凝视她,晶亮的瞳似羡似妒。

  “也不怎么舒服,还是骑马快意些。”紫蝶淡道。

  瞧她说话的口气,仿佛并不怎么放在心上?花信瞪她。这女人做过这许多寻常人不曾做过的事,却还是淡淡地不以为意。

  他真是……不知该怎么说好,是嫉妒吗?还是敬佩?

  比起来,他这个足迹只走过千樱、羽竹、雪乡三国的男人,真可算井底之蛙了。

  他甚至不曾搭过海船……

  “啊!”突如其来的剧痛,逐去他哀怨的思绪,他绷着脸,额上渗出冷汗。“你又偷袭我!”

  他指责,瞪向那趁他不备时偷偷折扭他小腿骨的玉手。

  “这样不好吗?”她扬眉,“若不是我说故事分散你的注意力,你会更加疼痛。”

  “这么说,我还得感激你啰?”

  “当然。”她理直气壮。

  花信一窒。的确,他似乎没理由责怪她。她这么做是为了助他减轻痛苦,他该感激她才是。

  他叹气。“这么说,你还会继续这种偷袭招数?”

  “没错。”话才刚说完,她的手又抚上他的腿,拍、捏、扭、折,一连串动作,迅雷不及掩耳。

  他痛得喘不过气,待她整治完毕,他已是面色如土,冷汗直流。

  “你真是……”他吸气,“够狠、够绝。”

  她静静望他,“我若够狠绝的话,一开始就会这么做了,也不必浪费那么多时间说故事。”

  “你啊,起码也先让我嘴里咬根木棍什么的吧?就不怕我痛到咬舌头吗?”他装可怜。

  “你是堂堂一个大男人,咬什么舌头?”她毫不同情,“况且,我已经调整过手劲,让你不那么痛了。”

  “你真的调整过手劲?”他不相信。方才那样快、狠、准的动作真的是经过斟酌吗?“不成不成,你三番两次趁我不备时折腾我,我可不能就这样算了。”他中真半假地嚷嚷。

  她凝眉。“你想怎样?”

  “罚你天天说故事给我听。”

  “嗄?”

  “谁教你说故事总是这么动听,若是你不肯说,我就要当个最不合作的病人,天天吵你烦你,让你恨不得丢下我不管。”他嘻嘻笑,一副无赖的模样。

  她怔然,许久,才找回说话的声音,“你不怕我真的丢下你不管吗?”她故意以一种嘲讽的语气说道。

  “你不会的。”他笑望她。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是个好得不得了的姑娘,又温柔又善良,不会这么对我的。”

  他说得好自信,好似两人已相识多年,而他再了解她不过了。

  她心一扯。

  他凭什么这么自以为是?

  “我应该让你更痛的。”她低喃,唇角噙着一丝苦涩。“刚刚应该好好折磨你才是。”

  “什么?”花信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你说什么?”

  “我说,”她定定望他,“我应该好好折磨你。”

  “为什么?”他抗议,“我哪里招惹你了?”

  “你没有招惹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让她有那么一点点生气、一点点难过啊!她涩然的想,瞳眸低垂,掩住一抹不争气晕开的红雾。

  她实在应该好好折磨他的,她该让他痛不欲生的哇哇大叫,让他好好记住这一刻,让他以后只要一想起这曾经历过的痛楚,便会跟着想起她……

  “你怎么了?好像脸色不太好?”他凑过来,伸手抬起她下颔,试图看清她。

  “别乱动。”她一面躲他,一面喝道,“小心牵动了断骨。”

  “哦。”花信乖乖坐好,可一双眼仍不肯放过她。“你的眼睛好像红红的。该不会真是我哪里惹你不开心了吧?”

  “没什么。”她别开脸,“只是眼睛里进了沙子。”

  “进了沙子?我瞧瞧。”说着,他抬手中强迫地扳过她脸庞。

  她生气了。“我不是要你别乱动吗?”

  他不理会她的怒气,俊脸继续逼近她。“哪只眼睛进了沙子?我帮你吹吹。”

  她吓一跳。“不必了!”

  “别害臊啊,只是吹吹沙子而已。”他笑,拇指轻轻拉起她眼皮。

  温暖的气息柔柔拂过她的眼,他的用意是想替她吹去眼底的红雾,可那端俊的唇,以及那唇边勾勒的调皮笑弧,不知怎地,反倒让她更加泪眼迷蒙。

  这人啊,为什么要对她如此温柔?

  “好多了吗?”他停止吹气,微笑望她,那双湛亮的黑眸好深好深,像要诱人坠落似的。

  她喉头一梗,眨眨眼,一颗泪珠垂挂眼睫。

  “怎么好像更严重了?”他皱眉,“很难受吗?”

  她摇头。“我没事。”

  “可是你流眼泪了。”他说,以食指温柔地抹去那颗晶亮泪珠。

  她倒抽一口气。

  “我说了我没事,你别碰我!”她怒斥,推开他的手。

  他愕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发脾气。

  “你生气了吗?”

  “我是很生气。”她瞪他,水雾盈盈的眸中燃起一簇火苗。

  “因为我碰了你吗?”

  因为你对我太过温柔!她在心底恨恨驳斥。如果不喜欢她,不打算娶她,就不该对她做出如此亲昵体贴的举动。

  她咬唇,很想痛责他一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于是她只能瞪他,强迫自己凝聚全身的怒气来瞪他,将他瞪得不知所措。

  “别生气了。”他扯住她衣袂。“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他仰起一张俊脸,放柔嗓音求她,还不忘摇动她衣袖。

  她震惊地瞪着他孩子气的动作,“你、你做什么?”

  “你看到了,我在求你原谅。”他无辜地睁大眼。

  “用这种方式?”

  “不好吗?”他笑得轻松自得,丝毫不以为意。

  她说不出话来。

  他则继续耍赖,“原谅我吧,好姊姊,小弟知错了。”

  “你--”

  “如果你不肯原谅我的话,我会像这样一直缠着你,直到烦死你为止。”他威胁。

  她毫无反应。

  “好姊姊,好姊姊。”他像孩子般撒娇地唤,扯动她裙角。“原谅我吧,原谅我好不好?”

  鸡皮疙瘩窜上紫蝶手臂,她打了个冷颤。

  “别闹了!”她受不了了,一翻白眼。“我原谅--”

  嗓音末落,一阵朗笑声忽地猖狂响起。

  两人同时调转视线,花信首先惊喊出声--

  “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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