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巴爷见她情况不对,出言安抚:“还不一定的,再急也没有用,咱们得先弄明白寨主是不是真的入狱,才能从长计议。”
“我……我知道。”她知道,她知道,但是——“要怎么弄明白?跟官府打交道?这些贪钱的地方官会知晓京城里的事么?就算自己走一趟京城,只凭咱们,还是什么都不能做啊!”如果这是陷阱的话,那又该如何?不就给一网打尽了?
她忧急如焚,心头大乱,一时间,只能想到自己必须有所行动。
“我……我上京!”她即下决定,严厉道:“就我一个人,你们谁也不必跟。”
“不行的,咱们怎能让少主一个人冒险?”巴爷制止。“倘若这是个计谋,那更是不可送上门!”
“那要怎么办?”她的情绪绷紧到极限,不容拉扯地激动道:“我一定要救出阿爹的!”不管多危险,她也不能放弃。
“寨主当然要救,可也不是这样的救法!”戚爷跳脚。简直乱来!
“我管不了那么多!”她一挥袖,就往外走。“戚爷巴爷,寨子就交给你们,我若一去不回,对……对寨子也是没差的。”她咬牙道。
巴爷愕然。“少主……你……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心疼之余,他露出长辈的威严,斥道:“那意真少主呢?她没了寨主、没了你,也没差吗?”
她的脚步顿了一顿。杵在门前,僵直了背脊,未久,才低声道:
“……她有苍降。”而她什么都没有,所以不必在乎。
“少主!”连戚爷听了也生气。“你……你……你对咱们也是很重要的!”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只好胀红了脸放大声。
祖言真抬起的手在门上搁了住,唇边有着好淡的笑容。
“谢谢你们。”用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着,她一把推开门。
不料,却早已有一个人在外头候着。
邢观月负手在后,睇见她面上的错愕,扬起微笑。
她回过神。“你……你在这做啥?”
“偷听。”还是那样温雅。
“偷……偷听?”这个回答让人接不下话,如此正大光明的承认,反倒没什么可以质疑。“你全部……全部都听到了?”好像脑子停摆了,她只能下意识问。
“是的。”毫不避讳,他越过她跨进门槛,还顺手将门带上。对着她温道:“祖姑娘,邢某有个想法,你愿不愿意听听?”扫视着大厅里的数人。
巴爷看到他,忽然“啊”了一声。
旁边的戚爷被吓了一跳,连忙抚胸。“去他个爸子!老巴,你干啥?”中邪啦?
邢观月向前走几步,平稳的嗓音缓缓清朗:
“你们若是想探听皇城内苑里的事情,这里不就有个很好的媒介可以利用吗?”他转身,直望着反应不过来的祖言真,轻轻地笑道:“没有人再比邢某更适合了。”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他,“利用”那两个字竟刺耳地让她说不出半句话。
这是她自己曾对他讲过的话,他一点也没说错,一点也没错的。
“对啊!”戚爷一拍额头,恍然大悟!“还打什么通关、走什么门路,你小子不就是皇宫里的人嘛!”笨笨笨!去他个爸子,他们怎么会那么笨?
巴爷比较实际。“你要帮咱们?”当真同一阵线?
“对方已不能交换人质,那么邢某留在这里就不再有任何帮助,这样的话,不是放了就是杀了,但你们不会下手,那么,就只有释放邢某回去这个选择。”他像是在讲别人的事一般,表情始终温和。“既然如此,何不善用呢?”
“这事已经是跟你没关系了,你真要帮?”巴爷再问。
“怎么会没关系呢?”他徐徐而笑。“赤焰寨虽与官对敌,招致报复,但主事者也是为了要对付邢某啊,那么多多少少,邢某还是要负起一点责任的。”话中条理有序,令人无法反驳。
与其毫无目的地像是无头苍蝇般闯入别人地盘,有熟悉的人能做帮手是再好也不过了,只是……大伙儿互瞧了一眼。
邢观月明白,仅道:
“只要让邢某回去,邢某定当尽力而为。至于会不会就此断了联系……邢某只能说,请各位相信。”他点出众人疑惑,也给了答案。
“少主,你认为呢?”巴爷请示。虽然邢观月是个外人,但是也不知怎地,他就是想相信,这将近一月来的相处,是主要原因。
一双双眸子等着她开口,但她自始至终,却没有把目光移离过邢观月身上。
这样的情况,就像是黑暗中看到一丝曙光,她能说不接受?
她应该恫吓他一番,然后要他绝对遵照她的命令,可是她所做的,却只是看着他温和的笑意,久久无法启唇。
本来就是如此的,不是吗?
她将他掳来,只是为了要交换阿爹,这段日子里她不曾亏待过他,已是仁至义尽了。就算是现在他不再有能换回阿爹的价值,但还是有其它的用处供她使唤啊!
跟一开始一样啊!
明明是相同的事,怎么……她会觉得喉咙这么样地发干……
为什么要对她好?为什么要如此友善?
他们不是朋友,不是……根本就不是。
淡色的瞳眸里映着他俊美的面容,她垂在身侧的手掌握紧成拳。道:
“要怎么样让你回去?”
000
“只要带邢某出了西倾山,自会有人来接迎的。”马车车轮喀隆隆地滚动着,邢观月掀起门帘,朝着前面的直挺背脊轻语。
“你确定已经联络上你自己的人了?”祖言真握着缰绳,没有回头看他。
“邢某修了封短信,三水兄台也确实送达,其余的,自会有人处理。”已过了七天,喜宝也应该到了。
“信……你说送给了那里的客栈掌柜?”她一直觉得奇怪,他要了笔墨,却是写信给客栈?还以为他会找上衙门。
“不只是客栈掌柜。”他侧首一笑。“那大叔是喜宝……是邢某身旁小厮的亲戚,正好住在岷州一带,为人极好。”是亲信。
“原来如此。”她应声,睇着前方的道路,沉默了一阵,才又道:“我说你,至少也该学会骑马吧?本来两三个时辰的路,像这样老牛拖车地慢走,得花上半天,还劳驾别人当马夫,未免太麻烦了。”本来是想一人一骑直接下山,爽快点了事,没料他连怎么上马也不会而作罢,这拉长的路途……真难挨。
不自觉地捏紧了手心里的粗绳,突然希望来接头的人立刻出现,因为她实在搞不懂……搞不懂自己心里为什么会有难受的感觉……
从决定让他走的那天开始,她就一直像是被块石头压着似的,沉甸甸地教人提不起劲。
尤其是想到或许……此次一别,再也无缘见面。
她真奇怪,他们本就是完全没有交集的陌生人,只是回到原点而已,有什么好在乎的?
不用听人在她耳边弄文,不用再面对一些莫名的指责,很好啊!她轻松多了!
应该是这样子才对的……应该是这样子啊……不过是少了他的温言温语和多余的柔和笑容,为什么她要这么失落……一点……都不像她了。
他们的身分不同,环境也天差地远,会兜在一块已是奇迹了,如今他回去他的阳关道,她依旧走自己的独木桥,这样才是正常的、正确的。
所以……以后再也不见面压根儿就没什么大不了。
“祖姑娘?”一声轻唤,让她如梦清醒。
感觉背后的注视,她忙道:“怎么?你要记得,回去以后,至少要学会骑马,这样出门在外也才方便。”
他似是低声一笑。
“……是。”瞅着她红色的长发,他轻吟:“不如,有机会的话,请祖姑娘教教邢某吧?”
“咦?”她怔怔然地转首,语调有些窒凝:“教……教你什么?”
“不是说要骑马么?”他笑眯了漂亮的眼眸。“邢某可是个很笨的学生,到时还请多担待了。”
到时?到时?干什么……讲得这么容易?她抿着唇。
“才不会……不会有那个机会的。”也不会有那个到时的,他不懂么?
“是么?”他不是顶在意地轻笑,那模样就好像刚才那番言语只是句客套话般。注意力放在不远处的一点。“看来是到了。”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在正前方,已有数条人影和一顶轿子在那候着。
终究是……得分手了啊。本来念着好长的路,一瞬间,居然变得如此短。
短到她甚至不知该说些什么。
“咦咦?来啦来啦!”马车还没停下,就见轿旁有个小个子跳来跳去。“没错没错!是主子啊!”正是喜宝。
他小跑步地迎上前,祖言真也拉住了马。
“咦?你是那个山贼头!”看清来人眼眸颜色,喜宝大叫一声,祖言真觉得好吵,眼一瞪,瞪得他赶紧后退三步,缩着肩膀咕哝着:“原来不只是个凶婆娘,更是红毛怪!”还知道要举手护着头,毕竟她使鞭的粗鲁景象还历历在目。
“喜宝。”门帘下透出声响。
被那熟悉的温雅声音这般一唤,喜宝登时背脊发麻起来。
“是是!”转瞬间换了个嘻皮笑脸,凑上前,将自己主子稳稳当当地扶出来。“啊,主子,这么多天不见,您仍旧是面如冠玉、玉树临风、风华绝代——”代代代……代,要接什么?
“喜宝,这么久不见,你不会说些诚实点的话么?”邢观月下了马车,和蔼地拍了拍他的肩。
喜宝只觉一股寒意让人惊颤,咬咬牙,小声道:
“主子,您看起来还是这么难伺候呀。”回来做啥呢?扰人安宁嘛。
邢观月微笑,不再理会。转回头,他道:
“祖姑娘,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邢某在此拜别了。”行了个礼。“令尊之事,邢某不会忘记。”
祖言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拱手,算是答了。
“什么什么?”喜宝紧张地直嘀咕:“令尊什么事?主子又想做什么了?”不要啦!到时候倒楣的都是他们这些下人。
邢观月当没听见,只是走向轿子。
她则是一直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移不开视线。从这一刻开始,他们就得往完全不同的方向,一个天一个地,不再见面……不再见面……永远也不再……
一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的话语就梗在喉中冲口欲出,她正要启唇,他却快了她一步。
“祖姑娘。”在要入轿之前,邢观月侧过了身,清丽的面容有着愉悦的笑意。“待令尊的事情结束,别忘了咱们一块骑马。”
祖言真闻言登时顿住,下意识地对上他温柔的眸,不自觉地低声念道:
“不是已经说过了……”
没有那个机会,也不会有那个到时的……为什么他……他——
“啊?”喜宝则是呆了下,就看邢观月弯身上轿。骑马?主子连怎么把抹布扭干都不会,不要说笑了好不好?“起轿!”一头雾水地举着手,四个轿夫就听令行动。
喜宝跟着,不忘偷眼瞥瞥那个凶巴巴的红毛怪……咦?凶婆娘怎么好像看起来不凶了?啊啊,脸跟头发一样红去,她也擦粉了?
不过刚刚明明就没这样啊,什么时候给擦上的?真神奇的紧哪!
“喜宝。”
他忙回神,又往后瞄了几眼,才小快步追上。“是,主子。”
“要你办的事都办好了吗?”
“当然当然!”办不好的话,可是会被人罚的。他宁愿跑腿累一累,也不想让可怕的主子当成玩具玩弄。
“那就好。”温润的嗓音迷人心神,却忽地缥缈:“……真不想……回京师哪……”轻轻敲着膝,他的眼神转冷。
那繁盛荣华的地方,对他而言,不过只是……一缸烂泥而已。
《明文别传》第四十七回
之中写道——
邢观月,字乃善,兰溪人。嘉靖十九年进士,任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右侍郎。自幼聪颖过人,面目清秀,容姿飘逸;为人谨慎,心思尤其缜密,入阁数年与时臣少有往来,为一派独身也……(下略)
初邢观月遇贼,囚于西倾山赤焰寨月余,时人以为下落不明,然实于寨中平静度日。赤焰寨大王姓祖,名言真,擅使鞭,鞭法高超难敌,寨中一戚爷一巴爷为其爪牙。
(中略)
观月被擒,而与祖言真相识,知交为友,是岁七月,还观月回京……
第六章
顺天府,邢府。
老总管行经长廊,见一修长白影走过,霎时呆住,待望清其面貌,整个人更是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忍不住揉揉眼,再细看,人影依旧存在,不相信地举首睇着天。日头分明极大,莫不成人老了就容易会有幻觉?
“总管?”喜宝的呼唤让老总管低下头。“您这么认真,天上有啥子好看的?”有神仙还是有怪鸟?学着他昂起颈子,却只觉日阳刺得人头昏脑胀。
“喜宝?”见到是活生生的来人,老总管一愣,心头放松了些。跟着讶道:“你不是去岷州看亲戚了吗?”说那个亲戚得了什么什么会掉毛的大怪病,要是不趁现在快去看一看,确认光头后的样子,怕以后就再也不认得了。
“呃,是啊,回来了嘛。”喜宝擦着流至下巴的汗水,日夜兼程地赶路赶了数天总算安全抵达,可以稍稍松口气,轿子从后门进,所以也没让人通报了。
“你叔叔还好吧?”老总管心有戚戚焉地问道,哀悼自己也日渐稀疏的白发。看来他也得去给大夫治治,顺便问问这种病是不是还会引起眼花。
“啥?”喜宝张嘴,而后才猛然想起自个儿之前的胡诌:“好好好,怎会不好?我已经把我家大叔没毛的模样记得一清二楚,放心吧。”笑得好勉强。连他随口的唬弄都这般牢记,不知该喜还是忧。
“那就好……”一抬眸,却睇见那抹白影朝他们走近,老总管咽了口口水,道:“喜宝,咱们府邸风水一向很好,尤其是后头那个荷花池,更有画龙点睛之妙,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前几日才让人去清得好好的,期盼能改运,但是……”
喜宝是愈听愈迷糊:“但是?”
白影没有离去之象,老总管不敢再乱瞄,抓住喜宝瘦小的肩膀,面换个方向,死命盯着他,抖着声问道:“喜……喜宝,你有没有瞧瞧瞧瞧……瞧见什么怪东西?”
“啊?”干什么一副活见鬼的样子?喜宝动弹不得,只好转着脖子瞅瞅四周。
“没有啊,哪里有什么怪东西?”不得人心的主子倒是有一个。
“呃?”糟糟,喜宝看不见,他却看得见?肯定是大白天撞了鬼。老总管冷汗涔涔,背脊开始发凉:“不会的,不会的,打娘胎出生,我就不曾见过这种东西,如今怎么……”天眼开?